鸾驾同马车相错而过时,因此而起的风带起了马车的挂帘,亦带起了车舆的纱帘。

    挂帘因风向后飘动,破开一道缝隙,明光与薰风一道随着那道缝隙进入了马车之内。

    一线日光由下及上由左及右落在那人脸上,仿若画卷被推展开,一幅绝品丹青慢慢露出面目。

    那张脸眉眼间薄情风流,带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妖冶邪性,目中似含亘古不化的冰雪,凉薄到了人心底,却唇若丹朱,浓墨重彩,中和融化了他的冰冷。

    然而其实几乎被浓眉压眼的那双凤眸才是最引人注意的,那是一双常常被人用美丽漂亮这种词汇形容的眼睛。他看人时,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又像裁人生死的冥君,似含悲悯又似含杀意,让人心动又让人恐惧。

    菩华寺有位颇有名望的高僧,十年前于寺中见到一位香客时当众叹之:“颠倒众生相,心怀慈悲心。”

    那位香客很年轻,着一身素净湖蓝衣衫,立于炉鼎前,闻言,双手合十谦卑回礼,领了评词离了寺庙。

    后来听说这年龄悬殊很大的两人成为了至交好友。

    画中人被日光灼到,“醒了”过来,这样一样绝艳的脸拼接的是一具端庄威严的身体,尊贵只落于明黄龙袍之下的紫色官服彰显出其逼人贵气。

    画中人眼睫微动,目光侧放,顺着那道缝隙也看到了外间的车舆,以及车舆上装扮得体坐姿却并不端庄、神态还很不耐烦的少女,泛着金色的锦纱飘动着从少女侧脸、耳廓和修长白皙的脖颈拂过,而后又飘落回去。

    少女似有所感,往外扫了一眼,那张脸妩媚多姿,妖娆魅惑,洛京中人皆言其为狐妖之貌,是靡亡不祥的美貌,是我等凡人须远离的妖女,妖女眉心花钿勾画得嫣红,与微上上勾挑、透着几分薄红的眼尾相映,樱唇唇角扬起,眼睫颤动,眸光流转间便让人觉着生了那么几分隐秘的波澜暗潮。

    何谓“风起,吹皱一池春水”。

    时光相错,静止又流淌。

    两行人马自然错行一会儿后,疾行的马车内响起了一道声音:“三哥,方才那位便是长乐殿下?”

    听着声音是个青年,语调微扬,感觉得到其兴奋,然吐音不准,带了几分家音,是南方人。

    端坐着的人嗯了一声应着。

    “可惜我坐在这边没看到她,我可是听闻了许多关于她的事,却还没见过她的样子,她长得如何?”

    “如何又如何?”

    “不如何,好奇,”青年笑着说,“听闻母妃便是妖妃,闻她之名也是放纵,想来也是个妖女。”

    方才垂落腿间的册折又被一只修长分明的指抬起,手主人目光也落回了上面,淡淡地回声:“你若感兴趣,自己上公主府瞧一瞧。”

    “我这不是受伤了嘛!也不知是得罪了谁,刚来洛京做生意,铺行位置都还没择定,就受了重伤,等我修养好了定然是要……”青年还在说着说着扫视到了马车正位上之人的冷目,噤了声,片刻后,“这长乐殿下车舆行过的这阵薰香倒是挺好闻,虽也有檀香之香,却比你府中那极端厚重的檀香好闻太多,知道的经过你相府时晓得那是当今相爷的家宅,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寺庙。”

    看册折的人闭合了册折,语气似乎带了点危险气息:“你意见很多?”

    “我——”青年目空万物,不聚焦目光,“没有意见,三哥你能收留我我已然感天动地,定结草衔环。”

    过了会儿青年的声音又弱弱地响起:“三哥,你当了大官后,对着你有时候都让我感到有些害怕了,以前我还以为你会成为普世济仁渡世的高僧。”

    “聒噪。”

    “令仪衣上熏香味甚是好闻,不知是何香?”

    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内,假山之上的一处朱红亭子内,满头金钗点翠,身着绛红华丽宫装的女子轻声询问。

    上官令仪抬眸,看着眼前女子,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班贵妃。

    班贵妃如今三十有六,瞧着却还让人以为双十出头,宫里妃嫔来来去去,旧人走,新人来,更新迭代,只有这一位长得帝宠,时间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如同圣上对她的宠爱长久不衰。

    “此香名曰雪中春信,是今岁制的新香,母亲喜欢——”

    班贵妃摆了摆手,微笑道:“我是挺喜欢,不过你父皇一向不爱闻香,我也没了熏香的习惯,你久居皇城之外,熏香还好,女儿家都喜欢,闻着亦让人心沁,我若熏香,他闻到了只会皱眉罢了。”

    “是我忘了父皇不喜香了。”上官令仪低声说着。

    “你说你啊,怎么和你父皇也不亲厚,你瞧瞧令仙,总在你父皇面前撒泼耍赖,得他欢喜,女儿家在父亲面前总是多得宠爱,但是也没有哪个父亲喜欢不活泼可爱的女儿,你总不同你父皇多亲近,他恐怕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长乐公主,只知道自己有个乐阳公主了。”

    上官令仪听着这话,只得垂首,道:“父皇并未召见。”

    班淑妃瞧着她这样子,抿了抿唇,仿佛觉到朽木不可雕,微叹息:“你皇兄替你父皇南巡去了,还有一段时日方才回京,这段时间里令仙在你父皇面为明恪说了不少好话,你父皇赏了明恪连带着赏了薛昭容不少东西,你以为你父皇就时时召见令仙?还不是她自己总去卖乖讨好。也不知她脑子里想的什么,亲近上官明恪,又不是她同胞兄长,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宫女的种。”

    说着说着,班贵妃似乎是气得恨了,饮了口茶泄火。

    班贵妃脸上的温和此刻是早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浮现出几分怨毒来。

    “你总要为你皇兄想想是不是,总不能光靠我一直为他稳固圣心,我自知晓明衡是仁德贤厚、杰出无双得你父皇看重,但是谁知会不会有人趁着他不在时钻空子动什么歪心思……”

    上官令仪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听得昏昏沉沉,偏偏她不能有什么异议,如班贵妃所言,班贵妃无子且不能生育选择了她和哥哥,他们兄妹俩依仗班贵妃才出了冷宫,她哥哥是因为她父皇看重,这看重恐怕也是更看重班贵妃,子凭母贵得了太子之位。

    而她,是顺带的,班贵妃和哥哥母慈子孝,和她不是,父皇给了哥哥太子之位,让哥哥稳坐东宫,却从来不关注他这个女儿。

    不是她不想和她这位父皇亲厚,是她这位父皇不怎么待见她,而她本来灵魂也和这位父皇没有血缘关系,缺少了那点血脉相连的亲密,何况一个将她放在冷宫不管不顾的父亲,她实在难有好感,最主要是所谓伴君如伴虎,讨好一个皇帝那可真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了,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万劫不复。

    听了一大堆训斥,又吃了一顿不好吃的山珍海味珍馐玉馔后上官令仪才出了班贵妃的宫殿,她轻轻呼了口堵了许久的浊气。

    班贵妃说话不好听,有一点却是对的,她哥哥南巡去了,不能让某些人趁机钻空子,特别是上官明恪,让她学她那位妹妹讨好皇帝她是学不会,只是让她给上官明恪找点麻烦让他分.身乏术没空去皇帝面前做一个好儿子获取好感到还可以。

    微风拂过,上官令仪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熏香,她出门已许久,现在闻到更多的是带着暖意的木质沉香与檀香,而雪中春信,一开始会闻到冬雪梅香,这凉中有暖,仿若雪中有春,即便雪中,亦有春之音信,有种很有希望的感觉,觉得心有慰藉,治愈烦心。

    就算冬日冷寒凛风刺骨又如何呢?春日一到,总归暖气洋洋的。

    行走宫中,往宫门处走去,班贵妃为她备了舆驾华盖,她婉拒了,说想在宫中走走,班贵妃也没再说什么,声称头疼要歇息,便也放任她了。

    春日的阳光,多么的舒适,上官令仪很喜欢,晒着觉得很舒服,缓缓地走着,看着朱红宫墙,看着高台楼阙,看着琉璃黛瓦,她想这座牢笼这么小又这么大,困在里面的人都是因为什么呢?

    权力、地位、钱财、虚荣、爱情、亲情、友情、志向……是不得已还是欢喜至极?

    是啊!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比如她就不喜欢,她讨厌死了四处奔波,讨厌死了风餐露宿。

    但是她也讨厌不自由,比如去哪里身后都跟着一一堆人。

    然后她遇上了更多的一堆人,午间阳光刺目,将前方的明皇颜色反射到了红墙上,映入了她眼帘。

    对面一行人听从那声不容人违抗的命令停下了。

    迎着那位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目光,上官令仪走上前去,行礼:“参见圣上。”

    “免礼,何时进宫来的?”这声音微沉却带着迟暮之气,气劲不足。

    “巳时来的,母妃召见。”

    “嗯。”

    上官令仪站着,看似稳重仪礼得当,心却是慌的,但愿风不要从她这个方向吹到她父皇那边去。

    可惜,事与愿违,方才还觉春风和暖,喜欢得很,此刻就觉得讨厌了起来。

    御驾之下随行宦官肉眼可见地更加紧绷了。

    “熏香了?何香?”

    “雪中春信。”

    “倒是个好名字。”声音又停住了,“日头这么晒,出门不喜华盖舆驾,也当婢女撑伞。”

    上官令仪恭敬地回:“儿臣谨遵教诲。”

    “正好你进宫来了,前些日子,高丽进贡了些东西,你自去挑选,喜欢的都带回去。”

    上官令仪惊讶,双目稍微圆睁,很快又镇定下来,道:“儿臣谢过父皇。”

    略微思索了一下,上官令仪又道:“听闻父皇今日犯了头疾,儿臣前些日子也犯头疾,得了一个方子,同宫中御医所列药方有所不同,儿臣已然试过,甚是有效,药汤甘香不涩口,我将之写予御医,父皇可以试试是否有效。”

    御驾之上的微微笑了笑,道:“春初冷寒交接,是亦生头病,你写给御医,我试试是不是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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