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端着一盆水放到小方几上，“小姐洗洗手，脱了外衣上床睡吧。”
一阵傍晚的清风从窗棂中吹进屋内，拂过江乐瑶的脸颊，缓缓睁开眼，一朵柳絮从眼前飞过。
江乐瑶蓦地坐起身，碧霞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饿了。”
***
明月东升西落，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早江胜庸、江重尧和长宁一同相随进宫。
父亲江胜庸平常上完早朝要在宫中办完公事才回来，得申时。长宁要向淑妃请安，还要吃早膳闲聊，哥哥江重尧身为驸马要陪着，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江乐瑶睡饱了觉已是日出东方，让碧霞为自己梳好头，又胡乱吃了些早饭便让一个小厮赶了车又去往官驿。
“小姐，这么早要去哪里？可是要去闻香书院？今日闻香书院应该不授课吧？我们不能出来太长时间，昨日就让公子担心了好半天，今日若又被公子发现小姐出来太久的话……”
碧霞又开始了碎碎念，江乐瑶一记白眼翻过去，“再说把你嫁人了！”
碧霞顿时将两片唇吸回嘴里。
朝霞铺陈城中各个街道，官驿后街的商贩纷纷出摊，隐隐的叫卖声传到官驿街道中。
车子停在官驿一旁，碧霞从车窗处望了望，看向官驿旁边一个胡同，想起昨日江乐瑶与江重尧说的话，惊讶道：“小姐！胡公子应该……不在了吧！”
江乐瑶：“……”
碧霞见小姐不搭理自己，识相地不再追问，随着江乐瑶下了车。
江乐瑶盯着官驿门口，等穆易辰的出现。门两旁的两株垂柳将晨时清明的日光分散成丝丝金线。
时而有各地方进京述职的大小官员从大门内出来，等了快半个时辰唯独不见穆易。
等下去不是办法，江乐瑶深吸了口气冲着官驿走过去，碧霞趋步跟在身后。刚进官驿大门被一个门子拦下，“哎哎！小丫头站住，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大伯，我来找人！”江乐瑶忙解释。
“这里是官驿，你个小姑娘来找谁？”
“我找穆易辰。”
“穆易辰？”门子皱眉喃喃，回忆近日登录入住的各地官员名字，片刻“嘶”得一声，“可是那个身量很高，又不爱言笑的冷面将军？”
“是，是他！他昨日可回来了么？”江乐瑶有些许兴奋，碧霞一脸不明所以。
“回来了，不过刚走了，你来晚了一步。”
“又走了？”
“是，背着行囊离开的，想是今晚不会再来了。”
“背着行囊离开？”那定是回了皇上赏的宅子了，“好，谢谢老伯！”
江乐瑶转身出来，门内的门子笑，“到底是人长得风流，到哪里都不缺女人，刚来京都就有小丫头寻上门了。”
江乐瑶向驾车的小厮说清楚上一世穆易辰的宅院后爬上车，碧霞忍不住小声问：“小姐，穆易辰是谁？”
江乐瑶转头看趴在自己耳侧的大脸，道：“穆易辰是给你找的郎君！”
“……”碧霞噘嘴，“小姐回了京都怎么总发脾气。”
江乐瑶：“！”
两刻钟后来到城南，官道旁，进两条街来到一座宅院，酱木色大门紧闭，门上未落锁，显然已经有人入住。
上一世自己进去过一次，那日是七月七，与陈黛君和胡灵芸去城外雁山上，灵隐寺附近的七姐庙拜七姐乞巧。
说来那日够险的，从山上下来，在回京都的路上，竟遇到了山匪，一行人三辆车，那山匪二人独独冲着自己的马车而去。
当时在车内惊慌之下手肘擦伤好几处，幸而遇到从后方赶来的穆易辰，两个山匪还没与穆易辰交手便跑了，穆易辰的随将去追，穆易辰却第一时间看车内的自己。
彼时他满目惊忧。
进城后，他便让驾车的小厮径直来了眼前的这个宅子，他亲自为自己上了药。
当时他皱着眉说：京畿之地怎么会有山匪。
又冷眼问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当时满脑子都是他给自己上药时，离自己咫尺间略显亲密的压迫感，对于他的怀疑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
那个匪人跑的早，没被追到，也不知道所以然。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山匪，而是杀手。
马车后门开着，江乐瑶坐在车厢边缘处，等着穆易辰的出现。
要说直接敲门岂不是更直接省事，可她终究是怕给他留下太负面的印象。
日头已经从东方移到头顶，江乐瑶主仆亦躲到附近的老槐树下。
碧霞又担心的提醒，“小姐，已经快正午了，公子和公主想是快回去了。”
“嫂嫂三年未回来，一时半刻出不了宫，再等会儿。”
等那个叫穆易辰的到底要做什么？
碧霞暗自思忖，也不敢再问。
又等了一刻钟，江乐瑶也按捺不住了，刚起身预要去敲门却，却听见巷口处传来“踢踏”的马蹄声。
穆易辰却是从外面刚回来！
他依然身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将军服，并不是属于他品级的绯色常服。
迎着马上之人那自带郁冷的气势，她的心不禁上提了一寸，双眸却不回避地盯着他看。
身侧的碧霞看到穆易辰时两眼已经直了，自己一直认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公子莫过于自家公子和闻香书院的从华公子。
不想今朝却得见如此戳人心魄的男子，眼前这个与那二位比起来，竟显得他们二人少了些男子该有的凛然和霸气。
真好看！
穆易辰转角远远看到江乐瑶便认出了是昨日站在官驿门口看自己的那个小丫头。
她依然直直地看着自己。
从官驿到自己宅邸门口，这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小丫头想做什么？
然而，他也依然只用余光一扫而过，根本没有停下来询问一二的打算，就那样从江乐瑶面前走过，往自己的宅邸而去了！
江乐瑶和碧霞的目光齐刷刷地随着穆易辰从面前走过的身影，从一侧肩头转到另一侧肩头。看着他翻身下马，才注意到与他身后还通行一位傔从，身板一样挺直。
江乐瑶是认识的，他一直跟着穆易辰，是从乾州军中带出来的，叫秦瑜，江乐瑶经常叫他小鱼。
宅子的门被一个五旬左右的仆人打开，向穆易辰躬腰，上去接缰绳。眼看穆易辰就要进门，江乐瑶一着急喊了一声：“喂！”
这一声声音蛮高，但就带了一丝犹豫，显得不干脆。
江乐瑶喊完，碧霞蓦地看向自家小姐，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背对着二人的穆易辰听到这一声，本微垂的眼皮往起抬了些，顿了几秒才回身与江乐瑶视线相迎，表情依然清冷，“你，是在叫我？”
碧霞又是一震：声音竟也如人一样，触人心弦。
江乐瑶堪堪点头。
如今面对他，再不能像上一世一样，捧着一颗既纯又炽热的心。此刻心中总像隔了一层模糊不清的膜。
“对，叫你，穆易辰。”
她微抬了些下巴，一个似天鹅触首的心形发髻高盘在头顶，更显得一张鹅蛋脸十分精巧，一副急于唤住对方，又有点不屑的样子，不经意透出一分可爱。
穆易辰眼皮又微垂。
自己初入京都，除了师父，无亲无故，更没见过这个小丫头，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何事？”
他总是这样，从来都不会浪费口舌多说几句个字。
每次只有自己在他身边像个碧小霞，叨叨个没完。
这一世虽不情愿，可为了父亲还得硬着头皮来搭腔。
“那个……”江乐瑶有些说不出口地顿了顿，“那个，听说你多次为我朝立下战功，这次更是将狄夷击溃到多年再没有回侵我大岐的资本，我江乐瑶甚是钦佩，听说你进京了，所以特来与传闻中的英雄结识一下。”
江乐瑶说完感觉一口气顺了许多。
穆易辰？
碧霞才反应过来。
面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了许多的小女子，这一翻对自己的夸奖，穆易辰肃然的神情丝毫没有变化，只眼睫微抬了些。
身旁的秦瑜却略低了头抿了抿嘴。
江乐瑶等着穆易辰说句话，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到一句：“多谢。”
说完他就转身要进门。
江乐瑶一愣，两秒后又喊：“喂！好歹请我进去喝杯茶吧？”
穆易辰顿下脚步未回身又道：“我，不与女子相交。”说完便进门去了。
江乐瑶：“……”
碧霞：“好冷峻的男人，小姐，你好勇敢哦！”
江乐瑶咬着嘴角，悻悻不肯离去。
上一世初与他相识时，自己没有主动与他说话，之后不记得是何时起两人才开始有了交集，总之是感觉到他对自己不同，自己才对他动了心的。
若那时他一直像这样冷，自己才不会那样上赶着，还想着主动一步向他表白，却换来一柄冷剑穿心。
若不是为了父亲，这一世自己才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
江乐瑶不知不觉在穆易辰门外站了好久，门内的秦瑜时不时观察着，直到江乐瑶离开了才回到后院，向正在擦剑的穆易辰道：“将军，走了。”
秦瑜从战场一直跟着穆易辰，还是习惯叫他将军。
一块叠成方块的白绫从剑首擦到剑尾，剑光微闪，像那小丫头的眸子。
穆易辰收起长剑“嗯”了一声回了屋子。
马车“辘辘”而归，江乐瑶意兴阑珊托着下巴倚在车窗上，一队身着黑衣，手持绣春刀的御林卫从车侧走过。
没一会儿一个领队退着步子倒了回来，细细盯着江乐瑶，半晌惊呼一声：“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