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

    沈昭寒是被滴答不绝的水声吵醒的。

    睁开眼,四周阴暗无光,许久没有流通过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臭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尖,折磨着沈昭寒的嗅觉。

    她明白,自己还在地牢里。

    渺之间的神祇们都不知道,富丽堂皇玉砌雕阑的宫殿下面,还有这么一间破败如人间乞丐居所的地牢。

    沈昭寒动了动手腕,刺耳的铁链摩擦声在狭小的地牢里响起回音,让她不禁皱起了眉。

    地牢的四周被人布置了一层厚厚的禁制,沈昭寒一身的法术无法施展,眼下只能任人摆布。

    那个把她关起来的家伙每日只来上一个时辰,从她身上还完好的地方取走一块皮肉或是一些鲜血,然后消失在黑暗里。

    沈昭寒知道那人是谁,却无法反抗。除了取走她的血肉,那人还会拿来大把的灵药给沈昭寒吃下去,让她吊着一口气,不至于就这么死了。

    迷茫地盯着漆黑的房间发了一会儿呆后,沈昭寒准备闭上眼睛再休息时,那人又来了。

    他自欺欺人地披着包裹住全身的黑袍,像个乌鸦似的飘进来,在沈昭寒面前站定。

    “用了那么多办法还是没有结果,看来问题出在他身上。”他的嗓音沙哑低沉,显然是刻意伪装过的。

    沈昭寒扯起嘴角笑了笑:“是吗?那最近还真是辛苦您了。”

    黑衣人没有因为她的嘲讽生气,而是用拇指和食指夹起沈昭寒的脸,用近乎癫狂的语气自言自语道:“只有这最后一个办法了。”

    沈昭寒不明所以,却并不想探究他口中的“最后一个办法”是什么,只是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脸,暗沉的眸光中满是无所谓。

    接着,黑衣人掰开沈昭寒的嘴,将一粒红色药丸强行送进她嘴里。苦涩的药味从舌尖蔓延到肺腑,下一刻,沈昭寒失去了意识。

    “昭寒?昭寒?快醒醒。”

    模糊不明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将沈昭寒从迷蒙的梦境中拉回现实。

    她睁开眼睛,刺目的光线让她不由得再度闭上眼睛,等勉强适应后才睁开看清眼前人。

    “晏如?”沈昭寒揉了揉额角,疑惑地问,“你怎么一大早来找我?”

    晏如将沈昭寒扶起来,吸了吸鼻子,似乎刚刚哭过:“还早呢,你也不看看时辰,头一次见你这么贪睡。”

    贪睡?沈昭寒努力地想回忆一番昨天发生的事情,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样费力的回忆让她的头如遭人重锤般疼了起来,沈昭寒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眉心。

    晏如见状,关切地问:“又头疼了?那些事情想不起来便不要勉强自己,总能再记起来的。”

    听晏如这么一说,一些零星的记忆片段跃入脑海。沈昭寒这才想起,自己两个月前和几位上神们一起捉拿一伙作乱的魔族,打斗中不小心中了魔族邪术,因此失去了不少记忆。

    “快些洗漱收拾吧,神主叫咱们去长泽殿呢。”晏如打断沈昭寒的思绪,催促她快点起床。

    她的双目有些红肿,语气也十分低落。

    沈昭寒知道她还在为那件事情难过。

    怕不小心揭开晏如心里的疤,沈昭寒边穿衣边转移话题:“去长泽殿?还是为了清渊神君的事情?”

    她拿起一根玉簪随意地挽了个发髻,想起那日捉拿魔族的情景。

    她与清渊神君是旧识,关系说不上多亲近,倒是时时相互拜访,闲话些凡尘俗事。

    那日捉拿那伙在人间肆意屠杀凡人的魔族,也是受他之邀。

    清渊其人,是天下地下都找不出第二个的大好人。温和如一块能驱散苦寒的暖玉,让渺之间的神们交口称赞。凡是有神向他求助,不论困难与否,清渊都会尽力帮忙。

    可就是这么一个霁月清风的神君,在那日和魔族作战中,为了保护其余的几人不受魔族所伤,就这么白白碎了魂魄落入凡间。

    倒不是清渊的法力太弱,是那伙魔族实在狡猾,加之他们的邪术心法越发精进,这才让匆匆出发的几位上神落了下风。

    晏如看着沈昭寒穿好最后一件外袍,点点头道:“可不是为了清渊神君?听说神主派下凡间的那几位都没办法修复好神君的魂魄呢。”

    听了晏如的话,沈昭寒还想再回忆一番那日的细节,可钝痛在脑中叫嚣,让她不得不停下思绪作罢。

    “想必这次是要重新选些人再下界吧。”沈昭寒系好腰带,望向镜中的自己。

    大概是因为内里所受的伤还没好全,没有表情的脸有些苍白。几缕青丝被白玉簪子松松挽住,剩下的则如瀑般垂在腰间,衬得镜中人越发清冷,像黑夜中一轮高悬的孤月。

    “走吧,去长泽殿。”沈昭寒招了招手,两人一并向外走去。

    “再过几日你就要下界了,是吗?”沈昭寒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

    提起此事,晏如幽幽地叹了口气:“是,三世轮回。”

    沈昭寒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人性的规矩。”

    晏如急急忙忙要去捂她的嘴:“这话你也敢乱说,不想在渺之间待了?”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又左右瞧了瞧,确认没有别人后,悬起的心才稍稍落下。

    对于她的夸张举动,沈昭寒依旧面无表情:“我从前也不是渺之间的人,就算在云之间待着,恐怕也没人能受得了这样森严的规矩。”

    即使已经是这些规矩的受害者,晏如还是不敢有任何不敬之言,只是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感慨:“是啊,这样无趣的地方,可有的是人挤破了头想钻进来呢。”

    两人说着,才发觉长泽殿已近在眼前。

    走进去前,晏如又一次告诫沈昭寒:“一会儿可千万别乱说话,你知道里面那帮家伙大多看你不顺眼。”

    沈昭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为什么看她不顺眼?当然因为她是从云之间上来的。

    凡人修炼飞升为仙,只能待在云之间里,受到仙主的管辖。而天界土生土长的上神们居住在渺之间,一直都瞧不起那帮血脉杂乱满身凡尘,却能和他们一起生活在九重天上的上仙们。

    沈昭寒是凡人飞升上来的,她本该在云之间做一个自在的小仙,却意外再度飞升,成为了神。

    没人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就连沈昭寒自己都搞不明白。反正自那以后,她就进入了渺之间,成为原住民里的异类,唯有晏如和清渊二人待她如知己,愿与她来往。

    长泽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讨论着有关清渊神君的事情。

    只是众人一见到沈昭寒进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不善的目光在她身上走了许多个来回。

    他们都不明白,这样低贱卑微的凡人怎么有资格和高贵的神祇们站在一起议事。

    沈昭寒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前站定。她生性不爱和别人打交道,因此不甚在意这些所谓的“神”们究竟对她有什么样的看法,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才等了没多久,神主祝徽便走进来,轻咳一声开口。

    “本尊今日是为了清渊神君的事情,才匆忙召集大家来此的。”

    望向底下一双双满是探究的眼睛,祝徽吸了一口气,深感为难:“想必大家已有耳闻,最近派下界的几位都没办法修复清渊神君的魂魄。”

    此话一出,大殿内议论声四起。

    祝徽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道:“因此本尊打算另择一人,再次下界,尝试寻找清渊神君碎裂的魂魄并修复。”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了最不可能被选中的那位身上。

    沈昭寒的表情难得波动,颇为怀疑地问出声:“神主的意思是,让我去?”

    “不错,”祝徽点头,“你和清渊是旧识,在场所有神中就数你们二人关系亲近,或许他的魂魄能感知到你,愿意经你之手重新融合。”

    关系亲近?沈昭寒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她刚想开口拒绝,却听到祝徽又说:“再者,那日也的确是因为保护你,清渊神君才......”

    后面的话不必祝徽多说,沈昭寒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祝徽这是要让她将功补过。

    至于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昭寒早就想不起来了,哪里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今只好任由神主说风就是雨。

    晏如在一旁用胳膊杵了沈昭寒两下,示意她赶紧点头答应。

    “承蒙神主厚爱,昭寒定不负所托。”她假惺惺地回了两句,面上又恢复了往常的疏离。

    离开长泽殿后,晏如无奈地笑了笑:“这下好了,我下界受罚,你下界找清渊的魂魄,在凡间咱们还能有个照应呢。”

    “照应?”沈昭寒好笑地反问,“你怕不是忘了,这下了界入凡间,你可就失去所有记忆了。”

    “说得也是,”晏如难过地叹气,“我始终搞不明白,只是爱上了一个人,何以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她想起了即将被流放到天极岭的绪影,鼻尖一酸,豆大的泪珠瞬间砸下来。

    许久以前,上一任神主规定,渺之间的神决计不能和云之间里的仙相爱,否则仙流放,神则要下凡历劫。

    而晏如就是那个不幸被神主发现与仙相爱的倒霉鬼。

    作为惩罚,她的爱人绪影要在极其苦寒终年大雪的天极岭流放至少千年,而晏如只需要历经三世劫即可。

    但即使绪影流放结束,两人也终生不能再见。

    和挚爱相隔一方,怎么能不难过?

    沈昭寒揽住她的肩膀,刚想开口安慰,身后便有人匆匆地跑过来,喊住两人。

    来人是祝徽身边的镜萧,双手拢在袖子里,恭恭敬敬地朝两人行了礼:“打扰二位了,神主有要事,想请昭寒上神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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