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裳将白楚楚从床上抱起来,向自己的寝殿一步步走去。里面放了一具水晶棺材,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里面。
第二天,当加冠为皇,身着一身华服的他,独自倚在风里,乱舞的银色长发,也遮不住他眼睛里深邃的落寞。
“帝下,该出发了。”侍从站在一旁提醒道。
阑裳回过神来,不自觉向旁边看去,只是一个普通的侍从,哪里有遥川的影子。他有些失落,看来,这场梦还要继续做下去。
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关押在里面的人披头散发,已然没有了风流无双的模样。
他抬眼瞧着阑裳,华贵的冠饰,红色的丝带,庄严地飘在脑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呵呵。”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阑裳没有说话,他哗啦一声,打开了他的扇子。
“帝下小心!”侍从急忙挡在阑裳的面前。
那人却笑得更欢了,悠悠地说道:“放心吧,涯音早已废了我一身的妖力。杀了现在的我,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阑裳看着他,不像是说假话,那只摇着扇子的手软绵绵的,不似有力的样子。
看到阑裳在看他,他忍不住唏嘘了一声:“到底是美人更重要。我这个妹妹,宁愿把位子给你都不给我。对了,听说她要你娶她。”
阑裳沉默着没有回答他,他便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作为蛇族的首领,自己本身的职责都忘了吗?不过如此看来,她对你还真是念念不忘呢。”
阑裳心生厌烦,掉头就要离开,他却有些急了,慌张地说道:“你,等一下。”
阑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其实,我叫你来,是想着劝劝你的。”碧天青佑将扇子放下,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说话,那我就接着说了。其实,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涯音。你只是觉得她喜欢你,可她背后忍受的一切,一定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你可听过蛇生百子。蛇生百子,然而自古以来,蛇族从没有两位殿下。到了我们这一代,才破例多了一个。这就是蛇族的秘密。”
秘密?阑裳确实从来没有想过,不过的确如此,蛇不像狐狸,一胎只得一子,而蛇族总是与异族□□。
“远古的时候,蛇族本是普通的一族,可为了种族的强盛,蛇族便制定了一个永远不外泄的秘密。”说道这里的时候,碧天青佑的眉头紧锁,青筋暴起,看起来异常愤怒。他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蛇族的强盛来自于,它的蛊术。也就是蛇族本身就是一个蛊,你知道什么叫做蛊吗?”
“蛇王夜夜娶妻,刚生下来的上千个新鲜的蛇蛋放在一起,等到它们腐化成了小蛇,不给它们任何食物,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下一条最勇猛的小蛇。可,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那些活下来的小蛇再放在一起,周而复始,直到它们成年。涯音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你以为她是你平时看到的温润善良的模样吗?阑裳,那只不过是对你罢了。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残忍嗜血冰冷无情。残食同类,手足相残,她的一双手沾过多少鲜血,怕是连她都数不清了。”
“她是蛇蛊里爬出来的怪物,是地狱里活着的最狰狞的鬼,她的心注定永沦黑暗,见不得光明。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我至今难忘。只是我知道,她早就厌倦了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厌倦了这样一个行尸走肉一般没有灵魂的自己。我和她决赛的日子,很快也到来了。”
可是这跟他又有何关系?阑裳确实有些震惊,碧天青佑口中的她,和他眼里的她有着天壤之别,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不过,决赛之前她意外去了狐族一趟,从那以后,我发觉她的眼睛竟然有了神采,她不再是个死物,一个杀人如麻的傀儡。她对我说:哥哥,让我们一起结束这一切吧。我当时震惊极了,那是第一次有人喊我哥哥,一直以来,我也只是个死人。”
“她不一样的眼睛,让我很是羡慕。于是,我答应了她。就这样,我们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结束了这一场继续的杀孽。而母亲,我和她都没有见过,那些产下蛇蛋的工具,只能被逼迫着行使完使命,便虚弱着死去了。”
碧天青佑一拳打在桌子上:“那就是我们的母亲,我和她,连得到一个母亲的怀抱都是奢求。她总是对我说:青佑,为什么我们要出生在蛇族,为什么我们要如此的命运?”
“我说:可是涯音,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答案是没有。我知道,她虽然不说,可从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便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你知道吗?你不仅仅是她生命里的唯一,更是她黑暗中唯一的火焰,明亮又温暖。那束火焰熄灭以后,她的生命里便只剩了看不见的黑。”
看着阑裳眼神里的犹疑,他叹息一声:“当她站在蛇族最高的位置,却从来没有开心过。”
阑裳淡然地抬起头来,冷冷看着他。
碧天青佑却嗤之以鼻,说道:“怎么?很惊讶。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在她的眼里,除了你,皆是可以杀的。可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说她偏执,说她病态。可唯一不能批判她的便是你,因为,她把所有的温柔,全部都给了你。”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阑裳问道。
“因为,”碧天青佑顿了顿说道:“当她说要下嫁的时候,我其实一点都不惊讶。可是,我可以替她求求你吗?看在她真心炽热一片的份上。我对你做的这些我都道歉,只求你能善待于她。没了你,涯音她真的只能在黑暗里徘徊了。”
阑裳没有回答他,只是静悄悄地离开了。
碧天青佑低头将扇子开了又合,呢喃道:“涯音,你这又是何苦呢?”
起风了,宫中却安静极了,回忆一幕幕在阑裳脑海里浮现出来,年少时那个冲着他招手意气风发的小女孩,竟然背负了那么多。
原来,活在地狱里的恶鬼,不只有自己,所以,那时才会因为寒冷而相互接近吗?
碧天涯音很是意外,阑裳竟然答应了她的条件。
当她身披一身嫁衣,光鲜亮丽地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时,心中开心极了,其实,她从不在意他人异样的眼光,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就很知足了。
炽热的红烛,鲜红的嫁衣,被他掀起盖头来,交杯酒下肚,她应该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她想。
然而,等了很久,她却始终没有到来。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除了体面,他什么都不会给她。
身着一身新郎服饰的阑裳喝了很多酒,到处是一片令人眩晕红色,耀眼夺目,千杯不醉的他,此时也有些醉了。
新婚之夜,本是两个人最甜蜜幸福的时刻,他却守着一个死去的人,连未来也找不到。
“楚楚,我这身衣服好看吗?”他对着白楚楚认真地说道。
白楚楚不理他,他摇摇她,撒娇一般地说道:“楚楚,你快说好看,你不是最喜欢看我的样子了吗?”
他轻车熟路地跳进棺材里,这是第几次和另一个世界的你在一起呢?以前呢,是硬生生的白骨,现在,至少,抱着你的时候,不至于硌得生疼。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红的盖头,替她盖在头上,用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轻轻地说道:“娘子,我们回家了。”
说完,他一点点揭开盖头,闭上眼睛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他痴痴地看着她,用修长的手指蹭着她的鼻尖,说道:“真好看,我的娘子,怎么会这么好看啊。”
他拱拱她的脖颈,朝她继续撒娇:“好冷,楚楚,抱抱,我要我好看的娘子抱抱。”
他将头迈进她的胸前,闭上眼睛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或许,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的每一夜,而那张床太大太空旷了,他根本无法入眠。
那一夜,一只白色的狐狸和一个死人,在拥挤的棺材里团了一夜。
天亮了,狐狸从安睡中挣扎着醒过来。梳妆的时候,他随手剪下来一截银发,放在她的身边。
若是我就此殒命,就让它陪着你,就不会孤单了。
碧天涯音一早,便来到了他的住所。
“你来了。”他悠悠地说道,“昨晚睡得可还好?”
碧天涯音点点头,说道:“你真的决定了吗?”
他点点头,拿起旁边早已放好的衣物,套上一层厚重的战甲,随手将马尾绑在脑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略显妩媚的脸,多了几分英气。
“谢谢你。”阑裳突然说道。
碧天涯音有些意外,说道:“和我,就不必客气了吧。况且,如今你我成了婚,夫妻一体同心,不必分什么你我。”
他将目光向镜子的下方移了移,说道:“是啊,一体同心。”
随后他们便离开了,镜子还安静地立在那里,下方映照出一具水晶棺材。
浩浩荡荡的队伍早已整装待发,几乎所有的妖都出动了。小翎鸟张着巨大的双翅站在最前面,阑裳骑在它的身上,风吹起他的披风飒飒作响,对着身后万千妖命令道:“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