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徐放只有零点一秒的相觑，苏迟迟为此思考了整整十分钟。
她能肯定的是，徐放比她想像更在意那句话。
言语中伤残疾人，苏迟迟把她二十多年来积的阴德一朝尽毁。
内疚感由然而生，以至到连去洗手间让自己冷静这一点，她都没办法完成。
冷静这一点。
她下意识躲在洗手间里，为了逃避外面那个根本对她不屑一顾的少年。若果有时间倒带键，苏迟迟一定不遗余力按下去，她绝对不会对徐放说出那句————
“听不到就算了。”
可惜世界没有后悔键，现实是苏迟迟不但伤害了徐放，更没有胆量豪无准备下面对他，只能躲起来。
“……”
“……”
“欸，暄暄，刚刚那个服务生不是说今天是表白之夜吗？你有没有打算借机表个白啊？”
一把女声从厕格外面传出。
苏迟迟已接受现实，没打算继续逗留在窄狭的厕格。正她手搭在门把上，另一把明显相对尖细的声音娇啧道，“疯什么啊，今天学长生日咧。”
“但徐放学长难得在耶！你借机跟他表白呗，失败了就推托说喝醉了，要是真成功的话……欸，徐放咧！还一辈子免酒钱，考虑一下嘛？”
苏迟迟听见“徐放”被议论，还是在讨论跟他表白，不爱多管闲事的她没來由地把手定住，再没有动作。
“不要吧，徐放不喜欢这种的。”
“那……意思是你私下跟他说就能成？”
“我没有这样说，你别胡扯，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语毕，女生羞涩地笑了几声。
“你别跟我装，明明徐放对你就不一样，刚刚不是都替你喝酒了吗？呜哇，喧喧姐！你别跟我说没有咧。”女生语气带着调侃道。
“我警告你出去别胡说啊！徐放不喜欢这样的。”
“行行行！还没在一起就徐放徐放的挂在口边，你瞧你那出色样。”
随着两人交谈声愈来愈远，直到洗手间回归安谧，苏迟迟扭开门把退出厕格。
她有点意外，撞到女生间的窃窃私语，对象还是徐放。
对于谁跟谁表白，苏迟迟兴趣索然，但关于徐放，她私心想了解多一点，至少摸清他的喜好，道歉显得比较有诚意。
不打没把握的仗。
于是苏迟迟打算先隔岸观火，她朝镜中瞄了一眼，比起日间素脸朝天的状态，现在她化妆遮去眼帘下因恶魇睡眠不足带来的淡青色阴影，整张脸显得柔光若腻。
可是一整天的奔波，脸色略微煞白，独缺一抹央然的红点缀。苏迟迟打开斜背包，包里的东西杂乱无章散落到各个角落，她手在里面捣了几下，还是摸不到口红。
她把拉链开口拉得最大，低头往里面一瞧，愕然发现有一个不属于她的黑色卡套。
苏迟迟疑惑地打开里面，一张熟悉无比但略显稚嫩的脸出现在证件上，
是徐放。
少年展颜一笑，灿若千树花开。
忆起下午因燥意苏迟迟尚未仔细看，就把散落周围的零星塞入包里，是那时候连同卡套一拼塞进去。
她无奈抵额，竭力抑制住想苦笑的冲动，抿了抿嘴角，对自己真的无语死了。
细白的手指从包里抽出口红，点抹在唇上，微抿间恍如红樱初绽。
这次总算满意镜中倒影。
“……”
苏迟迟尚未走近酒桌，就发现程然然又拿了瓶Hibiki和风醇韵坐下，察觉苏迟迟归来便朝她招招手。
“累死我了！”程然然嘟着小嘴，抱怨道。
苏迟迟往自己酒杯倒了半杯澄黄，跟程然然碰杯时发出清晰“叮”一声，两人双视而笑，真是姐妹碰杯，快乐起飞。
口中混合一丝辛辣和消散不去的甜味，苏迟迟如饫甘餍肥的小猫，满足得眯住眼晴。
“世上人什么东西太多了都不好，但好的威士忌就多多都不够。”
苏迟迟小手摇晃着酒杯，杯中冰块胡乱地撞让酒香变得更开放，碰撞的清脆余音埋在程然然语中。
“我刚刚在洗手间听到两位女生在讨论表白之夜，其中一个还怂恿另一个今晚拿下男神哩。”苏迟迟低声得仿似要隐瞒了些信息。
“男神还要怂恿，妹妹应该想都不要想，直接拿下。”与苏迟迟相反，程然然扬声回应。
“都跟你一样倒追高手啊？”
“倒追挺好，你看我老公不就是倒追回来吗？爱是要主动争取的！”
程然然跟她男朋友识于微时，不过男方少时去国外读书就跟程然然断联，直到几年前男方海归，程然然那时刚好跟上一任分开，情伤碰上无微不至的关怀，她没多想就倒追起来。
作为好闺蜜的苏迟迟，当然很欣慰程然然得到幸福，但对于她来说，倒追难度太高，不在考虑范围，甚至于基本跟一个异性发展暧昧关系，都难倒她。
无非，出了社会后苏迟迟变得防御性高，虽然她会装出一副友善好相处形象，但更深入她時，就发现她起的围墙难以突破，谁都走不进她的内心。
“……”
“苏苏，温学长回国。我邀请他到我的婚礼了耶。”程然然拿着酒杯，朝苏迟迟瞄了眼，观察她反应，不想错过她任何表情。
苏迟迟听到温学长的名字，挺怀念，那个参与过她青春时期为数不多的异性。
苏迟迟长眸微弯，“是吗？我好多年没见他了。”
“你……不介意吗？”程然然试探道。
“介意什么？”程然然的问题让苏迟迟感到疑惑。
“温学长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啊！都这么多年咧！”程然然激动得放下酒杯，眉毛一挑道。
温学长是校草，又是篮球队队长，读书时受到很多学姐学妹青睐，其中就有苏迟迟的份，不过只是颜粉。
“你别那么夸张，那有什么念念不忘。”苏迟迟簇眉道。
“你都不知道，他一回国就找高中校友问了你的联络方式。”
程然然气不过苏迟迟过于淡然的反应，就好像不是在讨论她，是另一个无关痛痒的人。
“他也没找我啊。”苏迟迟语气坦然，模样无辜得带着点蠢萌。
“你联络方式九百年前就改了好吗？没你的允许，我会给他们吗？”
苏迟迟平时很精明干练会变通，善于观察别人情绪，但是关于自己的恋爱问题，就变了一个人，傻。
“果然是中国好闺蜜。”苏迟迟两指交缠，比了个心抛去给程然然。
程然然抬手佯装抓过，把“心”揣入制服兜中。
“那是当然！不过啊，听着温学长现在回来，又急着联系你，你就没有一丝心动？”她身往苏迟迟挪，期盼道。
“就这要心动了？！提醒你一下噢，他有个富家女初恋的，多年相爱。当年毕业之后，他们感情好的咧。”
“他俩早就散了！现在温学长回来找的是你，不是她！”
“欸，可能温学长找我是正事哩。乖，别想太多。”苏迟迟垂眸把酒杯放在嘴边，正要昂头———
“你这死脑袋，这辈子注定不会发生什么艳事。就是一男一女都想多了，才会有事发生，好不好！？”
苏迟迟侧睨程然然，鼓起腮帮，嘀咕道，
“哎呀，但我真对学长没感觉。要是有，当年我就答应他表白了。学长对我也没多留恋，我拒绝他之后，他不到一个月就跟初恋一起了嘛。”
“那是当年！苏苏，你要多想一点，温学长要颜值有颜值；有面包有面包，你们又认识这么久，知根知底的，你错过他可能就很难找到一样的优质盘。”程然然苦口婆心，嘴巴叭啦叭啦说个不停，让苏迟迟有着一把抓住她嘴的冲动。
“程然然！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苏迟迟挑眉，昂起下巴示意程然然往徐放那枱瞧。
“我不是不想恋爱，我要的是两个人纯粹相爱，不考虑条件，心灵契合，像学生间的恋爱一样，你读书的时候，不都是只考虑爱不爱，而不是面不面包，知根知底那些吗？”
程然然顺着把视线放在徐放几人身上，转了转手中的酒杯，质疑道，“你看看那枱小孩几岁，你几岁？”
接着说，
“他们这年龄只要开心，就如你所说，那个女生今晚真表白成功，几年后了？多少情侣因为面包分手，单靠喜欢不够的。”
苏迟迟不希望自己成为只顾面包的人，找个理由反驳程然然。
“他们不会为面包分手哩，那枱都是H大学生，还是医科生，将来都是医生咧。”
程然然瞪大双眼，不禁好奇，“你怎么知道吓？”
“医科生十个九秃。”苏迟迟胡诌道。
“……”程然然拧头确认，止不住的疑惑———
没有秃啊，就是其中几个发际线有点危险……
倏然，本来熠熠闪烁的灯光渐暗，直至光束集中在一枱间，周遭的温度渲染得暧昧，酒吧音乐从慵懒柔情的蓝调变成暧昧缠绵的爵士乐曲，伴随着几声口哨声从不同角落响起，视线顿时集中在几人间。
“噢，还真的要表白啊！”程然然藏不住的八卦心，语气兴奋。
“……”
不会真表白吧？
“咳咳，今天是表白之夜嘛。”
女生咬了下唇，双手互攥止不住紧张颤抖，她就是刚刚刻意打扮过，抵着腮帮看向徐放，衣领下线条若隐若现那位。
苏迟迟听着这声音分明跟洗手间那位不一样，这位声音相对低沉，洗手间的女生较尖细，肯定不同人。
呵，
还真是受欢迎。
“有一个我认识了两年，就一直喜欢他的人。我一直没表白，是怕打扰他。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从没有人说过他一句不好，他善良，坦诚，聪明，风趣。在我心中，所有最好的形容词都是为他而存在。我今年大五了，要去医院实习，我害怕我再不把握机会表白，以后就没有机会。”女生说得真诚，一字一句透露着小心翼翼，惹人生怜。
她模样偏成熟大方，明明应是自信张扬的性格，却表白得胆胆怯怯。有人说你愈喜欢一个人，就愈自卑，觉得自己哪哪都衬不上对方，这女生真是这样，喜欢徐放喜欢到骨子里。
女生双手攥紧了衣垂，耳朵泛红得明显，眼眸中快泛出泪光，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朝徐放看，眼眸中尽是深情。
旁边的客人都顺着方向看着今晚的主角。
那一位被爱深深重击的幸运儿。
徐放拿起酒杯，昂首喝了一口，注视着女生笑得怡然，但日常可见的温和却不达眼底。
苏迟迟怔住，明明一副温润如玉表现，但直觉这刻徐放散发出阴翳之息袭绕着她，如一只狼犬要把气息覆上方可罢休。
“徐放！我喜欢你，我想做你女朋友。”
“呜哇”“答应她”周围的人都在欢呼助庆，每个人都充满期待，但苏迟迟却心神微乱，生怕徐放把她咬得嘎枝作响，尸骨无存。
徐放磨蹭着杯底，一句没说，挂着笑意盯着酒杯，一副想把它看穿的样子。
一声女生打断大家对徐放的关注————
“学姐，说不想打扰学长，但是你这样不是已经打扰了吗？”发声的是洗手间那位女生，如苏迟迟记忆中般声音尖细。
女生眉头皱起，语气委屈道，
“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边说不想打扰，一边说着学长多好多善良，然后跟学长表白，你这不是情绪勒索他吗？不是逼着学长答应你吗？”
“我没有！”表白女生被说破，激动否认。
“你有！”
“……”
“哇，这是修罗场吗？”程然然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仿似这尴尬的场合不是发生在她酒吧里。
“不知道那位帅哥会怎样选呢？台上学姐那美女是艳丽型，台下学妹是清纯挂，选那一个都不错。登登，请选择。”
程然然没有当老板娘的自觉，插科打睴道。
“干嘛？你当看恋综，还强行凑CP。”
“我瞧着，他一个都不会选，全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就是两个都不喜欢吗？”
“或者两个都喜欢吧？”苏迟迟开玩笑道。
“他那长相，倒是有渣男潜力。”
“……”
苏迟迟注视着徐放，内心叹息一声，欠了他是要还。
她从包里拿出黑色卡套，递给程然然。
“帮我一个忙呗。”苏迟迟打开卡套，抽出里面学生证。
程然然不可置信看着证件上，是徐放那张稚嫩了不少的脸。
“你把这卡套给那个男生，跟他说有人在厕所捡到，然后拉他到旁边签个什么失物认领做个纪录。”
程然然把脸凑到苏迟迟眼前，仔细端详不放过她一丝变化，“你刚捡的？”
“嗯。”
苏迟迟淡然得没有一抹情绪露出。
“苏迟迟，不对劲，你干嘛帮一个陌生人，还是帅哥，你是不是色心起？”程然然反倒觉得这样苏迟迟太刻意了，刻意隐藏什么。
“收起你那些想法，他是我弟室友。”苏迟迟抓起了酒杯一灌，遮住她的不自在。
“准准有那么帅的室友？所以你早就跟他认识了？干嘛不一起过去啊？做善事不留名啊？”程然然挪开苏迟迟的酒杯，似笑非笑得瞥着她。
苏迟迟瞪眼跟程然然对视，一脸坦然让她观察。
“总之你别让他知道是我捡的！”
“为什么？你有事情哦？！”
“哎呀，你别问那么多，就做善事不留名不行吗？”
“苏迟迟，哼，你不对哦。”
“你快去！”
程然然闻言起身，回头向苏迟迟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程然然照着苏迟迟的吩咐，把徐放从水深火热中“拯救”了出来。
“给你。”程然然递过黑色卡套，近距离欣赏徐放的美貌。
“谢谢。”比起刚刚那不达眼底的笑意，徐放这相对敷衍的笑容反倒真诚许多。
当大家以为事情就这样无趣地落幕，做了善举的苏迟迟怡然自得喝着小酒时，徐放把卡套揣回裤兜，迈开长腿，走向酒吧角落。
直到垂首的苏迟迟，眼梢晃过一抹阴影，她赫然抬头发现徐放站在她眼前，口中被酒液呛到，喉咙被刺辣的飙泪，连忙把手捂住嘴巴。
徐放拧头向服务生扬手：“麻烦这边要一杯水。”
“咳咳……不是，你干嘛？”苏迟迟因为咳嗽眼梢泛着殷红，眸光潋灩，闪烁着泪光随时都要流下来，如夜幕下星海。
徐放顺势坐下，一阵薄阳晒过的凛冽皂香混合淡淡酒香落下，苏迟迟后知后觉那是徐放的气味，不安地往里面挪了挪。
“原来是你顺走了。”徐放盯着苏迟迟，低喃道。
“什么顺？我没有！”苏迟迟回看徐放，语气略激动。
“嗯，你是捡到了别人的卡套。”
徐放对比苏迟迟的表现，显得从容。
“……我那是不小心捡到。”苏迟迟支支吾吾道，但声音却没有放轻。
“谢谢你不小心“捡到”。”
“在洗手间捡的，你下次小心点。”
彼时，服务生把水递给苏迟迟，苏迟迟昂头喝了口水，缓了缓心虚。
“我没去洗手间啊，Evelyn姐。”
徐放把“Evelyn姐”咬字咬得无比清晰，声音清润，不急不缓，却又带着浓浓笑意。
“……”
“hello，我叫程然然，她闺蜜，Swipe是我男朋友的店，有什么招呼不周跟我说啊。”
程然然的出现拯救了快埋在桌上的苏迟迟。
“你好，我是徐放。”
“我知道，刚刚证件有写。”
“欸，你跟苏迟迟怎么认识的，听她说……”苏迟迟扬声打断了程然然————
“啊！程然然！”
“那边有人叫你！快去，不要让客人等！”苏迟迟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程然然嘴角含笑，一副放过她的样子，把空间留给两人离开。
“有没有人说过你挺容易看穿的？”徐放垂眸看着程然然刚顺手放下的空杯，低笑道。
“……”
“就你刚刚表现得，挺蠢的。”徐放仰头勾起一个少年无害纯净的笑容，笑意直达眼底，温柔月色盈满眼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