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都没本事去当郑怀民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他那么丧心病狂是要做什么。

    谢迟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听说有些邪术,是需要血亲的血肉之躯作为法阵阵眼的。”

    虞千鸢茫然了几瞬,才慢慢反应过来谢迟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一介凡人,上哪儿去接触到这些,目的又是什么呢?”

    话绕回来,又进死胡同了。

    谢迟看了眼手边几乎快要见底的蜡烛,转口道:“先休息吧,明天再继续查。”

    折腾了这一晚上,的确该休息了,想来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没精神可不行。

    “那要不你去隔壁那间房休息?这间房的床榻我睡过了。”

    谢迟的动作顿了下,旋即又恢复自然,他半垂着眼:“不用,就这里吧。”

    他停了停,又道:“我比较喜欢这间屋子。”

    “行。”虞千鸢不疑有他,立即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关门前不忘多嘴嘱咐了一句:“收拾了这就睡吧,别多想。”

    谢迟静静与她回视,眼瞳漆黑:“好。”

    隔壁的动静只持续了小片刻,很快,虞千鸢就收拾完毕熄灯入睡了。

    床铺微乱,谢迟卸下了一身的疲惫躺下,乌发散乱在枕间,鼻息间充斥着她留在被褥上淡淡的海棠花香气。

    尽管再次之前他已经有此猜想,但直至此刻,谢迟才能够完全确定,现在的虞千鸢与那个传闻里孤傲高洁的仙尊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人。

    她是为了谁而来的?

    是江修风,还是姜思窈?

    反正,应该不是自己。

    -

    出门在外,又遇上这样棘手的事情,就算是虞千鸢想,恐怕也没机会赖床睡懒觉。

    郑怀民现在指着他们驱除邪祟保护他平安,自然不会怠慢他们,安排的早膳十分丰盛,各色吃食满满摆了一桌子。

    虞千鸢与谢迟相对而坐,慢条斯理动筷享用。

    这场景倒像是还在栖迟岛上,他们一起用饭的画面。

    虞千鸢被这一刻貌似岁月静好的气氛感染到,下意识给谢迟夹了几筷子他喜欢吃的小菜。

    等东西已经被她夹到他面前小碟的时候虞千鸢才反应过来,这里可不是天鹤宗,她更不是谢迟的师尊。

    谢迟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默默夹起吃了。

    虞千鸢有些迷惑:是我的错觉吗?他怎么这么乖啊?

    系统:……

    虞千鸢:难道他这么快就把我当自己人了?

    系统:你的这个事儿呢……

    虞千鸢叹气:这孩子也太好骗了,亏得我昨天还说他有点警惕心挺好的,这可怎么得了啊。

    系统:算了,当我没说。

    虞千鸢忍不住问他:“你不怕我下毒吗?”

    谢迟淡淡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么。”

    虞千鸢被噎住:“……是哦。”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等会去哪儿?要不要再去朱家一趟?”

    谢迟:“是要试探是不是他们偷走了棺材里的那两具尸体么。”

    虞千鸢端了一碗鸡丝粥慢慢喝,一边道:“那是顺带的。反正我们现在只听了郑怀民的一人之言,他是不可信的,那么去听听朱家的说法也不错。”

    谢迟颔首,对这个提议没什么意见。

    离开郑宅之时,郑怀民干笑着前来拦了一拦,话里话外都是怕他们不在此处坐镇,那邪祟又来害他性命。

    虞千鸢敷衍地给他科普了几句,邪祟鬼怪这种东西都是到夜里才会实力强盛,白日里很少会出来的。

    况且这郑宅中被她布置了结界,只要他不作死出门闲逛,人身安全没有问题。

    今日是朱老汉下葬的日子,他们跟着送葬的队伍绕着清塘镇走了一圈,亲眼见着棺椁入了土,才去找陈氏问话。

    秉承着速战速决的想法,谢迟的话何止是不委婉,说是尖利也不为过。

    陈氏一听谢迟已经知道他们将自己的儿子送去冥婚这件事情,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揪着他的衣摆哭诉道:“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那么多张嘴等着要吃饭,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谢迟没有理会她的哭诉,直截了当问道:“郑家给了你们多少钱?”

    虞千鸢提醒道:“别撒谎哦,我们会去核实的。若你说了假话,家里再出现什么事情,我们可就不帮忙了。”

    陈氏的表情因为虞千鸢的后半句话松动了些许,结巴道:“原、原先说是只给二十两银子的,孩儿他爹没答应,跑去跟郑老爷商量,最后、最后是要了一百两,才……”

    虞千鸢被她气笑了:“这是讨价还价的事情吗?那可是你的孩子!”

    陈氏泪流满面:“可我又能怎样?总不能叫我们一大家子都饿死在街头吧!舍了他一个,总比我们都去死好吧!到底是我们给了他性命!不过还给我们罢了!”

    虞千鸢冷着脸:“可是杀人也要偿命的。”

    陈氏掩面抽泣,哭得上接不接下气。

    谢迟漆黑眸底凝结了一片寒霜:“动手的人是你的丈夫,对么?”

    陈氏抽噎着点头:“是,是他。”

    谢迟:“婚礼是什么时候办的?何时下葬,葬在何处?”

    陈氏缓了缓,才道:“婚、婚礼是在中元节那晚办的,我不忍心去看,是当家的去的郑宅。因为是入赘,就葬在了郑家的陵园里。”

    谢迟:“也就是说,你既没有看见你儿子的最后一面,也没有看见下葬的过程?”

    陈氏:“是,是的。”

    谢迟:“你丈夫回来后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陈氏回忆了下,略有些迟疑:“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虞千鸢挑了下眉:“我提醒你一下,这种时候最好就别再试图隐瞒了,不然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情,你恐怕就没有机会说实话了。”

    她说这话多是恐吓,想来现在最应该担心自己安危的人该是郑怀民才对,既是朱老汉动的手,他儿子要来寻仇,倒不一定会连累母亲。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事情弄清楚才是。

    陈氏听完果然上当,脸上的豫色更重:“就是,就是我们当家的说,郑老爷的态度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

    “郑老爷他不知怎么的,非得要将日子选在中元节这天,出殡也是在半夜,道长有所不知,在我们这儿,中元节晚上都是不会出门的,更别说办这事儿了。可郑老爷坚持,我们也没法,只得去了。”

    虞千鸢:“还有吗?”

    “还有、还有就是,当家的那晚回来跟我说,郑宅里布置的很奇怪,虽也是披红挂彩的,但看上去不像是在办喜事,倒像是……在做法。”

    谢迟立即警觉:“做法?”

    “对。当时还有个道长跟在郑老爷身边,俩人一直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陈氏说到‘道长’的时候,眼神忍不住往她这里飘了一下。

    虞千鸢:……

    以防万一,她还是向谢迟解释了一下:“那不是我。”

    谢迟淡淡应了声:“我知道。”

    “嗯?”虞千鸢下意识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谢迟没说话,只转脸来看她,黝黑的眸几乎能映出她的影子,浓墨般的颜色使他看上去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危险,虞千鸢与他对视了小片刻,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他却在她移开视线后轻飘飘问道:“你希望我怀疑你吗?”

    虞千鸢干笑两声:“哈哈,那最好还是不要了。”

    说完,她就略有些心虚地主动去跟陈氏搭话了:“这个道长除了一直跟郑老爷嘀嘀咕咕外,还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

    “那晚他与我说了许多,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话说到一半,陈氏的眼泪又滚了出来:“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就……”

    虞千鸢心道:哪里好端端的?

    陈氏兀自伤心,旁边站着的两人除了沉默还是沉默,要说安慰人,他们俩都是半斤八两,谁都没那本事。

    细细的啜泣声只维持了一小会儿,陈氏用帕子掖了掖眼角,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道长特地要郑老爷放了血,这算不算特殊的举动?”

    虞千鸢眼睛一亮:“算啊,怎么不算?你详细说说。”

    -

    朱老汉虽被邀请来郑宅参加婚礼,可郑老爷却没有真的把他当做一个亲家来看待,吩咐小厮将他带来之后,便随便打发了一个地方让他待着,说是等时辰到了去观礼就成。

    朱老汉安静坐了一会儿,听着外面下人们的动静有些坐不住,便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悄悄从会客厅离开,打算在郑宅里四处逛逛。

    宅院内披红挂彩,灯火通明,操办婚礼的全是郑宅的下人们,身契都在郑怀民手中,不用担心会有人出去乱说什么。

    朱老汉见郑老爷一直跟道士在一处,便想着去礼堂看一看。

    虽说是冥婚,但郑老爷都是按照寻常婚礼的流程和规制来办的,除了礼堂中间摆着的那具双人合葬棺材之外,没有一丝诡异之处。

    还没到合棺的时辰,棺材敞着,他走上前去,想要见儿子最后一面。

    新郎新娘并肩躺在棺材里,身着大红喜袍,双手交叠在腹部,一样的面容安详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

    朱老汉有些困惑,给儿子的那碗甜汤是他亲手端去的,毒药穿肠而过,他临死的时候,面容分外扭曲狰狞,哪怕被陈氏在送去郑家前仔细整理擦拭过,表情仍旧是痛苦的。

    可现在……

    躺在他身旁的郑小姐更是模样娇俏,面色红润,根本就不像是没了生机,朱老汉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探探她的鼻息,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不过没等他真的伸出手去,就被人喝止住了。

    那个道士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脸色很难看:“你刚刚要做什么? ”

    朱老汉被吓了一跳,讪讪道:“我、我就是想再看看我儿子……”

    “你要看就看,伸手做什么!”道士走上前来,面容阴沉地呵斥他:“下人没有通知你就擅作主张过来,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么!”

    朱老汉本是庄户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被道士这么一唬,额上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连忙告罪讨饶。

    好在他没能真的伸出手去,道士不耐烦应付他,就将人赶回去了。

    离开的时候,朱老汉悄悄地回头看了棺材里一眼。

    这一看,差点没把他看得魂飞魄散。

    刚刚还遗容安详的儿子,紧闭的双眼下忽然沁出两行血泪来,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正因如此,朱老汉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明面上离开了礼堂之后,又悄悄绕了回去,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想看看道士要做些什么。

    他刚将自己藏好,郑老爷就过来了。

    道士与他说了方才的事情,郑老爷也不太高兴,但俩人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进入正题。

    只见那道士拿了个器皿,叫郑老爷割开皮肤,淅淅沥沥地放了半碗血出来。

    接着,那为年轻的道士就端着那半碗血,蘸着它在棺盖的内侧涂画起来。

    朱老汉与他们隔了点距离,看不清楚他画了什么,但从他的动作上来看,不像是在胡乱涂抹,也……好像不太像是在写字,确切的来说,应该是画符。

    朱老汉一时没想通这是要做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看下去。

    道士用郑老爷的血密密麻麻地将棺材内侧给画满了,从远处看过去,那些逐渐干涸的血迹就像是在扭动一般,看得他略有些头皮发麻。

    紧接着,面色有些苍白地道士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不知道什么东西,抬手打了个响指,棺材里的两道红色身影就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朱老汉大惊,差点叫出声来,还好他手快,先一步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教人发现。

    不止如此,诡异的还在后头。

    这对枉死的新人莫名奇妙从棺材内坐起来后,道长又开了口。

    “起!”

    朱老汉大气也不敢喘,眼睁睁看着那两具明明已经咽气多时的尸体手脚僵硬地从棺材里爬了起来,一步步朝香案前走了过去。

    看见死人从棺材里坐起来他还能安慰自己说或许是有什么机关之类的,可亲眼见到她们从棺材里爬起来自己走路,对于他这个老实的庄稼汉来说就没有那么容易能接受了。

    他不敢再继续看下去,忙不迭地从礼堂里逃了出去。

    朱老汉受惊不小,随后下人来唤他去观礼的时候,都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礼堂上他战战兢兢,生怕中途会有什么变故。

    可就像是原先那些都是他的幻觉般,婚礼顺顺当当地办了下去,因是冥婚,新人肯定是没有办法真的起身来行礼的,代替他们的是一对异常逼真的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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