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谢迟的心底升起一丝古怪。
他心道你生气又如何？难道我会在乎你高兴与否吗？
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又有点说不出来了，好像自己真的会因为她的情绪变化而感到恐慌。
他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
虞千鸢道：“过来吃点东西吧，还是刚刚那句话，你吃，我来跟你讲一讲事情的原委。”
谢迟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这才懒散起身，在她对面坐下。
虞千鸢道：“他们就在隔壁房间，如果我们暂时不能从这里出去的话，那么这段时间你就要和我们一起行动。我先提前跟你说好，你不要对他们起任何歹念，实在不行，就当成陌生人。”
谢迟刚准备提筷，听见这句，眉宇间立即浮现一丝戾气。他似笑非笑，眼底压着一股杀气：“这么说我还不能动他们了？”
虞千鸢静静地看着他：“没错。”
谢迟冷声道：“你要知道，我对你还能暂且和颜悦色的原因是，你对于我来说终究只是个陌生人，我们不熟悉也没有仇怨，但是他们不同。”
“在这里，你们没有仇怨。”虞千鸢道。
谢迟慢慢地捏紧了手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的记忆是错的。你听好，你是天鹤宗的弟子，栖迟岛虞千鸢仙尊座下的亲传弟子谢迟，不是旁的什么人，千万别弄错了。”
短短一句话，竟让他的大脑有片刻的茫然。
好像这几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起来他就有些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沉默了片刻：“你不会是在与我说笑吧？”
“没有。”虞千鸢看着他的眼睛：“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谢迟摇了摇头：“我不信。”
虞千鸢自然知道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三两句话就相信一个对于他而言完全颠覆的人生。
她轻声道：“你摸摸你衣襟里的东西，那是你师尊送给你的。”
听到师尊这个称呼，谢迟的本能反应就是厌恶。毕竟他在月归卿那里没有受到过任何优待，有的只是屈辱和委屈。
可不知怎么，同时他心底又忽然升起了些许的暖意，好像在因为这个词而感到一丝慰藉。
这种割裂般的情绪让他一时不能判断虞千鸢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但他还是追寻着本心，伸手往自己的衣襟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一只荷包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荷包平平无奇，就是市面上非常常见的那种，估计在任何镇上的随便一个摊子上都能买到。
他不免有些迷惑：“这东西很贵吗？”
虞千鸢尴尬地咳了一声：“东西不贵，但是你看那束绳，是有人专门为你编的，外面可买不到。”
“这人是谁？”谢迟想不到还会有谁为自己做这种事情。
虞千鸢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是你的师尊。”
绣荷包这种事情又费尽力又没有用处，她才懒得浪费这种时间，但编个束绳倒不是什么难题，红绳主好运又能辟邪，所以她才刻意去改的。
月归卿？谢迟条件反射便要讥嘲，下一瞬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栖迟岛上的那一位。
可在他的记忆里，从他来到天鹤宗直至他离开，都没有见过那位仙尊，又怎么会成为她的徒弟，甚至还是亲传弟子。
谢迟慢吞吞地用手指拨弄了下那条红绳，编织的手法果然很特别，大概是经常用手摩挲，绳上已经开始微微擦出毛絮。
他大概是很喜欢的，不然不会这么频繁地拿出来把玩。
虞千鸢暗示他：“你可以打开看看。”
谢迟没说话，先是隔着那层布料摸了摸里面的东西，发现好像不止一样，猜不出来是什么，才用指尖挑开系着的绳结，从里面捏了东西出来。
他取出了几枚铜钱。
虞千鸢在旁边道：“这是第一年除夕的时候，你从饺子里面吃出来的。”
他听说过这种习俗。只是从前在璟瑄岛上的时候，但凡除夕宴，他都会主动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地吃完一整顿饭。
如果那晚姜思窈没有注意到他的话会更好，他会收获一个相对安静的夜晚。
至于从饺子里吃出铜钱这种事情，他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
每年的福星都是江修风和姜思窈，不止是月归卿，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谢迟数了数，一共六枚。
虞千鸢道：“这个数字很吉利。”
谢迟将这几枚铜钱仔仔细细地摩挲了数遍，使其沾染上他的体温，细致程度甚至到了虞千鸢都要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东西的程度。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谢迟的这个荷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谢迟将那几枚铜钱扣在手心里，继续从荷包里取东西。
这回他拿出来的是一枚很小的海棠印章。
虞千鸢认出来这是她闲来无事学刻印章的时候做的第一个半成品，只因为不小心磕坏了一角，形状残缺，所以只能放弃，换了别的再雕。
当时谢迟把这个要了过去，她还以为他是拿去玩了，没想到他会将这东西放进荷包里。
不过这事儿就有些私密了，虞千鸢选择闭嘴，没有跟谢迟讲解。
谢迟也没有追问她，自顾自的捏着那枚小小的印章端详了片刻，继续掏东西。
荷包虽不算太大，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却很多，有一些虞千鸢自己也不记得它的来历。
这些东西上承载着他这几年的记忆，而这些记忆大部分都有她的参与。
谢迟看着面前的那堆零零碎碎，忽然道：“这些都是我的。”
“是啊。”虞千鸢重复道：“这些都是你的，你一直把它们带在身边。”
“江修风和姜思窈呢？”谢迟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虞千鸢没明白。
“他们跟我又是什么关系？”
“就是很正常的同门师兄弟的关系。哦，对了，前几个月你们还在秘境中一起经历过生死，应该算是生死之交吧。”
“生死之交。”谢迟将这几个字压在齿尖慢慢地碾磨着，语调很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恨：“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虞千鸢接过他的话：“真的就是这样。”
谢迟抬头看向她：“你的话我只信一半，剩下的一半……”
虞千鸢问道：“你要证据？”
谢迟摇了摇头：“不。”
他没有将刚刚的话继续下去，转口问道：“你绑着我，是想要我做什么吗？”
“非也。”虞千鸢三言两语的跟他解释了一下他们进入到这里的契机，以及那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和忽然出现在那里的蛟蟒。
“如果可以找到办法出去的话，我们得一起，反正不能将你一个人单独留在这里。”
谢迟开始把那些东西装回荷包里，他头也不抬：“那你呢？”
虞千鸢愣了一下：“我怎么了？”
“这些故事里没有你的身影，但你却对我非常的熟悉，我想知道你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这个问题倒有些难到她了。
谢潇潇与他的确没有太大的交情，跟谢迟感情深厚的是虞千鸢，可万一他清醒过来后这段记忆是保留的，那么自己的摊牌无异于一种自找尴尬，那个场景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她现在跟谢迟说的所有话在后期他起疑心的时候都是可以有解释的，但关系唯独这一点不可以。
为求平稳，她是不可能说的。
可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很难让面前这个谢迟相信她。一时之间，虞千鸢有些犯难。
谢迟重新将荷包揣进自己的怀里，抬头看向她：“没关系，你现在说不出来的话可以慢慢想，最好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虞千鸢：“否则你就……？”
谢迟朝她微笑，双眸弯弯，笑容艳丽，看得她一个晃神。
“否则的话，我会将你们所有人都留在这里。”
虞千鸢还没想通他的这个留，究竟是单纯的留在‘幻境’里呢，还是想要把他们杀了，也算是另一个意思的留。
谢迟却已经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了，不过能看得出来，他对进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好像只是为了应付她而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吃上几口。她甚至能从他的动作里看出几分勉强。
这让虞千鸢想起谢迟从前跟她一起吃饭时的样子，他有自己的喜好，若是不喜欢吃的东西绝对不会勉强自己，因为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食欲很好。
虞千鸢承认自己有些时候感情淡薄，她分的很清楚，与她建立联系的并不是面前这个记忆还停留在其他世界的谢迟，他只是借用了谢迟的身体而已，所以她也不必对他有什么感情。
可没由来的，虞千鸢还是忍不住心酸起来——他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
想到这里，她的背后忽然升起一丝凉意，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是被命运逼着走到这一步的。
前世的苦或许已经在今世消解了，那么前世的恨，又该如何偿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