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

    程仁清刚下了堂就走进了这丰氏火腿铺,那丰家娘子竟还以为她弟弟的官司能赢,怎么可能,这可不是简单的殴伤案,这丝绢税的案子,水可深的很。

    程仁清打着扇子对那丰娘子说,“你弟弟的案子输了。”

    闻言,丰碧玉就要往外走,可是又听得那程仁清说,“你弟弟暂且没事,一会儿就回来了,但是这帅家默吧,还真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被人举发说是因为父母的事怀恨在心挟私报复整个金安府。”

    哗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程仁清和丰碧玉一齐被这声音吸引看过去,正是从后堂端茶出来的嫣然。

    嫣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皱眉看向那程仁清,“你说什么?”

    丰碧玉忙走到嫣然身边,问她,“嫣然你没事吧?有没有烫着?”见人的确没事后就又叉腰看向那程仁清,“帅家默的父母是被火烧死的,哪个缺心眼说的?”

    “我。”程仁清倒也感概于这丰娘子的变脸速度,再看一眼那帅娘子的神色,他倒是起了个心思。

    相公的旧事还是被牵扯出来了,嫣然有些失神,又蹲下去捡那破碎的瓷片,听见碧玉姐不可置信问那程仁清,“你?”

    程仁清只打着扇子回那丰娘子的话,也不忘看看自己说出这番话那帅娘子是会作何反应,“我还要谢谢丰家娘子,你告诉了我帅家默的身世,我才能按图索骥,寻得一桩秘辛。”

    嫣然听见程仁清如此说,正捡那瓷片的手不慎被划伤,索性直接站起来,看向那程仁清,“程先生以我夫旧事攻讦,是否太过有损这读书人的体面?”

    丰碧玉没嫣然那么好性子,她拿起一条火腿就去追着那程仁清打。

    程仁清躲开丰碧玉的火腿,听那陆嫣然如此问他,他也只是笑,一把刀子要什么体面?

    他其实不是很明白一件事,丰家姐弟不明白这丝绢税的麻烦他可以理解,可陆嫣然不像是不明白的人,索性今天一齐遇上了就问出来,“税赋钱粮啊,这是当官的命门,朝廷的要害,自古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争利就是最大的恩怨,你们要动其他七个县的利益,得惹出多大的祸事!帅娘子不会不清楚你们这么做的后果是死路一条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成则谓之勇,败之则愚至极!”

    “要死也是你先死!”丰碧玉又追上去要打,程仁清这次倒是没躲,只是在那丰家娘子要过来之时大声说,“你那个纨绔弟弟你还救不救啊!”

    “姐,”嫣然拉住了丰碧玉,挽着她的胳膊让她先冷静下来,丰碧玉还是气不过,只能将手里的火腿朝那程仁清扔出去。

    嫣然之前不是没有做过今天这种假设,发生如今这种情况她也早有准备,无论如何她都会保证家默的安全,当前还是要看看这程仁清今天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便站出来问他,“程先生今天来这儿,不只是特意来说教的吧?”

    程仁清低头一笑,拿出准备好的供状,放在卓案上,看向丰碧玉,“你弟弟回来你告诉他,我已经帮他都写好了,”又看向那陆嫣然,“自供,受奸人蒙蔽,不分真伪,只因为故人面子难却,方才联名提告,如今已有悔悟,甘愿作证,帅家默确系挟私报复,妖言惑众。”

    听闻这丰娘子与帅娘子是自幼就相识的情分,说句同姐妹一般也不为过,那帅家默与那丰宝玉也是从小到大的兄弟,如今遇上这要命的事,他还真是想知道这两家人会做什么抉择。

    丰碧玉被嫣然拉着还不能上去揍人,听了程仁清的话,生生从嘴里挤出“无耻”二字。

    那程仁清听见这“无耻”二字就笑出声来,还能打着扇子说,“那小生还多谢丰娘子对小生的评语了。”

    与此同时丰宝玉回来,看见铺子里的程仁清就跑上前。程仁清在丰宝玉开口之前就先指着那供状说,“丰公子既回来了,不如看看。”

    宝玉拿起来看过,丰碧玉只焦急叫出一声“宝玉”,她就算救不了呆子也不想给呆子落井下石。不过没等她再说什么,宝玉已经将那供状撕的粉碎。

    程仁清见此就将那扇子合上,转身就要离去,还不忘停下说,“撕了,可就没有了。”

    宝玉忙追上去拦住,“程先生,我知道你有法子,你救救老帅吧。”

    嫣然知道程仁清的计划是会落空的,因为宝玉虽平时没什么正形可他绝不是那种小人,见此更是内心感动不已,相公有如此的兄弟陪着他长大,真好。

    嫣然也走上前,到宝玉身边,只问,“宝玉,这府衙对相公是什么处置?”

    知道了是什么处置,她就能想法子。

    程仁清挑眉看向那帅娘子,听闻自家相公出事,她也不像寻常妇人那般慌乱,除了被那瓷片划破手指再无其他表现,如今又来问这帅家默的处置,倒还希望她像她那青天父亲一样聪明,而不是那陆睿然一样草包。

    宝玉看向嫣然,也不忘张着手拦着程仁清不让他走,焦急说“黄知府下令把老帅拘押起来,着刑房议罪了。”

    “刑房议罪?”嫣然抓住了黄知府话里的重点所在,心思一转,便知道该如何做了,只问宝玉一句,“你身上有散碎银两吗?”

    “啊?”宝玉虽不解还是从腰间掏出些银子递给嫣然,“就这些了。”又不忘留一只手拦着程仁清。

    程仁清见丰宝玉这动作,用扇子抵着额头不禁笑出声,这纨绔倒真有趣,又看那接过银子道谢后跑走的陆嫣然,那帅娘子只怕更有趣。

    宝玉见人跑远就大喊,“嫣然你去哪儿啊?”这一愣神就给那程仁清跑了,又要去追程仁清。

    只是还没追几步就听得那程仁清说,“已经有人想到法子了。”又见程仁清转过来,用折扇指着嫣然跑远的方向,又指了指他,“你,就别追了。”说罢就离开了。

    黄凝道正为这今日堂上的事心烦,又听得外面忽然一阵动静,随即师爷进来说,“老爷,是那帅家默的娘子在外求见。”

    “快随我出去。”黄凝道当即便走到外面,那院子里站着的正是陆嫣然。

    嫣然见人出来将要开口,“黄知府……”又被黄凝道打断,“帅娘子你相公的事本府目前也无可奈何。”他也想让帅家默查下去,可这其他几个县的县令实在是难缠,这案子目前在金安是不成的。

    他本以为那陆嫣然还会说些求情的话,没想到却听见她说,“妾此来绝不会让知府为难。只是恳求知府能给妾一到手书或衙门刑房的批文,好让妾能进去看看相公,妾只求个安心!”

    嫣然言辞恳切,见黄凝道似有动容又开口叫一声,“黄伯伯……”

    “罢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帅娘子随我来就行。”

    嫣然便随之进入这府衙办公之所,只见黄凝道不多时便将手书写好交给她,在她要接过时又说,“你相公的罪,依大明律最多是杖三十,流三千里……”

    黄凝道看着那陆嫣然,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

    嫣然将那手书接过,看向黄凝道说,“妾明白的,此番还要多谢知府,也望知府这几天可以暂且看顾我夫,莫让他在牢里受欺负。”

    黄凝道笑着摸摸胡须,“这是自然,帅娘子不必忧心。”

    帅家默虽进了牢房,可脑子里仍旧在想那丝绢税的事情,越想越头痛,这人丁丝绢的算法,一定还可以有改进之处,但今日他已经是晕过一回了,那些儿时被遗忘的记忆,都像一阵风一样突然闪现但又颠倒,他只能是躺在草席上皱着眉捂着额头,闭上眼又隐隐约约是那些风一样的旧事。

    正难受间,他听见了什么东西晃荡的声音,很轻微,可却入了他的耳朵,让他得以睁眼,而后目光落在那同心结坠着的红豆处,是这红豆随着他手的动作而晃动,他一时不动了,摸着那手绳闭上眼,浮现出了娘子的身影,嫣然一会儿在笑,一会儿又悲伤地与他额头相抵,一会儿又到了她的怀里仰头望他,手抚着他的脸颊,说不管怎么样,都有她会陪着他,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有她在。

    【“你若是觉得紧张了,就摸一摸这手绳,就好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不管这条路有多难,我都会陪着你走下去。”

    “家默,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好嘛?”

    “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

    “相公,答应我,不管你要做什么,第一件事都是别让自己受伤好嘛?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里好嘛?不然,我会担心的……”】

    “嫣然……”他猛地睁眼,又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困在这牢里,出不去,也回不到娘子身边,那娘子怎么办,她会担心的啊……

    平时就算醒来见不到他也要委屈的人,现在他不在她身边,她委屈了怎么办,哭了怎么办,没他抱着哄她的话,她会哭好久的……

    他的娘子会不会被欺负啊……没有他在的话,她后娘来欺负她怎么办,虽然有碧玉姐和宝玉在,可那是不一样的啊,他是她的丈夫啊。

    没有他陪着娘子,她等不到自己,肯定又不会睡觉,就算娘子睡着了会不会做噩梦啊,没有他抱着她睡,她会不习惯的啊……

    “我要回去陪她,我要回去哄她……”家默站起来,咬着手指自言自语又在原地踱步,又走向那牢门,开始把手放在上面用力晃。

    “你干什么!回去!”可是被差役大喊着制止了。

    那差役走过来看着这今天新来的,刚刚还安安静静的怎么现在开始闹了,他叉着腰没好气地问他,“你做什么?”

    结果对方一脸无辜还非常认真地对他说,“我要回去找我娘子。”

    差役听了这话就皱眉,而和那新来的同一间牢房的另外两个犯人看戏看的只觉得好笑,他们也笑了出来。

    那两个犯人看着这新来的一唱一和:

    “真是个呆子啊。”

    “你这种人还能有娘子?”

    “大哥,我看着这人也不聪明啊,他能讨到什么样的老婆?”

    帅家默并不在意他们说他是呆子,可是他们不能说嫣然不好,就看着他们认真地说,“我有娘子,她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那两犯人对看了一眼,又摇摇头,“还真是个呆子。”

    那差役觉着差不多了就开始喊,“行了行了,都给我消停些,不然小心挨板子!”

    他刚要出去透透气又见和他同值的另一位差役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娘子。

    “有劳差役大哥了。”嫣然跟着人到了这拘押之地,转身道过谢就急忙跑进去看自家相公。

    “家默!”

    帅家默正着急咬手指间听见了牢房外熟悉的声音,“嫣然!”

    他抓着那牢房的栏杆往外看,是嫣然提着裙跑来见他。

    他大喊一声“娘子!”他的嫣然就到了他面前,那手也捧着他的面颊,左看右看。

    嫣然跑过来见到家默第一眼就是确认他好不好,因为有栏杆在抱不了他,就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也急地问,“有没有哪里受伤?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有没有欺负你?”

    家默不想让娘子担心就笑出来,任由娘子的动作,也说“没有没有,嫣然你不要担心,我很好。”

    那两犯人只听那呆子大喊娘子还当他又要闹,谁知没过一会儿果真来了个小娘子,他们俩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再一看那姑娘是这呆子的娘子,又互相看了一眼,只觉这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

    嫣然还是不放心,拉着家默的手隔着栏杆上看下看,又说,“那你转个圈。”家默依言转了个圈好让娘子放心。“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

    嫣然见此就忍不住要哭出来,他没事就好,她也可以放心,家默见娘子这样不由慌了些,可又不能抱着她,只能是急忙上前扒着栏杆也握着她的手说,“娘子你不要哭啊,是我不好进了大牢还要你忧心。”说完就擦她流出来的眼泪。

    嫣然也抬手去拭泪,“相公你放心,我已经想到办法救你了,还要委屈你这几天先在这里待着,我都会打点好的。”

    家默眼尖地发现了娘子手指的划痕,又拉住伤了的那只手,心下愧疚,“嫣然……”

    嫣然也安慰他,“没事,不疼的,我回去擦些药就好,家默你先等一下。”说罢就走向外去寻那差役。

    家默扒着栏杆看着他的娘子,那两犯人看了这一出,只觉得这牢房里他们两个好多余。

    嫣然掏出所带的银两,塞给两位差役,“这点心意还请笑纳,我家相公还望两位大哥多多照顾。”

    拿到银子的差役笑得合不拢嘴,“这位娘子不用担心,就算您不说,我们也会听师爷的吩咐好好照顾你相公的。”

    嫣然交待完就回了牢房,家默见娘子回来就踮起脚,眼睛也亮起来,“嫣然!”

    嫣然还记得今天程仁清来铺子里时说的话,对于相公的那些旧事,她不是没有问过他,只是他说忘了,她便不再问,因为在提及那些过往时,他的神情在她看来总是会让她心疼。

    可现在她还是说了出来,“相公,程仁清来铺子里了,他说你是因为……”

    嫣然还没有说完,可他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了,于是他脸上再不见刚刚的笑意。嫣然见他这般便蹙起眉头,对他说“没事的,家默,我说这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难受,你有什么也可以和我说的,我是你娘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的眼睛很漂亮,一哭,就像映着桃花的春水般惹人爱怜疼惜,现在春水又要出现了,他嘴角复勾起笑,手抚上她面颊,柔声说,“我父母的事,我很多都忘了,我不骗你的。”

    他的娘子只是听见他说忘了,就开始为他心疼,咬着下唇,粉泪似珍珠般一颗一颗落在他掌心。

    他知道她看见了的,墙上的数字,可她没有说什么,也把那画收到了其他地方。他偶尔盯着那里发呆,他的娘子就乖乖坐在他旁边,揽着他的胳膊陪着他,有时也会贴上来,抵着他的颈窝,他看她,她就会给自己一个笑,而他会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

    “丝绢税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仇的,你不要为我伤心,如果我真是为了父母的事在报仇……”他看着娘子,眼里的情感复杂,他忽然很慌,可还是问了,“你,会害怕嘛?”

    嫣然伸手,将掌心覆在家默的手背上,让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温度,听见这问题就摇摇头,眼里无限温柔,偏还有泪跑出来,在她开口说“不会”的时候。怎么会害怕呢?他是家默啊……

    她的心像被揪着一样,人的记忆好比来处,可是他的来处已经模糊,那她就甘愿去做他的归途,也成为他的避风港湾,尽己所能来为他撑出一方名为家的温暖天地。

    他们是相似的,也是相连的,更是要相伴一生的。

    听见娘子说“不会”,他就笑出来,想抱她在怀又不能够,只能是捧着她的脸,弯了眉眼,开心地不行。

    如果一个人一直背着仇恨,那这个人该有多难受,如果这个人的爱人知道了自己的爱人一直在仇恨里生活,那他又该有多心疼,他不想嫣然为他心疼。

    可是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娘子是背负了那么多沉重的一个人,他为她心疼,也为她心碎,那么多年,她又该有多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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