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老师！”一个聒噪的声音把我从沉思里唤醒。

    我不满地盯着打断我思考的逆徒，用深沉的眼神传达谴责之情。

    然而逆徒那说话时很灵光的脑袋却对我的眼神理解不能，他担忧地转向坐在不远处打游戏的白濑：“白濑，你说葵是不是偷偷跑出去和人打架摔到脑袋变傻了？怎么最近总是走神，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我眯起眼睛，对逆徒阳太的不满加深。臭小子居然敢说为师变傻了，一定是训练还不够，没能充分发（压）挥（榨）他的潜（体）能（力）吧，呵呵。

    白濑窝在墙边，盘腿坐地，两眼牢牢黏在游戏机上。他头也不抬地对阳太的话表示不屑：“她下手这么狠，还能被别人打得摔到脑袋？我看她就是一心想着中也……啊！怎么又死了……”白濑挫败地往墙上一靠，把游戏机放在身旁，“可恶，这破游戏怎么会这么难……”

    白濑的话让我的目光飘忽了一瞬。

    他说得倒也不算错啦，我确实是因为中也君而走神的……

    但是这也不怪我吧？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中也君了，这几天甚至连巡逻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出发又一个人回来，中也君只会在半路加入巡逻，而且很奇怪的，他并不露面，只是在我背后远远地跟着。

    他第一天这样时我有回头叫他，但是中也君就像没听到一样不肯现身。我朝他藏身的地方走去，他直接用异能力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怎么想都很奇怪啊。我又陷入思考，难道是因为最近局势紧张，他作为首领不仅非常忙碌，而且不便日常露面给其他势力带来压力，但又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暗中跟着我保护我？似乎很有道理，毕竟中也君作为首领，除了“威信”方面不太合格，其他方面都是很称职负责的。

    不过最近这么乱，他应该很累才对——上一次看到他回来基地时，很明显是累得脸都通红了。我决定找个时间给中也君透露一下自己的实力，让他少操心些。

    我想好了该怎么做，不过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该去哪儿找中也君？

    我回神，准备问白濑知不知道中也君在哪——这小子虽然讨人厌，但是他在找中也君上却很有一手——正要开口时，却听到阳太和白濑说：“好啦，你不要这么说。上次中也不是说了，葵只是帮他上药，是柚杏误会了吗？”

    “不，完全不像吧？你没见中也那个样子吗，那女人和中也怎么也不像只是朋友吧。”白濑反驳他。

    什么，朋友？我愣住了，一时都忘掉了自己要问白濑什么。

    我和中也君，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朋友了吗？

    有一种奇妙的感情在胸腔中滋生，像是雀跃，像是无措，我的脑袋也乱了一瞬，等回过神来时，我脱口而出：“白濑，带我去找中也君。”

    白濑没想到我会突然说这个，愣了一会儿后露出不太情愿的样子：“我只是来保护阳太不被你揍得太厉害的，凭什么要被你差遣啊？”

    不，你完全是来蹭我补偿给阳太的游戏机的吧。我在心里学着中也君吐槽了一句，嘴上只说：“可以免你一次课堂作业。”

    白濑从地上跳起来：“成交！”

    *

    中原中也最近有些心烦意乱。

    倒不是因为某个人，也不是因为其他组织对“羊”的试探和攻击，而是因为一些事情。

    比方说和某个人相处的时候总是被盯着看啦，比方说某个人为了看他的伤口甚至不惜上手扒、咳咳、掀他衣服啦，比方说某个迟钝的笨蛋当众问他“内个”究竟是哪个……

    好吧，他承认了，他就是因为某个感官灵敏但是感情迟钝并且总是横冲直撞的笨蛋……心烦意乱。

    中也叹了一口气，从躺着的草地上坐起身来。这是一处海边的断崖，他坐在这里遥望大海，看到海平面和天空几乎融为一体，波浪规律地起伏，太阳把粼粼波光染成闪亮的金色。碧蓝的天与海倒映入他钴蓝的眼眸中，平缓的海浪声传入他耳朵，他慢慢放松下来，烦乱的心情也慢慢平复。

    其实说到底，让他心烦意乱的不是葵，而是他自己的动摇。

    应该是从葵告诉自己她的身世的时候就开始了吧，那时候他看着葵的诉说从平静到激动又慢慢恢复平静，最后认真而执着地看着自己，他脱口而出的那句承诺到底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自己被极大地信任了因而加快的心跳呢；不肯让葵看自己腰侧的伤口，因此挣扎起来，之后又因为被柚杏看到了两人奇怪的姿势而大受打击，还有包扎时因为葵的呼吸吹到皮肤上而声音都颤抖了，真的只是因为性别意识带来的羞耻吗；被葵问“内个”的意思，脸上的热度应该不止是害羞吧；不敢面对葵因此巡逻时不敢现身，被发现了就立刻逃跑，如果说只是怕丢脸，那真的很可疑啊……

    想着想着中也脸上的温度开始升高，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气，所有奇怪的反应都逐渐平复下来。不过葵应该没有这种想法吧，毕竟她至今还在叫自己“中也君”……

    “中也君——”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称呼突然从后方传来。

    中也一边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一边忍不住回头，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地看到葵向自己走来，身边是一直和她不太对付的白濑。

    “我有话和中也君说，你先回去吧。”他听到葵对白濑说。

    中也有些紧张。有什么话需要葵支开白濑单独和他说？总不会是……

    一阵风吹来，把更清晰的声音送入他耳朵，他听到了更响亮的海浪声，还有不再平静的心跳声。

    他还听到白濑不爽地和葵讨价还价：“凭什么我一定要走啊？之前只说好了要带你来找中也吧，要我走的话我要多免两次课堂作业！”

    “成交。”葵如此回答。

    白濑先是惊喜，然后又懊恼起来，似乎是觉得刚才应该多要一点。他试图反悔以得到更多作业豁免权，结果被葵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并报以并不出声但是中也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其中浓重嘲讽意味的冷笑。

    白濑被气走了，葵向他走来，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最后站定在坐着的他身前。她先是叫了他一声中也君，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以一种暗藏狡猾的神情说道：“虽然白濑被气走了，但是下次交作业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要求兑现免作业的权利的，所以这可不算我故意气走他来赖账哦，我可是很守约定的。”

    中也没忍住笑了起来，之前加快的心跳还没完全平静，但是他已经没有方才的紧张感了：“但是，我们更先约好要整顿学习纪律的吧？可是葵却当着我的面给白濑免作业……这也算守信吗？”

    葵神情里的狡猾和得意几乎要藏不住了，但她仍然努力绷着脸，轻咳一声，力图云淡风轻地说：“就算给他免了总共三次的作业……但是，只要白濑没有好好学习，不遵守纪律，那我作为老师，可是有权利加倍罚回来的呢！”

    她做出一副阴森森的表情：“我要让他们知道，想要钻空子，就要做好被空子狠狠反咬一口的准备……”她说完又得意起来，“等我把白濑杀鸡儆猴，我看他们谁还敢乱来。”

    葵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站着和坐着的中也说话太累，于是也学着中也在草地上盘腿坐下。她新奇地拍了拍草地：“我还是第一次直接坐在草地上。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柔软，但是很有趣。”

    “这样看来，我好像已经从中也君身上认识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葵说道，她的目光开始飘忽，说话也变得含含糊糊，像是为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犹豫，因此随口支支吾吾以为之后的话作缓冲，“有这个，还有那个，还有更多的，以及……”

    在“以及”之后，她没有再说出什么来，而是盯着草地中不知道哪根普通青草，仿佛那是什么天材地宝一般。

    葵没有说话，中也同样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在一片安静之中，他又听到了海浪的声音，还有“咚咚”的正在加快的声音。

    “我说，中也君，我们……”葵突然又开口了，她的声音里有一丝犹豫的迟疑，但是她很快下定决心，甚至往中也这边挪动靠近，“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一块悬起已久的大石终于在中也心头落地，尘埃落定的那一瞬间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他只听到自己表面平静地回答“早就是了”，然后看到葵瞬间放松下来，仿佛刚刚的紧张从来没存在过一般，高兴而满足地说了句“我就知道”。

    再然后，中也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从“咚咚”变成“怦怦”了。

    这样响亮的声音，他总觉得感官敏锐的葵其实听到了，不然，她为什么突然凑得那么近，又那么期待地问他：“中也君，那我们以后继续一起巡逻吧，虽然没有到中也君的这种程度，但是我其实还挺强的，上次打架的时候中也君也有所感觉吧。”她的眼睛被太阳的余晖照得如同波浪那样闪亮，“我也可以帮助中也君，保护中也君——欸？”

    中也像是要躲避什么一样，身体猛得向后倒下。葵小声惊呼，往他那边又凑近了一点，担忧地问：“怎么突然倒下去了，没磕到头吧？”

    虽然在葵看来草地不算柔软，但是对手忙脚乱躲避她的中也来说，厚实的草地还不足以让他磕伤。

    但是他依然感觉自己像磕伤了脑袋一样，眼中的世界似乎都变得天旋地转起来，而她在没被波及的世界的一角，认真而担心地向他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中也狼狈地偏头躲开她的手，不自觉磕巴起来：“我没磕到……只是、只是阳光太晃眼睛了，让我这样躺着就好……”

    葵疑惑地看了看在中也后方天空上的太阳，要怎么在背光的情况下被太阳晃到眼睛，她实在不明白。想了一会儿后，被海风吹得懒洋洋的她干脆不想了，翻身在中也旁边并排躺下。没多久，她兴奋地拍了拍中也的手臂，侧身对他说：“这样看，天空蓝得好好看啊！”说完，她又平躺回去，放松地盯着天空出神。

    “是啊……”中也转头看着她，突然很想摸一摸她那滑落在草地上的齐肩长的顺滑白发，不过他克制住了冲动，只是轻声说，“是很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