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工作日，吃完了，大家要各自回岗。

    陈伊拎起白纸袋，郑重道了谢。

    陆南昭笑着说：“不客气。”

    他送她们到停车位，耐心等到她将车发动驶离，才走向自己的车。

    梁真希啧啧，“看，每次都这么绅士，这些规矩怕是刻在骨子里了。”

    陈伊随口说：“他平常不跟我联系的，连‘在干嘛’这种废话都没有。”

    梁真希困惑了，皱眉说：“不像是那种海王啊！”

    “就是我们误会了吧。唉，究竟是我们太缺爱，还是这社会堕落到了这种程度：只要男人表现得稍微温柔体贴一点，就让我们觉得很了不得。”

    梁真希哈哈笑，不做评价。当事人不觉得陆南昭喜欢她，那她这个外人看到的，可能真的是因为单身久了，看谁都有情有义。

    车停进地下车库，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早。陈伊没急着下车，小声问她：“你这两周又去相了吗？”

    “嗯，一周一个。”

    既然她没主动提起，那就是相完没了下文。

    陈伊小声地把她和B座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都告诉了梁真希。

    “我去，你这日子过得可真精彩。不过，既然你接连示好，人家也不表态，老实说，人肯定是个好人，但真不合适。”

    梁真希不迷信，所以她觉得陈伊对那人的描述受到荷尔蒙影响，有夸大的成分。

    陈伊不知道她想了那么多，她对这个“不合适”深有体会，点头说：“是啊，从生活习惯到性格爱好，通通是反义词。这些烦恼，都是我犯糊涂，自找的，以后还是要保持距离，不能给别人带来困扰。”

    被不喜欢的人痴缠，这种烦人滋味，她再熟悉不过。

    梁真希安慰她：“这人是真不错，听起来他敞着门，像是在为你挡灾。你帮的那人，也太不讲究了，就算要跟家人交代自己在哪干活，也没必要把地址说得那么具体。还有啊，你说的这捉奸也太离谱了，陈伊，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陈伊摇头，沮丧地说：“要是那位没怀孕，我肯定要告诉她实情，早点把栋花揭穿了才好。跟这样的人当邻居，挺恶心的。别的我不知道，至少亲眼见过她骗一个大学菜鸟的学费，这也太过分了，所以当时我掺和了一下，帮他要了回来。”

    “所以你们正面刚上了？”

    陈伊点头，又说：“杭先生还要买房，不对，是帮人买房。他的意思是A或C都可以，栋花跑来警告我不要抢了先。搞笑了，她那房子，是奸夫瞒着老婆买下的，她根本没有卖房资格。要不是住惯了不想换，我早搬走了。这两年，老是看到她那边男人来来往往，够恶心人的。我只能特意找出规律，记下来，卡着时间点回去，尽量避免跟这些人碰面。”

    梁真希只注意到了前面那句，问她：“那杭先生为什么要帮人买房啊？给家人，还是未来……我是说，打算挨着住在一起的，都是最亲近的人吧。”

    “帮雇主买吧，B座也是他帮人代买的。”

    梁真希皱眉，又问：“所以他自己没房吗？”

    “不清楚，我只知道B座是一个姓韩的人买下的。杭先生用的钱，也是他的。”

    “我去，姐们，一个男人，没房没钱，没正经工作，整天宅在家里。这正常吗？就算正常，靠谱吗？他不喜欢你，是自卑吧，他没钱没房没收入，靠别人过活，有什么资格谈恋爱？”

    陈伊马上帮他说好话：“不是的，他很聪明，看很多很多的书。他有工作，是个中医，扎针很厉害。他不是本地人，听不懂东冧话，所以我想，应该是因为什么事，最近借住在这套房子里休养吧。不像很穷的样子，他的衣服，料子和剪裁都很好的。不过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牌，没看到LOGO。”

    “傻大姐，衣服很可能是那姓韩的送给他的啊，新衣服、旧衣服，都可能。他要真不差钱，借住房子说得过去，怎么花钱也用别人的？”

    有道理。

    陈伊沉默，梁真希接着劝：“就算不是我猜的这样，这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你要是陷进去，万一是什么逃犯，那会被牵连的。对方又不喜欢你，这太不值得冒险了！”

    “好吧。”

    陈伊抬手捂脸，一顿搓揉。

    梁真希赶紧提醒她：“妆，妆，妆花了。”

    陈伊掏出镜子一看，底妆巴得牢固，没受影响，但眼妆花得像是被人打了，格外凄惨，还有点搞笑。

    包里没有卸妆油，有一次性的卸妆湿巾，只剩了两片。梁真希接过去，撕开，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帮她卸着。

    总共就两小片，大部分卸干净了，但还有眼线液晕开留下的痕迹。

    陈伊在镜子里反复看过，拿出眼影盘，准备将这残留混合进烟熏妆里。

    梁真希不常化妆，但关注了一溜的美妆博主和穿搭博主，最爱看别人打扮。她非要掺和一下，陈伊对自己的容貌不太在意，就由着她来闹。

    最后成品有点过于哥特，眼妆显脏，与陈伊本身的长相完全背离，颜值大打折扣。梁真希将功补过，讨好地说：“上去卸了再重新弄吧，我这手，实在是……明明画画也可以的，怎么一上脸就不知轻重呢。”

    “没事，懒得去摄影间。”

    一是要去问钥匙来开门，麻烦，二是那的东西，人人都能用，她嫌膈应。第一次被拉出来应急，一用那些东西化妆，照是拍完了，但她老感觉自己脸上长了毛似的，又痒又不自在，逃班回去洗了个彻底。

    “行吧，反正你一直就没把这张脸当回事。”

    陈伊笑着说了实话：“小时候还是挺得意的，跟白雪公主她后妈一样，每天黏着镜子。每天都要感叹好多遍：我怎么这么好看！”

    “我去！”

    陈伊抓抓头发，接着说：“我哥也长得好，他那长相拍照更高级。”

    “我知道，去年不是碰上了嘛。你个没良心的，我问你要他的微信，你死活不给呢。哼！”梁真希假意生气。

    “我那是为你好，我推给你也没用，他不会加的，加了也不会理你。真的，我给他发信息，从来不搭理。他自己找了个世界最好的女孩，照样把人家弄得遍体鳞伤。那家伙有毒，还是剧毒！”

    梁真希有自知之明，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听陈伊说得咬牙切齿，忍不住问：“这么狠吗？”

    “唉，一言难尽。我戒掉臭美，就是他干的，还有好多事。哼！”

    “哈哈，兄弟姊妹就是这样吵吵闹闹长大的，我很羡慕啊！我从小到大，就一件事：学习学习再学习。双教师家庭的孩子，悲哀！下辈子投胎，一定要看准了。我小时候最羡慕那种爸妈忙着做生意的孩子，没人管，自由自在，父母表达爱的方式就是给钱。简直是人生赢家。”

    “嘿嘿，我爸妈也是教师，不过爸是个搞美术和音乐的，他从来不掺和我们的事。我学唱歌和吉他，还是自己缠上去，他才带我学。我妈是数学老师，以前想过辅导一下，后来发现怎么都教不动，就不强求了。我那个变态哥哥，明明很牛逼了，一直考第一，还是甩第二一大截的那种。就这，他老人家居然非要出去报班，我爸妈反而要想着法子阻拦。”

    “好吧，果然高不可攀。”梁真希看了下手机，说，“走吧。”

    上楼后，屁股还没坐热，杨玗琪来了，进来就布置任务。

    “布娜那边发了邮件，对第一批照片比较满意，想让我们来拍宣传画册，只要电子稿，她们有合作的印刷厂。陈伊，你找个人跟你一块过去，到那边试款。选定了，记得问一下，看是她们往这边送，还是你们带回来。已经说好了，拍摄在我们这边。合同还没签，你上点心，别到手的鸭子也飞了。”

    “嗯。”

    杨玗琪环顾了一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没有点名，识趣地走了。

    她一消失，大家不忙推选跟去的人，先八卦。

    梁真希纳闷：“她怎么还没去那边？布娜去年底才成立工作室，她怎么牵上线的？”

    没人知道答案，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看回到她身上。

    梁真希仰头，看着头顶的灯，胡乱猜测：“难道是许偌宁故意压着不许她过去？”

    陆璐答：“不太像，许偌宁口碑很好的。”

    “对，林嘉婧为人也特别好。”陈伊第一次见林嘉婧就心生好感，林嘉婧看她的时候，眼里始终是平平静静的。陈伊太喜欢这种感觉了，打过几次交道后，就更喜欢了。她太喜欢林嘉婧这种随和的性格，让她完全不用紧张自己有没有不小心说错什么得罪人。只是年会上，她看见的那一幕，让她觉得挺可惜的——那么好的女孩，为什么要挑个年纪那么大的男人呢？

    梁真希甩头，说：“算了算了，管她呢。”

    “是的，反正她每天都不在办公室，不走也挺好的。”

    “哈哈。”梁真希站起来，拿了包，吆喝陈伊，“走吧，我跟你一块去。”

    在这部门，加班又没钱拿，抢活干没什么意义。其他三人没意见，由着她跟出去放风了。

    布娜是东冧本地一家老牌服装公司的分支，公司总部在市区，但设计和生产在城南。杨玗琪没明说是去哪边，梁真希擅长处理这种事，先去营销部找熟人要到了负责和艳时对接的电话，一联系就知道了答案。

    “去总部，走。”

    陈伊先点开地图看路径。

    梁真希笑着说：“没事，有我呢。”

    布娜虽然是新公司，但管理很有一套，她们过去，一个小时不到就办完了事。

    “丽莎有事出去了，这些照片要等她过目。等她决定了选哪些款，我再叫人将要拍的服装送去你们公司。”

    “好的，谢谢。”

    有梁真希指挥，陈伊拐去了大学城的小吃街，在那边一路逛，一路买，用个纸箱装了抱着，以私混公带上楼。留守的几位赶紧去洗手，围过来吃吃喝喝。

    玻璃门上传来清脆的声响，大家都听到了，一齐看向门口。

    “林嘉婧，快来快来。”

    是她不是她，这就没事了。陈伊松了口气，笑着邀请林嘉婧。

    林嘉婧笑眯眯地走进来，没有见外地说客套话，随手放下手里的文件，接了陈伊递过来的烤串，大大方方吃起来。

    “这个味道不错，哪买的？”

    “大学城那边，手烤，手脚的手，烧烤那个烤，老板说她们是新开的。”

    “怎么取这么个名字？”

    “不知道，反正我看每个买烧烤的人都拍了照。”陈伊吃完手里这串，拿纸擦了嘴角，接着说，“老板生怕人家不知道这个谐音，在招牌上印了两个大圈。”

    “哈哈。”林嘉婧丢了签子，又接了她递过来的小碗，吃一口泉水豆腐，又点评，“这个也好吃，又嫩又香，难怪那么多人去逛。”

    “不仅好吃，还便宜。我们这边怎么没有这样的店，每天中午不是吃蒸菜就是家常小炒，吃得嘴里没一点味。”

    林嘉婧比她们懂得多，提醒道：“后门对面新开了一家美食城，宣传就是找的我们。”

    “没看到呀！”

    “下期，还在后期处理。喏，文字初稿在这里，你们先看看，再按这感觉修图。照片发邮箱了，不是高乐拍的，美食城那老板是个摄影爱好者，坚持由自己来拍。那水平很业余，我跟他说了，必须修。他同意了。”

    何露茜擦了手，第一个拿起稿子细看。

    林嘉婧又吃了几样才离开，临走笑着说：“你们这边氛围真不错。”

    吃完东西没活干，大家闲聊一阵，赶第一波打卡时间，集体溜了。

    梁真希今晚没有“家庭应酬”，下午买小吃时，两人就商量好了，晚饭去那家素菜馆尝尝鲜。陈伊远远看到招牌就起了心思，不看好杭先生的梁真希居然也同意。

    “你吃吃看，就知道你们合不合适了。”

    这里的素菜，和陈伊理解的家庭版寡淡青菜萝卜不大一样，它们大部分被淋上了酱汁，能勾起人的食欲。尝起来也不错，梁真希都没法违心说“难以下咽”。只是吃肉和吃素，终归是有区别的，至少没有真正吃大肉时的那种痛快。

    陈伊耸肩，无奈地说：“如果每天吃这个，我可能要抑郁。”

    梁真希没笑，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买单时，陈伊要了店家微信，又确认过可以手机下单，这才把微信推给特意置顶的“杭”。

    上次那家店，素菜总共就十来种，要是没人给他做饭，多一个选择，能换换口味也好。

    她想了想，又问：余额还够用吗？

    杭：够，谢谢。

    陈伊还想跟他说为什么推荐，想说确认过这家是纯素食，但一番纠结之后，放弃了。

    梁真希把自己的车也开了过来，所以吃完饭，各回各家。

    陈伊从电梯出来，看着B座房里那个毫无反应的身影，移不动脚。她暗自提着一口气，走近了，抬手敲门。

    他一往这边看，她的勇气就跑了个干净，胡乱找个理由，飞快地说：“杭先生，北边疫情有点严重，有可能扩散到我们这来，你最好……最好关上门。家政人员过来后，你要提醒她注意洗手，戴口罩，外面带进来的东西要消毒。还有……要帮你带酒精喷雾吗？”

    杭先生没有电视机，又不上网，他每天宅在家，很有可能完全不了解疫情形势。陈伊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找得太正当了，但说着说着，就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不对劲了——他是医生，她不是。她只要说注意防范就行了，具体怎么做，他懂的比她多。

    好心又变成了聒噪烦人。

    她懊丧地说：“打扰了。”

    她正要走，就听里面的他说：“离这最近的消防站，距离只有1.7公里，5分钟内绝对可以赶到，如果整装出发的速度够快，那只要3分钟左右。”

    啊？

    陈伊眨眼，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又说：“有重大火情，不要自行处理，生命安全更重要。”

    “哦。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我刚确定你是中医，怎么又串台到消防员了？难道是因为我提醒你防范疫情，你就提醒我防火防灾，礼尚往来？

    杭先生也愣了一下，反问她：“你不是从火灾现场出来吗？”

    陈伊下意识地垂头去看，白天气温高，所以大部分时间，大衣是搭在手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些灰，而她完全没注意到。刚才下车时发现有点凉，直接穿上了它，尽管衣服是米白的，但车库里灯光昏暗，她又想着心事，于是什么都没看到。

    “不是，就是不小心蹭脏了。”陈伊忍着笑回答，然后快步往家走，开门关门，靠在门上笑了个够。等进了卫生间，洗完手，一抬头，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难怪杭先生看的是她的脸，不是大衣。

    她好像知道了烟熏妆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