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宴息是个一有事就立刻积极处理的人,吃过晚饭,他哄她进房里看动漫。
“去吧,你不用管,我来和他说。”
他不像她这样冲动,她不担心他们会打架,就是怕那个家伙带衰他。
她这怜惜担忧的表情把他逗乐了,他笑着说:“那你把铃铛取下来。”
对,每次偷听前都忘了拆掉这个调皮的家伙。
“为什么要装铃铛?”
“你留意过寺庙屋檐下的铃铛吗?”
“啊?我只去过两次,没用心看。”
他并不在意,耐心解释:“惊鸟铃在风雨中飘荡的时候,有种风谲云诡的感觉。我喜欢这个,另外,有时看书入迷,不一定能听见外面的声音,把它挂在这上面,有人敲门时,我就能听到了。”
至于铃铎是法器这点,就没必要向她提起了。
“哦哦。”
她还以为就是个防偷听装置呢。
她把陆南昭的新号码报给他,然后迅速回房拆铃铛,从柜子里找出两个蒲团叠一起,拿来垫着坐,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陆南昭来得很快。
“你……她在哪里?”
“家里。”
陆南昭理所当然地以为在C座,一坐下来就说:“我很早以前就认识她,那时候我实习,她在读中学。”
杭宴息想起了那本无字天书,问他:“十年前?”
陆南昭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点头说:“那时候的她,文文静静,不太爱说话,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同学会跟她一起活动。后来在视频里看到,我都不敢相信,那样乖巧的女孩,会成长为这样的热烈张扬。”
杭宴息叹了一声,带着一丝怜意看向卧室方向。他再问:“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行动?”
陆南昭垂头,有些落寞地说:“那时期的她,像清新淡雅的蓝雪花,我一眼就心动了。只是那时候,我是老师,虽然是实习的,也不方便和她接触。”
“现在的她,才是最真实的。那时候,她正处于被霸凌时期,不得不安静。”
“什么!”陆南昭惊得站了起来,随即又回神,喃喃道,“难怪后来她妈妈跑来学校,和老师吵架,要帮她转学。原来是因为这个……”
“时机不合适,可以先做朋友。但你想要完美的名声,错过了帮助她的最佳时机。”杭宴息很平静地告诉他事实,接着说,“如果她的内心不是这样强大,她可能会永远地覆盖掉自己的天性,不得不变成你以为的文静。”
陆南昭跌坐,垂头不语。
“后来呢?”杭宴息接着问。
陆南昭抬头,盯着桌上小小的笔山,心绪也在起伏。
“陆暄再次离开,我妈割腕,逼我进公司。我……为了增加筹码,和小艾接触,然后交往。”
“你看,你没有你以为的深情,也没有你想要表现的那样高尚。”
陆南昭抬手,张开五指,插进头发,从额头刮到脑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以为我把她忘了,反正从来没有开始过。”他自嘲一笑,苦涩地说,“你说得对,陈伊骂得对,我一点都不完美,相反,我表现得更像个混蛋。后来我才知道,舅舅根本不想和我争,外公也一点都不在意联姻的事,他从来都把家人的幸福排在第一位。我从我妈那听来了太多的偏见,才会那样误会他,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因为觉得欺骗了小艾,所以哪怕是因为她太骄纵无法相处才分手,也会觉得愧疚,才会无底线地去“照顾”。
一步错,步步错。
他双手抱头,屈肘支在膝盖上,痛苦地说:“明明我妈就是个爱情至上的糊涂人,我还什么都信她。童欣做着最脏的事,说着最假的话。姜斐将凭证开成两张,她们身上都有这么明显的疑点,我却从没深思过,直接去质疑陈伊。我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因为你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她的外形条件,看似是老天偏爱,但是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优待,相反,人们总是先入为主地觉得她会仗着这个优势肆意妄为,而忽略她善良率真的本质。这样对她,太不公平。”
陆南昭沉默。他就接着说:“她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对是对,错是错,要就要,不要就拒绝。她从来不会因为面子或者别的目的,就美化自己。她是一面最纯净的镜子,我看着她,能看到这世间的美好,也能看到最真实的自己。所以我会情不自禁地爱她,这和你爱着的蓝雪花,完全不同。”
陆南昭每一次回想,都觉得自己错得太荒谬。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地贬低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劣:只有往她身上贴满罪恶的标签,才能让自己获得更多的优越感,以高傲的姿态去“救赎”她,直到完全掌控。
这是罪恶的PUA。他自以为是的深情,竟是这样的丑陋。
陆南昭抬起头,看着杭宴息。
“你什么时候认识她?”
“2月15。”
“你为什么搬来这?”
“公务。”
“你不是本地人。”
“即将是。”
“你……会留在这?”
“当然。”
“你看起来不像是和她能同步的人,她喜欢玩,喜欢闹,喜欢……”
“我会向她学习。”
“你不怕迷失了自己?”
“顺应心声。做人又没有模子,不需要被条条框框锁死。怎么开心怎么做,没伤害到别人就可以。我向她靠拢,这让我开心、满足,那就没必要死守过去寡淡无味的自己。”
你夺走了我所爱,伤害到了我。可是,他再清楚不过,自己错过了两个最佳时机,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她。这种伤害,是他自找的,没资格去谴责面前这个表现完美的圣人,也不得不承认,在感情上,他的表现远远不及。
陆南昭想透彻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问:“你叫我来,就是想让我自惭形秽?”
“不,”杭宴息没有跟着站起,甚至没有抬头。他将手里的杯筊放下,看着它们,不紧不慢地说,“陈伊像太阳,和暖灿烂,你喜欢上她,这很正常。但你应该清楚,我和她两情相悦,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而你,已经出局,我没有必要再来踩一脚。在道人说的那些事上,我们的态度是一致的。不管那些是真是假,我都觉得我们应该和解。这辈子还很长,大家都有权利获得幸福。”
“你希望我早点放手?”
“当然,对你是好事,对我们来说,也有好处。”杭宴息不给他思考时间,点点杯筊,说,“你来试试,心中默念你最想达成的事,看老天怎么答复你。”
陆南昭不解,没有动作。
杭宴息拿起那对杯筊,身体往沙发上一靠,闭目,两秒后,随手扔出它们。
杯筊落在桌面上,一枚直接扑地,阴面朝上,一枚翻滚,阳面朝上:圣卦。
杭宴息睁眼,朝杯筊摊手,示意他来。
田真人说过这位是佛教信徒,而掷筊是田真人常弄的玩意。陆南昭明知道梦碎,也不是迷信的人,但此时此刻,他仍抱着残念,愿意搏个希望。
他捡起桌上的杯筊,捏住尖角,将它们抛高。
一前一后落地,但结果相同,都是阴面朝上。这是怒筊,神明不同意!
陆南昭不死心,捡起来再掷,结果还是一样。
第三次扔出的时候,杭宴息看着他,总结道:“不管是现实,还是信命理,都是这结果。”
陆南昭瞟一眼桌面,长出了一口气,藏起失望,沉重地说:“你放心,麻烦代我向她说声抱歉。”
杭宴息点头,站起来相送。
陈伊一听到关门声,急不可耐地冲出来。她看着往回走的他,小声问:“你帮他算了什么?”
她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只听到他提了命理,就以为他是在帮陆南昭算命。
“只是掷筊。”他笑着摇头,怕她没听明白,又解释了一句,“扔卦。”
他示意她一起坐下,然后捡起桌上的杯筊,从百宝箱里取了个小工具,清理着杯筊阳面的缝隙。
天呐,这是出老千吗?
陈伊震惊了,趴到桌上看。
他刮下来的东西是无色透明的,陈伊扭头看他,轻声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新闻,有人用这个组局赌博。”
“你怎么知道他愿意信这个?”
他笑笑,帮她拨开垂到前方的头发,反问:“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欺骗不好?”
“哈哈,我觉得这可太好了。不是都能随便忽悠他嘛,总算轮到我们了。”
杭宴息又笑,揽住她的腰,让半站着的她,坐到自己腿上。他丢开手里的工具,从她的衣摆下伸进去,轻轻抚着腰侧的肌肤,深情地问:“我们来试试吧?我感觉好多了。”
欸?
“不行,你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呢。”
“好。我出现以前,他太自信,不愿意相信道人的话。现在完全失败了,他就会积极地去信,因为那个结果是偏向他的。”
陆南昭想去信了,就用他信的东西打败他!关键在于,男朋友居然用了这样的小心机,太出乎意料了。
陈伊拿起桌上的杯筊,抓在手里,她想掷一次,又心慌。
杭宴息看出来了,从她手里拿走它们,调了调手势,再掷出去。
一阴一阳,圣卦。
他把它们捡回来,再掷,还是圣卦。
这么容易的吗?
陈伊转回头看着他,等着他解释。
他说:“熟能生巧。”
他笑笑,又说:“陈切也能做到。”
这是说用力学什么的一分析,就可以做到吧。
果然,迷信不可取。
但是刚才他说“感觉好多了”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肠胃受损,对吗?”
“沾到了一点芒果汁,有人交叉使用了公共餐具。”
“还有呢?那个意外。”
“酒店派车来接机,才出发就被一辆无视交通规则的左拐车撞到。车主解释:她是一时慌了神,操作不当。”
“严重吗?”
他摇头,拉起她的手,让它贴在自己胸口。
“只是车头受损,但我开始心律不齐,脉象紊乱,一直持续。今天没有联系你,是在医院做检查,怕你担心,所以没有明说。检查结果无异常,所以,我只能往这方向考虑。”
他当着她的面,又给自己把了一次脉,语气轻松地告诉她:“完全正常了。”
她松了口气,总算安心了。
他将手抬起,落在她胸口的扣子上,笑着再次请求:“我很想你,很想……”
他的吻,截断了自己后面的话,也剪去了她开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