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府，五陵县

    靠近县衙东街不远有一座四合院落，里面住着周县丞一家，刚过午时，这个时间一般人家都会躲在屋里歇晌，但总有人例外。

    西厢的房门偷偷打开了一边，露出一颗小脑袋，她眼睛滴溜四处转了一圈，见正院房门紧闭，只有院中树上蝉鸣，还有草间蟋蟀被开门声惊起。

    没人！安全！

    刚要转头叫人，就被人从后面一脚踢了出来，她险些叫出声，还好反应快及时捂住了嘴。

    她用眼神控诉着自家姑娘，要不是她机灵，她们就被发现了，姑娘也别想溜出去玩。

    周英华把箬笠塞到丫鬟辛夷手中，对她眨了眨眼

    “娘和刘妈妈在厨房包明日端午的粽子。”才没有时间盯着她。

    辛夷拍了拍胸口，“姑娘你可别对我笑了。”

    哪怕跟在身边伺候多年了，那双桃花眼她还是招不住

    两人来到东厢窗下，周英华丢了颗石子进屋，这石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案上，屋里的人手一偏，这篇大字算是废了

    他嘴一撅，眼圈都红了，这篇大字他可是写了一个时辰，就差最后这几个字。

    看向窗口的始作俑者，想要瞪姐姐一眼，可又惧怕她的淫威，只好自己生闷气。

    “小七，去不去摸鱼。”周英华热情邀请弟弟

    周承明才十一岁，最是爱玩的年纪，怎么会不动心，可他还记得父亲的吩咐，他的课业还没有完成，刚刚姐姐又毁了他一篇大字。

    “这字回来写就是了，大不了回来我帮你。”周英华继续蛊惑着弟弟，天天闷在屋里，都快把他闷成小老头了。

    周承明咬了咬嘴角，很是意动。

    “姐姐的针线活做完了吗？”他早上可听到娘亲吩咐姐姐要做个帕子的。

    “差不多了。”周英华随口回道，又问他到底去不去，大不了回来的时候他先帮自己做针线活，然后两个人一起写大字。

    周承明看了看左手指尖上之前扎的针孔，好像也可以。

    见两姐弟达成了共识，辛夷忙进屋帮公子收拾东西，她头都不敢抬，就怕被人发现她在笑，公子还是这么好骗，姑娘那帕子是裁好了，可一朵花都还没绣呢，就等着公子应呢。

    姐弟俩带着箬笠，绕过后厨，从角门偷偷溜了出去

    “就我们两个吗？”周承明开心问道

    这常德府已经一个多月未下雨了，更是干旱的很，这个时候走在路上，火辣辣的。

    “还有刘家姐姐，还有……。”

    话还没说完，周承明已经看见前方大树阴凉处站着一个人，正是孙远道

    周承明已经朝他跑过去了，“孙二哥，你也去吗。”

    “周妹妹”他朝周英华点头招呼，又摸了摸周承明的头

    没一会儿，周英华约好的小伙伴都来了，除了孙远道，还有刘家三姑娘，李家大姑娘，还有赵家小子等，一行大概七八个，叽叽咋咋往西郊走去。

    西郊那边有一个溪流，如今干旱已经变浅了很多，正好适合他们去玩。

    溪水清浅，可鱼也狡猾，一个甩尾就能从手中溜走，有些急眼了的，干脆整个人扑上去，周承明也是其中之一。

    周英华忙吩咐他把外裳脱下，好晒在案上石头上，等下回去也好少挨点批。

    周英华找一根树枝，正在用匕首削尖一端，这么用手抓太麻烦了，她准备让小七用这个去扎鱼。

    “周妹妹，你这是也要去扎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孙远道走到她身边。

    周英华手顿了顿，转脸温婉地笑着对他摇头道：“我那会抓鱼，这是小七让我做的。”

    孙远道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替她继续削尖，“你也可以去试试，水里很凉快，很有趣的”

    他并不是那种古板的人，也不会觉得女孩子这样玩闹有什么不好，可绵绵总是这么顺柔，今日要不是她弟弟要来，恐怕她也不会出现吧。

    “绵绵，我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用考虑他人的看法。”孙远道眼神灼灼看着她，鼓励着她。

    周英华眼神一亮，好似很满足的点头道：“我知道的，孙二哥。”说完脸上飘过一丝红晕，远处的人发出阵阵嘘笑声。

    这下连孙远道都不好意思了，他低头专注手上的动作，不理会那些人的起哄。

    只有周承明在水中急的跳脚，使劲把水泼到那些起哄的人身上

    “不许拿我姐姐起哄。”

    姐姐和孙家的婚事还没定呢，他们这么起哄岂不是影响姐姐的名声

    “孙二哥迟早是你姐夫，你跳脚什么。”周家小子提起湿了的□□一屁股就坐在烤的炙热的石头上，想要快点烘干。

    周家宅子里也有人在谈起这桩婚事，两姐弟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溜出去，殊不知一切可都在大人的掌控之中

    “夫人不是不看好孙家这门婚事吗？怎么又放姑娘出门了。”这桩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来，就是因为周母有顾虑

    周家不是常德府人氏，但孙家却是本地大族，要是有一日周父调任去了外地，若是女儿嫁了人，就得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了。

    周母的这个顾虑，刘妈妈也是知道的。

    周母拿起调羹往卷起的粽叶里塞糯米压紧实，手不紧不慢的捏角最后缠上。

    “老爷说的也有道理，孩子年纪也大了，孙家门风不错，家境殷实。”

    周父已经在常德府待了快五年了，会不会调任不好说，就是升了也不知道会调去何方，孩子年纪不能等了。

    孙家耕读传家，家中也有在外做官的子弟，在常德府是数一数二的大族，再说了，孙远道学识不错，为人周正周父很是欣赏，加上两个孩子彼此也有好感，周母也就软了态度。

    刘妈妈欣喜，“夫人早应该这么想。”

    就算嫁的近，这姑爷是读书人，举业有成必是要出外做官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分开，照她这老婆子的看法，日子还是小俩口自己过，他们过的好，哪怕在千里之外，这娘家也放心。

    嫁的近要是两口子天天闹腾，女婿不争气，娘家也没法，一样闹心。

    “你老知道这么多，之前怎么不开口呢。”周母刮了刘妈妈一眼

    这哪敢，夫人那个时候可是一心都盼着回老家的

    “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哪能让孙家那么容易就得手，可不得让他们知道我们家姑娘金贵着呢，不是那么好娶的。”

    周母也被刘妈妈奉承话逗笑了，心里是认同的，但嘴上还是说着：“小户人家，哪有什么金贵，只盼着不受委屈就好。”

    “那夫人放心，这孙家家风清白，积善之家，不会做什么委屈媳妇的事情。”

    周母也点头，刘妈妈又问道，这婚事既是双方有意，不知什么时候下定

    “不急。”女儿也才十三

    刘妈妈却觉得还是早日定下的好，定了名分也好让姑娘定下性子准备嫁妆了。

    周母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她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烈日，就算定下来恐怕也要等年前了。

    如今县衙上下都在忙着农田干旱的事情，老爷整日都在外奔波，那里还有心情定女儿的婚事，只盼着老天爷快下雨，保住这一年的收成。

    “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这明日就是端阳节了。

    前两日张村和李家坪因为争水的问题打了起来，打伤了好几十人，又因为李家坪隶属属隔壁县，这牵扯到两个县的村民，县令便派了周父去解决。

    这边周母刚忙妥当，衙门的人就送了节礼过来，是些鸡鸭鱼肉，还有几匹夏布，她吩咐刘妈妈把吃的都收起来，夏布准备给孩子们做几件衣裳。

    不想刚坐下来，孙家也派人来送节礼了，除了些吃食，竟然还有一盒女孩子爱戴的珠花，刘妈妈忙捧了给夫人看

    孙家有心了，周母也笑盈盈点头，吩咐刘妈妈把老爷最喜欢的一方墨添进给孙家的节礼里面。

    孙家看了也就知道他们家的意思了

    自从周母心里应承了这门婚事，她越看孙家二郎是越顺眼，长得端正，为人谦和有礼，家世也好，做女婿够格了。

    只是有一样不好，眼神不太好，竟然觉得绵绵是个性子软和的，周母叹气，要不是三不五时的拘她的性子，这丫头怕是野飞了。

    你看，这不把她弟弟也带的野了

    “还不滚进来！”周母朝门口探头探脑的两人喝道

    “娘，你看这是我们抓的鱼。”周英华举起弟弟手中的鱼献宝似的给母亲看。

    “你姐姐也下河一起抓了？”周母问小儿子

    周承明对于姐姐邀功的行为很是看不惯，“她才没有，孙家二哥哥也在，她一直在河边看着，也不知道帮帮我。”

    不然他能抓的更多

    这还差不多，至少还知道装一下。

    周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把鱼交给刘妈妈收拾，你也去换件衣服。”

    这事就这么过了，周承明心中一喜，走路都要跳起来了，丝毫没有留意到姐姐被母亲扣在那里。

    “你和孙家二郎是约好了一起去的？”

    见女儿摇头，她才松了口气，两家虽然都心领神会，可毕竟还没有名分，若是女儿约着孙家二郎，怕孙家人会看轻她。

    虽不是约好的，但孙远道却是专门来找周英华的，他是来和她辞行，他的恩师病重，过了端阳节他便要和家人前去桃园县探望。

    她知道父亲看好孙远道，想要他做女婿，孙家也是难得好人家，她并不反对，所以婚事没定下之前，在孙家人面前，她都是小心收敛。

    孙家是厚道人家，要是她嫁进去了他们发现她的本性，想必也不会为难，至于孙远道，多哄哄就是了，他好哄的很。

    “你的事也快了，不要闹出笑话，少带你弟弟胡闹”

    见女儿眼角上挑，欣喜的模样，她不由泼冷水道：“你那针线活不练练，难不成以后给孙家二郎的鞋袜也让你弟弟帮你做不成？”

    有何不可呢？不也是他的姐夫吗

    见女儿这没皮没脸的样子，周母气的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

    想她如此温婉贤淑，老爷也是稳重板正，怎么生出这么跳脱的女儿，周母多看女儿一眼都觉得头晕

    “那娘我回去看书了。”

    周母对她摆了摆手，又搞鬼，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一屋子书都是挂羊头卖狗肉，不是话本子就是游记，也就蒙个书皮骗骗老爷。

    真要是那天惹的火气，老娘就全捅出去。

    周母被女儿气的双手叉腰，反应过来觉得太过市井，清咳两声放了下来，装模作样整了整裙摆。

    周英华刚换衣裳，就见弟弟已经抱着书本进来了

    “姐姐你弄好了吗？”这是互帮互助来了

    周英华掏出做了个雏形的帕子，指着空白地方说道：“这里绣朵花。”

    “姐姐，这我不会。”周承明觉得手指头已经开始疼了，他以为最多就是缝一下

    “我教你。”周英华笑嘻嘻拉过他的手一把把他按在椅子上。

    线辛夷已经提前分好了，周英华指导他怎么下针，怎么配色

    周承明一边苦哈哈照做，一边腹议道：姐姐说的头头是道的，怎么不自己动手。

    看他做的似模似样后，周英华起身说道：“行了，你绣着吧，我去替你抄字。”

    周承明心中一喜，这次姐姐竟然说话算话了，忙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绣。”

    一定不会让母亲挑出姐姐的刺来

    周英华摸摸弟弟的头，说了声乖。

    那几页大字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很快她便写完了，见天色还早，还没到用膳时间，便找了个话本子看

    周父是踏着黄昏走进的院子，他透过窗户看着女儿抱着增广贤文在看，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又见背对着自己的儿子在低头苦读，满意点了点头。

    只是女儿的婢女辛夷不知道怎么回事，见了他好像见鬼一样吓白了脸。

    小孩子就是不经事，这也能吓着，他笑着摇头离开了，还是不打搅姐弟俩了

    周父捶了捶后腰，看到儿女们长进这一幕，连日来的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