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如约而至，王起乐回到了这个冰冷的家。哥哥去坐牢了，爸爸去坐麻将桌了，妈妈在做面条。

    王起乐说：“妈妈，我这次期末考试考得还可以。”

    王妈妈拿着擀面杖，非常高兴，“真的吗？能考上那什么985吗？”

    王起乐回答：“不知道，现在有点早。不过在我们班排名第五。”

    王妈妈高兴得拿着擀面杖的手在空中乱舞，“太好了太好了，到时候考个法学院，看谁还敢把你哥哥抓走。”

    不过欢笑之后是难掩的忧伤，王妈妈小心翼翼地问：“下学期是不是还要交学费？”

    王起乐点头。

    王妈妈转身回去继续擀面条。

    十二点半，王爸爸回来了。不用问，看表情就知道又输了。王起乐盛好饭给他端到桌子前。

    王爸爸抬眼看了一下她，“学习咋样啊？”

    王妈妈回答：“还行，班里第五名呢！”

    王爸爸不屑一顾，“第五名有啥好的？也不是第一名。要我说，学习不好，还不如早点回来嫁人呢！”

    王起乐不说话，耷拉个脸儿。

    王爸爸见状一把把筷子扔到地上，筷子在空中翻了个个，最终竖着戳在地上，“你看看你那个晦气样子？行了。刚刚我问了一下五妮，她愿意让你去她家超市当收银。一天一百块钱，到你开学还能赚点学费。”

    王起乐低着头不说话，只往嘴里扒饭。

    王妈妈劝她：“去吧，五妮家离咱们家不远。”末了又补充一句：“那个，他们家只有她自己，其它人去西藏开超市去了。”

    王起乐抬头：“我去。”

    寒假过完了，除了过年走亲戚的那几天，王起乐都在五妮超市里面。五妮也挺好，人不多的时候允许她腾出时间写作业，还会把有些快过期的牛奶给她喝。

    只是这钱王起乐从来没有见过。而五婶说在两天前就把工资结给王爸爸了。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也即正月十五的晚上。王起乐忍不住找爸妈问一下学费的情况。她站到门口，听到妈妈在跟爸爸争吵，说实话，这种情况，她有些不敢进去。

    妈妈拼命压低声音但依然可以听到话语间的愤怒：“她明天开学，你不给他交学费，她怎么上学？”

    王爸爸无所谓地回答：“那不能跟老师说缓几天再交吗？”

    王妈妈说：“她考上一个好大学，就能找到一个好工作，赚大钱，到时候你就不用为这一点钱愁了。还有你那儿子，也不用愁娶媳妇了！”

    王爸爸不满地嘟囔：“早知道就跟那个老家伙商量商量了，就是他最后太欺负人了，一开始说好给五万，后来只愿意掏五千，说话不算话，太不是人了。”

    只一瞬间，如五雷轰顶般，王起乐就明白了一切。原来不是父母太过于爱她才把那个畜生送进监狱，原来不是父母太过于爱名声才把那个畜生送进监狱。

    那一刻好似有无数个蜜蜂在她耳朵里轰鸣，好似有无数道闪电劈在她的身上，她一下子软了下去，跪倒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此刻她好想放声痛哭，但她不得不捂住嘴巴，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回屋里。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是一个局，是一个为了五万块钱就把她送进去的局，是一个亲生父母为了五万块钱为她设的局。怪不得那一段时间爸爸妈妈对她出人意料地好，怪不得哥哥能找到工作。她把头蒙在被子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强烈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她起身，擦擦眼泪，整理了一下床铺，用一个塑料袋包着自己的内衣，随后往外走。

    出门刚好撞见王爸爸，王爸爸问：“这么晚了干啥去？”

    王起乐不说话，昏暗的灯光照不见她涕泗横流的脸。

    村后有一个池塘，此时结了冰，但不是很厚。轻轻用砖头一砸就能砸个洞。王起乐蹲在河边，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打算挑一个比较吉利的时间。此时是九点半，那就等到十点吧。希望来世——可以不要再有来世。刚好手机亮了，是陈以漫发来的照片。碧蓝的海映衬着淡蓝色的天，天空上有一丝一丝的白云。金黄色的沙滩柔软地迎接被风吹过来的浪花，浪花连成曲线在一排排的沙滩椅下歌舞。她放大图片，右下角是陈以漫搞怪地睁大着的眼睛。

    王起乐回：“玩得开心呀！”

    陈以漫立刻回复：“给你捡了贝壳啦！你看！”

    随即发过来一张紫色的贝壳的照片，贝壳被洗得干干净净。

    王起乐回：“谢谢你哦。”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北风刮过，欲要成冰。

    手机页面再次亮起，是陈以漫打来了视频电话。王起乐不假思索，在看清是来电的那一刹那就挂断了。

    陈以漫问道：“怎么不接电话？”

    王起乐回复：“家人都睡了。”

    陈以漫说：“我都忘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就开学了。明天给你一个惊喜哦。”

    王起乐想了想，如果这是自己在这个地球上的最后一个晚上，不如再见陈以漫一面。就算是告知他以后想起她也不要害怕吧。

    陈以漫接过电话，笑着问道：“怎么还没睡？”

    王起乐挤出一个笑脸，声音还算正常，“我出来了。”

    陈以漫问道：“冷不冷？别再感冒了。”

    王起乐回道：“没事儿，出来扔个垃圾就回去了。”

    陈以漫说：“明天开学，重新分班。我到时候把贝壳给你。”

    王起乐心中涌起一阵苦涩：“好嘞，提前祝你高考顺利呀。”

    陈以漫笑着感叹：“这也太早了吧。”

    王起乐说：“我是一个静悄悄的人，不会缠住任何人。”

    陈以漫有些奇怪，“你说什么呢？”

    王起乐说：“没事儿，你睡吧。我也要回家了。”

    王起乐拿起塑料袋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此刻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九点五十八分。好快，再有两分钟。她将手机关机，放进口袋，在心中开始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