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徐幕下葬那日天气不好,是个雨天,空气沉闷又寒冷,让人难受。

    从京海市区到郊区的嘉福园陵,地铁转公交,又步行二十分钟,贺颜花了两个半小时。

    彼时绵绵细雨下了一日没停,空气带着潮湿的水汽,细雨洋洋洒洒飘在空中,似烟似雾,在半山腰形成一道朦胧纱帐,看不清前路。

    贺颜穿着一身黑衣,拿着一柄黑伞,怀里的白菊醒目,安静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污泥沾满鞋,裤管被倾斜的雨水打湿,凉意从小腿蔓延而上,一直到脖颈,她忍不住打个冷颤,稍显狼狈。

    她没低头看,不在意的继续朝前走。

    又走了几分钟,贺颜远远看见好友江思瑜对她招手示意,她昂起下巴,脚下步子快了些。

    “来啦,大伙也刚到。”江思瑜语调平淡,忍不住叹息声。

    她点下头,声音有些哑,“我来送徐幕最后一程。”

    江思瑜嗯了声,随后两人并排走,空气寂静。

    雨小了点,无声落在头顶,贺颜微微抬头看了眼,继而听见江思瑜叹口气,语调惋惜,“哎,全国十大杰出企业家,华盛集团总裁,优秀又长得帅,就这么忽然走了,真是可惜。”

    “徐幕今年才27,还没结婚,听说快订婚了,结果出了这事,老天是不是没长眼?”

    听见订婚二字,贺颜眼睫动了动,没什么反应,就是心痛他27岁就离世,英年早逝,她们都觉得惋惜,感叹天意弄人。

    她轻轻点头,赞同江思瑜的话,“确实,老天瞎了眼。”这么对待善良优秀的人。

    江思瑜嘴里不停说着,以此来表达她的愤怒,“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一点不假。”

    贺颜听完只是沉默,比起江思瑜痛心激愤的声音,她表现的很平静。

    可旁人不知道,她的内心疼痛不已,像是生生被人掏空了一样,无法言喻的痛。

    她极力克制情绪,表现的冷静,就是想好好送徐幕最后一程。

    -

    2020年10月20日,徐幕去世的那天,贺颜正在加班做报表,被一堆数字搞得头昏眼花,突然接到江思瑜的电话,告诉她一件震惊的事情,徐幕去世了。

    她僵了半刻,笑着让江思瑜别开玩笑,江思瑜用很严肃的语气说没有,是真的。

    贺颜心里咯噔一下,挂了电话立马打开手机,翻找同学群,群里特别热闹,全是关于徐幕的消息,手机屏幕被他的名字塞满,每个字都触目惊心。

    接着,手机顶端跳出一则新闻快讯,标题是“国内知名企业家徐某逝世”。

    贺颜手抖着点开,快讯内容映入眼底。

    10月20日中午12点18分,华盛集团总裁意外逝世,终年27岁…

    去世原因竟然是疲劳过度,猝死。

    而事发时,徐幕正在飞机上去处理工作,没想到发生了意外,纵然飞机在最近的机场降落,可依然耽误了时间,徐幕最终抢救无效去世。

    所以,他真的死了。

    那一刻,贺颜难受的抽痛,自个跑到洗手间,坐在马桶上痛快的哭了一场。

    说来她只见过徐幕十五次,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但贺颜却清晰的记得他俊朗的面庞和身影。

    其实刚进大学时,贺颜还没见过徐幕便已听过他的大名,管理系的才子,长相出众,家里有矿,真正的天之骄子,众星捧月。

    听说追他的女生能绕操场三圈,夸张是夸张了些,但贺颜真的见到徐幕后,就觉得一点也不夸张。

    第一次见徐幕,是在一次聚会上,贺颜被江思瑜拉去,说是让她见识见识本校的名人。而徐幕之所以会去这种无聊的聚会,完全是因为江思瑜的男朋友齐子初,他们两人是发小,会来参加也不奇怪。

    那晚男人坐在角落,慵懒随意,昏黄的灯光照在脸上,俊美的面庞更显立体,多了几分深邃感。他的眼轻轻扫过,看似亲和,实则微皱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显示他的不耐,冷漠的难以靠近。

    贺颜眼睁睁看着在场的女生投去一个又一个爱慕的眼神,想搭讪,但碍于徐幕的冷淡和强大的气场又不敢靠近。

    最后不知是哪个女生开个头,靠过去就要微信,结果被徐幕无情的眼神和冷漠的话语挡了回来,“不方便。”

    仅仅三个字,就让在场女生的心碎了一地。

    不过他也因此清净了。

    大约是觉得这类聚会无聊,徐幕没坐一会就走了。贺颜一直不喜太吵的环境,过了会也离开了。

    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贺颜没带伞,就在门口站着。

    余光一瞥,看见一侧有人吐云吐雾,仔细一看,竟然是徐幕。

    他靠在墙上,双腿交叠,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烟,一口接一口的吐着白雾。仿佛有了烦心事,他的眉头比方才在包厢时拧的还深,额前散落一缕发丝,看起来有几分颓败。

    指尖猩红快速燃尽,他才把烟掐灭,头一转,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贺颜慌乱,察觉他过来,头微微低下。

    “你跟齐子初一起来的?”语气没什么情绪。

    低沉的嗓音入耳,她抬头看他,“嗯。”

    徐幕拿起一旁的伞,给她,“给你了。”

    贺颜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多了一把伞,再一抬头,男人挺着背脊,消失在雨中。

    她低头看伞,忽然摸到了伞柄的凹凸不平,贺颜看清了,原来是两个字母。

    后来这把伞贺颜没还给他,也许是忘了,也许是每次见他都是好天气,又或许,她有了私心。

    -

    贺颜摸着伞柄上的字母缓过神来,喟叹声,很遗憾,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再也无法说出来了。

    “到了。”江思瑜开口。

    不知不觉,两人到了徐幕的墓前,黑压压一片人,今日来了很多人送他。家人,朋友,还有公司的合作伙伴,站在一起,看不到头。

    她和江思瑜站在后面,跟着人群缓缓走动,雨声渐大,墓碑近在咫尺。

    贺颜以为自己可以把情绪控制的很好,其实是自欺欺人,当看到墓碑上的名字和相片时,她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哭红了眼。

    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她轻吸下鼻子,克制住了情绪。

    把白菊放在墓碑前,她郑重道别,接着,贺颜转头看着徐鹏飞,他是徐幕的爸爸。

    “叔叔,请节哀。”

    徐鹏飞湿着眼点头,回了句:“辛苦你们跑一趟。”

    贺颜没说话,眼睛瞅了眼他身旁的年轻女人,目光落在她高隆的肚子上,看了一眼,便移开眼。

    徐幕没有兄弟姐妹,妈妈也去世了,那个女人是谁?

    不会是徐幕的未婚妻吧?

    贺颜没忍住,问江思瑜:“那个女人是谁?”

    江思瑜看了眼,眼神一变,脑袋凑过来,说话的调调变了,“是徐鹏飞交往的女人,我刚才听人说的。”

    徐鹏飞交往的女人,而且怀孕了。

    贺颜心情复杂的看眼墓碑,突然觉得悲哀,徐幕累死累活的工作,到头来却便宜了别人。那个女人不是真的伤心,不过是做样子的,看她低头的神情,貌似在笑。

    等孩子生下来,不管男女,她都是赢家。

    贺颜默默收回眼,再次骂了句上天不公。

    -

    回到家已经天黑,贺颜一人住,没人等她,洗个澡直接往床上倒,因为太累了,她需要休息。

    外面雨打树叶,听着嘈杂,但不妨碍贺颜进入梦乡,不过几分钟,她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天光微亮,雨停了,又是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

    终于雨过天晴了。

    只是清净了没一刻,烦人的电话就响个不停,跟催命似的。

    贺颜皱着眉头拿过手机,早起的声音略显沙哑,“喂,谁呀?”

    手机那头传来江思瑜的声音,“大白天睡什么觉?快点过来,今天齐子初生日,别来晚了。”

    刚醒的贺颜脑子没转过来,她疑惑的看眼手机,说:“你跟齐子初不是分手了吗?干嘛给他过生日。”

    “贺颜。”江思瑜嗓门大了些,“还没醒呢?行了,我不跟你计较,快点起来。”

    她挠挠头,清醒不少,但疑惑没少,“我醒了,说真的,你现在不是很讨厌齐子初吗?葬礼上没看他一眼。”

    江思瑜彻底恼了,在手机那头劈头盖脸训了她一顿,“我最近没得罪你吧?又是咒我分手,又是葬礼的,你想干嘛?你等着,等会罚酒三杯,不然不让你走。”

    贺颜苦着脸从被窝爬起来,脑袋晕了一下,“什么呀,今天真奇怪。”

    给分手的人过生日,说两句还生气了,当真是重色轻友。

    她打个哈欠,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但一时没发现。

    此时,江思瑜还在电话那头生气,“奇怪的是你,虽然今天是4月1号,但也不是个开玩笑的好日子,你一个小时还没出门,我就上你家来。”

    她点头,刚想说来吧来吧,突然脑中一闪,整个人呆住了。

    “你说今天什么日子?”

    江思瑜耐心用完了,说话带着些许怒气,“4月1号,说来就有气,怎么有人愚人节过生日的?这不是告诉别人别来嘛。”

    4月1号,对,齐子初是这个日子过生日,所以…

    贺颜拿起闹钟确认,2020年4月1号,晴。

    “啊…”

    “贺颜,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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