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下了半个月之久，天晴了几天，又开始下。
落在树叶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莫名惹人烦躁。
季北烛坐在位置上，双手托着下巴侧着脑袋，神思恍惚地望向窗外。
记忆深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小女孩的身影，那时天是雾蒙蒙的，将要下雨的样子。
两个小孩子摇摇晃晃从一个屋子里，抬了一条长凳出来，放在花坛的两棵树中间。
将将放稳，一个留着学生头发型的小女孩又兴冲冲地跑进了隔壁的屋子，不一会又跑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一把伞。
这时，天已经开始飘雨了。
只听，另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花坛边，用稚嫩地声音呼喊道：“北烛——，快过来，下雨啦。”
“来啦来啦。”小小的自己软声应道，慢吞吞地加快了步伐。
两人重新汇合，便相互扶持着爬上花坛，合力将那把雨伞打开后，将它架在两棵树之间，用树的枝叶撑起它，在这雨幕里，为她们提供了遮蔽的空间。
就这么一会时间，雨势渐渐变大，从最初的毛毛细雨变成了滂沱大雨。
两个小姑娘根据飘雨的方向，调整着长凳的位置，使它位于伞下后，坐在凳子上雀跃地晃荡着自己的小短腿，满足地笑着……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细微的飘雨打湿了走廊的一侧。
视野里，出现了个少年，吸引了她的目光，少年同小时候的自己一般，在同雨玩闹。
他站在走廊的外侧，将自己的右手伸出了加高的护栏杆外。
雨一滴又一滴从空中洒下，掉落在他手上，不过就那么一会的时间，他的手掌便湿透了。
少年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雨水从他的手掌汇聚，再一次滴落。
晶莹剔透的水珠掉落时，是那么的干脆，然而它余下的那细细的水痕，却好像又昭示着它也有不舍。
林邺屿静静地看着这一过程，无声地扬了扬唇。
看着少年侧脸，微微向上扬的嘴角，季北烛跟着弯了下唇，视线却突地模糊了。
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眶中蓄积，慢慢地蓄满，然后溢出眼眶，一滴又一滴。
水滴从她白皙的脸颊上滑过，滑至下巴，最终掉落于书本上，课桌上，甚至是她的手背上。
手上的湿润温热，打乱了她的思绪，她回神，抬手胡乱地擦着脸颊，然后掩耳盗铃般地遮住书上的痕迹。
她想，她这般看重这份友谊，大抵是在她们身上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和那个小女孩。
阶段性的朋友太多了，她只是……不想她们同小时候那个羊角辫的女孩一样，消失地无声无息。
或许，她该释怀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看，她又遇见了一个爱同雨玩闹的人。
她朝窗外看去，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
她收回视线，轻轻地往旁边的空位置上看了一眼。然后翻开化学书，开始预习下一节课的内容。
几分钟后，走廊上，一老人伸长着脖子，不停地往窗口里探，像是在寻人，顿时引起了班里小声地议论——
“她找谁啊？”
“不知道。”
本就心不静的季北烛，听着这般动静，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外面，老人正好朝她这走来。
“阿婆？”
季北烛有些惊讶地唤了声她，然后问道：“您找林邺屿吗？”
邹闵惠听着这略微熟悉的声音，朝声源看去，顿时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应着，“小姑娘，是你啊。”
“你知道小屿他坐哪吗？”
见小姑娘指着她身旁，说道：“我旁边这个就是他的位置，不过他现在不在教室。”
邹闵惠眯着笑眼，高兴地一连说了三个“好”。
然后通过窗户递了把伞放她桌上，和蔼可亲地对着她说：“小姑娘，你帮我把这个放他桌上，顺带跟他说一句别总是淋雨。”
见她说完就要走，季北烛眉目带点急色，“阿婆，你不等他了吗？”
“不咯。”老人家挥了挥手，步履蹒跚。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闻言，老人回头，慈祥的面容带着笑，话语有如历尽沧桑般后得释然：“小姑娘，要开心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季北烛一怔，语气涩然地“嗯”了声。
眼见着小姑娘眼眶又泛起了红，邹闵惠停步，语气温柔地哄她：“小姑娘，若是我家那小子欺负你了，来阿婆家，告诉阿婆。”
“阿婆替你打他。”
季北烛憋下鼻尖的酸意，闷声道：“谢谢阿婆。”
“他不会的。”也没有欺负我。
————
“报告。”
林邺屿全身微湿，踩着点到教室门口，将拿着东西的左手放在身后，对着准备开始上课的杨累硕喊道。
杨累硕朝他看了一眼，鉴于他最近表现良好，偏了偏头就让他进去了。
林邺屿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把手中的东西藏好，就听见一道小小的气音声：“你又淋雨了？”
“嗯，有事。”
见他不欲多说的样子，季北烛不再追问，将注意力放在黑板上。
林邺屿侧眸，余光里的女孩鼻尖红红的，眼角还有泪痕，胸口一阵闷痛，不一会儿，袭遍全身。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自从跟他当同桌的第二天起，她的情绪就一直低迷，下课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发呆的途中。
不敢去打扰她，他就只能一个劲地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要和她坐，她不好拒绝，所以只能闷闷不乐地委屈着自己。
眼睁睁地看着她愈发地不爱说话了，他没法，只能朝外走，去透口气，给她一片空间。
一片没有他的空间。
看着雨水从手掌中滴落，留下一线痕迹时，向来厌烦的天气，莫名地，也有了几分顺眼。
视线下方，捧着一堆零食，从小卖部冲向教学楼的人，一身狼狈却也露出了满足的笑。
他心下一动，有了主意。
想到这，他压下胸腔的那份酸楚，偏头悄声和她打着商量：“下课留点时间给我，好不？”
“嗯？”
看着她迷瞪的模样，林邺屿无声地弯了下唇，重复道：“下课留点时间给我，好不好？”
他的话，尾音带着点勾子，实在不像他平时说话的语气。
季北烛眉眼一弯，眸中似有万般星辰，莞尔应了声“好”。
见他发梢湿润，衣服半干的样子，她又想到了老人殷切地嘱托，没忍住对他说：“你少淋点雨。”
“嗯。”
“也别踩点了。”会挨批评的。
“嗯。”
“你桌子里有把伞，是阿婆送过来的。”
闻言，林邺屿敛了几分笑意，垂眸，没有立即回答她。
季北烛朝他看去，少年额前的碎发许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耷拉着，沉默不语的样子像极了不哭不闹的孩子，想做一些事来引起大人的注意力，被发现后，又开始内疚。
懂事的标签压了太多人，连他也不例外。
心下一叹，她扯开话题，软声问他：“下课，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了。”
林邺屿抬头看她一眼，回答了她的上一句话费后，才扬眉道：“保密。”
讲台上，杨累硕放下粉笔，拿着竹杆敲了敲，意有所指地说道：“同桌之间有什么悄悄话，可以下课说。”
顿时空气一寂，班里说过话的，和没说过话的人都默默地低下脑袋，生怕被他点名。
而大半节课都没怎么听的两人，心照不宣地转着身子，默默低头看着一片空白的书本。
然后，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就见杨累硕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两人：“……”
杨累硕侧着站在过道，对着他们说道：“前面有什么没听懂的，及时来问。”
“有上进心，但是也要坚持。”
两人一致地点头。
见他们态度不错，他没忍住又多说了两句：“当心感冒，别仗着体质好，就不把身体当一回事。”
这话是对林邺屿说的，随后他又看向季北烛，说道：“不要被其他事左右了自己的情绪。”
“在这个阶段，除了健康外，所有事都可以为学习让路。”
他是个传统的教师，有着传统的思想和一颗只为教育行业的赤城的心。
这个小县城，不贫瘠不落后，但是少年少女们的青春恣意朝气，应该要去看看外面的天空，而不是被困于此。
能走出去几个，能多走几个，就该都送出去。
说完，他转身出了教室。
却不知，身后的少年少女，受到了几分震撼。
季北烛轻轻叹气，原来她这段时间的状态这么差啊。
连老师都察觉到了……
见她一副天塌下来的凝重模样，林邺屿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口吻状似霸道地说道：“答应了要留点时间给我，不准再想其他事了。”
看似不满的语气，实则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与紧张。
不太理解他这份紧张来自哪，季北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应了声，偏头问他：“什么事值得你保密？”
“也没什么大事。”林邺屿满脸不在意地说道。
“……”
见她哽住，林邺屿轻咳了声，问她：“我们玩个游戏？”
“……”季北烛凝了一瞬，满是迷茫地问他：“什么游戏？”
“游戏名字叫我们认识一下。”
“……嗯”季北烛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才应着，然后问：“规则呢？”
林邺屿从桌子里把藏好的东西掏出来，摊开在她面前，指着上面的每一行说道：“这上面有姓名，生日，爱好之类，我跟你说我的，然后你在上面写你的。”
“玩吗？有惊喜的那种。”
“……”
看着她不感兴趣的样子，林邺屿眼睫一垂，眉梢也不似平时那般恣意上扬，语气隐隐约约藏着落寞：“我都没玩过，你陪我玩一次，好不好？”
少年清冽的嗓音，带着几分特意的软音长调。
明知少年是故意的，但季北烛莫名地无法拒绝，亦或是她不想拒绝。
她不太明白自己现在处于哪种心境。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说：“……开始吧。”
闻言，林邺屿悄悄弯了下唇，见她看了过来后，又立马敛笑，朝她眨了眨眼，说道：“姓名，林邺屿。”
怕被看出破绽的他，慌忙地掩饰着自己外泄的情绪，也就没注意到女孩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以及低头写字时，嘴角弯着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