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舞弊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这句话在傅瑶脑海中犹如惊雷一般反复回响,闹得她头晕外加惶惶不安。

    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怎么能够知道!

    虽然她很清楚,自己能瞒住徐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她比徐励先得天机,她身边的人都是她的人,她抢先下手堵住徐励探查的机会——但是她也知道,她不可能瞒住徐励一辈子,徐励迟早会从那些蛛丝马迹之中摸索出什么,毕竟别人都盛赞他的聪明才智,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傅瑶很清楚,只是能拖一天是一天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徐励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已经一个月都没来给徐励找麻烦了,意思也就是徐励已经一个月都没接触到她身边的人,不可能是从魏嬷嬷口中问出什么,那么是他自己想到的

    就这几天里想到的?

    傅瑶心中慌乱,在屋内来回踱步——徐励突然来这招,着实是打乱了她的步伐,想到徐励此时此刻可能正心中暗自得意地跟魏嬷嬷旁敲侧击证实她的身份,她恨不得现在就变回去……然而诚如她上次所得意的那样,这几日里徐励拿她没办法,相应的,如今她也拿徐励没办法。

    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果然上个月不该那般得意的。

    傅瑶在屋内转了小半天,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里露的馅,正要出去找李长青问清楚,刚跨出房门,突然听得外边闹哄哄的,傅瑶立在屋檐下,看着身着知州衙门的差人走进来,心中直打鼓——徐励果然没有说谎,他知道自己是谁,还告诉左棐了,现在左棐派人来接她了……

    傅瑶躲了几个月,因为一直都没有想好如何以这样的面目面对左棐,然而临到此刻,才发现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那是她舅舅,她的家人,她一直躲着像什么话。

    傅瑶心中坦然迎过去,刚想开口,对面为首的那人已经拱手行礼:“徐秀才。”

    徐励三年前就已经过了童生试,被人喊一声“秀才”也理所当然,只是……傅瑶有些讶异——这些人是来找徐励,不是来找她的?

    随即又失笑,当然是来找徐励的,徐励再怎么着也不会把他俩的事对外广而告之,只是这些人为何要来寻徐励?

    傅瑶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徐励留给她的话里没有提及上次那拜帖是否拿回,该不会是那拜帖被人拿去做文章加之之前李长青提及的秋试舞弊之事……该不会那拜帖也牵扯其中了?

    傅瑶越想越不安——这些人不会是怀疑徐励也参与了秋试舞弊如今这是来搜查的吧又想起自己跟徐励的“通信”就压在枕头下边万一被人搜查出来……她与徐励的秘密就要被人知道了……

    思及此处,傅瑶更是慌乱,挡在门口,朝着来人行礼:“陈礼书。”

    心下却在思量——来的是礼房的人,看样子果然与秋试舞弊有关,且又不是随便一人过来,而是派了礼房主事之人,看样子事情只怕还不小,就是不知道徐励到底牵扯几分。

    傅瑶在锦州十年,平常会帮着阮如处理节礼,虽说不可能将府衙以及下辖州县所有人都记住,但是一些头目多多少少还是认得的,来人是锦州府衙礼房典史,典史一类为吏,没有品阶不入流,与左棐这类的官不同,像徐励程烨乃至何文良纪昌平之类的学子,十年苦读是奔着为“官”去的,通常对于这类小吏并不关注也多看不上眼,眼下被“徐励”认出,陈礼书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原本还有几分公事公办的严肃,瞬间变成十足的恭敬:“徐秀才有礼了,小吏前来不是为别的事,只是因着上月秋试舞弊案有些事需要徐秀才帮忙,放心,只是例行询问而已。”

    傅瑶见他们并没有流露出要搜查的意思,点了点头:“那好,我随你们去。”

    “徐励”的愿意配合似乎又让陈礼书礼遇三分,有心卖好:“徐秀才若是不便,我等在此询问也行。”

    傅瑶看了一眼他背后跟来的人,似乎有人不赞同,知道这种事被叫去问话不好搞特殊,于是摇头:“陈礼书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兹事体大,还是跟礼书前去府衙问话更为适宜,励也不愿让陈礼书为难。”

    她不愿意这些人留在徐家,万一他们突然兴起要搜查怎么办,一直将人留着不止唐婉会担心,外人也会多加揣摩,再说了,去府衙的话……也许她能见到左棐。

    陈礼书因点头,傅瑶跟着他们出去,李长青已经帮忙备了马,傅瑶不会骑马,便表示自己要跟他们走着去,陈礼书见“他”态度好,也或许是因为听过徐励的才名,并不打算为难“他”:“听闻徐秀才病体初愈,怕是体力不甚,我们替大人传唤徐秀才是为了问话,若是因此让徐秀才病重也是不好。”

    这就是允许“他”代步了,傅瑶看了李长青一眼——这李长青有时候也是不识趣得很,也不知道徐励是如何忍受下来的——李长青连忙回去拉着马车过来,徐励邀陈礼书一同,本想路上套些话,陈礼书却是婉拒了,不过被拒绝也是理所当然,傅瑶并不恼。

    一路思量自不必提,到了府衙外,傅瑶眼睛望向与府衙隔了两条街的西边——那是左家自家的府邸——路上她已经听说了,秋试舞弊一案是左棐主持审理,也就是说……她终于要见到左棐了吗?

    近乡情怯,傅瑶突然有些忐忑,不敢上前一步。

    顶着徐励的脸徐励的身体,她又能跟左棐说什么呢。

    徐励到底有没有见过左棐有没有告诉左棐他俩的事情……傅瑶对于徐励之前的话惴惴不安。

    先前“他”并不怕,如今却又有些畏缩,陈礼书对于这样的场景倒是见怪不怪,上前给“徐励”引路:“徐秀才这边请。”

    又低声安慰道:“徐秀才不必担心,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傅瑶点头,静下心来跟着他向前。

    她不安是因为要见到左棐,然而到了堂上,见到的并不是左棐,而是左棐的副手尹同知。

    傅瑶不知道自己该是庆幸还是失落。

    不过想想也是,左棐是知州,统管一州之事物,“徐励”的事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让左棐亲自过问。

    秋试舞弊案已经接近收尾,叫徐励前来正如陈礼书所言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在收受贿赂的考官的往来信件里,有发现徐励的拜帖。

    傅瑶叹气——那拜帖最后果然还是出了事。

    她之前有提醒过徐励去把拜帖拿回来,看样子徐励并没有当回事,如今出了事傅瑶心中忍不住骂徐励,但是始作俑者毕竟是自己,因此骂也骂得没什么底气。

    虽然说应试学子不应该与前来督考的官员有往来,怕的便是会有舞弊之事,但是拜帖和礼物并不能证明什么,再说了,那拜帖注明了是给程家的……

    尹同知这人也是能分辨是非的,因此将“徐励”叫来并不是怀疑他,只是对于他的拜帖出现在证物之中有些疑惑而已。

    傅瑶便跟他坦白:“上月学生要往程家拜访,路上偶遇两个同窗相约喝酒,学生便与他们去往春风楼,后来学生有事先行离开,却将拜帖不慎遗落,第二日有心要去寻,却没有寻到,至于拜帖为何出现在别处,学生确实不知。”也许是有人有心陷害。

    尹同知便又唤了何文良、纪昌平以及春风楼的人进堂问话。

    何文良和纪昌平虽然喜欢挑拨离间,但也知道事情轻重,那日“徐励”走得匆忙,将东西遗落被他二人看到了,本想还给徐励但是他们几个不太相熟加之当夜又有别的事,便将拜帖留给春风楼的主事之人言道第二日若是徐励来寻便还他。

    几方人证下来,最后是春风楼说了谎,傅瑶第二日去问的时候,他们明明可以将拜帖还给“徐励”却并没有告知说拜帖在他们手上而是让傅瑶再去找何文良和纪昌平——那拜帖和礼物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他们本来就是想着让徐励多跑几趟便放弃了。

    事实证明,徐励的确是放弃了,他自觉没什么大不了,傅瑶让他去找回来,他根本就没动,所以才引来的这无妄之灾。

    这本来觉得没什么大事的例行询问,没成想却审出一桩意图构陷学子贿赂考官的案子来,可想而知的事——幸好徐励病了没去考,否则若是去了还考了好名次,就算是洗清自己嫌疑,也堵不住别人的怀疑。

    李长青说徐励病得及时,傅瑶如今才算是心有余悸的赞同——她虽然见不得徐励好,但是也不至于落井下石看徐励蒙受不白之冤,更何况这灾祸说到底跟她有几分关系。

    发生这种事,傅瑶也不知道该气徐励不上心还是先反省自己做事不细心。

    好在这案子与舞弊案相关,人犯和物证都在府衙之中,因此审理起来倒也便宜,最后审出是有一个自己贿赂了考官的学子那日也在春风楼,何文良将徐励的东西交给春风楼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一时鬼迷心窍便向春风楼买了那拜帖夹在自己的贿礼之中送出去了。

    徐励在书院之中倍受夫子们赞扬,也常常被拿来与其他学子做对比,他又不爱与人来往,因此被人嫉恨倒也是寻常,那人本来也没想着能奈徐励如何,就是图个心里痛快而已——看徐励再怎么清高,不也是跟他一样贿赂考官吗——虽然这贿赂无中生有是他弄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秋试舞弊事发,徐励这拜帖也被牵连出来,这贿赂考官的学子除了之前的罪以外,又多了一桩构陷他人之罪,最后加重刑罚也算是是罪有应得。

    虽然事情不大,也还是审到了日暮,尹同知派人送“徐励”出了府衙,言道这几日可能还有些后续的问话让“他”协助,这本也是应该的,傅瑶自是点头。

    出来的时候左棐正从外边巡查归来,衙役请“徐励”往旁边避让,傅瑶抬头从人群之中看到左棐,那声“舅舅”也只是压在了喉间。

    她想回家想见左棐想见自己的亲人,可是顶着徐励的身子徐励的脸,她什么都不能做。

    傅瑶神色恹恹与送她出来之人道别,想要去寻李长青还有徐家的马车,却看到程烨迎面走来,而且是向着她这里走来的。

    傅瑶暂时无暇理会舞弊还有构陷之事了,满心疑惑:徐励跟程烨又和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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