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拈花

    其实他们一开始的打算是在县城多待几日等找他们的人前来的,只是如今出了辛举人这事,这地方便不好再呆下去,所以从辛举人家拜访回来的第二日,他们一早便重新出发了。

    县城有车马行,他俩雇了马车跟赶车的人,行了三日,傍晚时分才到达州城,在州城城门处遇到守在那儿的人,得知阮如如今就在州城,傅瑶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地。

    左棐的任期在即不能拖延,被阮如打发着先行一步,傅瑶对此并无异议甚至舒了口气,问明了阮如如今暂时歇脚的地方,等候的人打发了替他们赶车的人,傅瑶便往阮如那里赶去。

    阮如选择这州城倒也并不意外:此地是附近最繁华的城,距离出事地点也不算远,水路陆路通达,交通便利,城内有府衙附近也有驻军,行事会便宜许多。

    不过阮如暂时并没有向官府寻求支援,左棐将超过三分之二的人留给阮如,暂时足够驱使,当然,若傅瑶过几天再不出现,阮如只怕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幸好傅瑶及时赶回来了。

    阮如没有住在驿站,而是住在城中的客栈中,傅瑶跟着来人往那边去,在距离客栈有一些距离的地方下了马车让他们把马车卸下把马带往马厩,傅瑶站在在客栈门外,正打算往里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似乎带着惊喜的声音:“阿瑶姑娘?”

    傅瑶回头一看:“贺大夫?你怎么在此地?”

    贺循似乎是从外边回来的,见到他们小跑过来,在傅瑶跟前站定:“阿瑶姑娘你没事便好。”

    说着好似才看到徐励一般,朝徐励点头:“徐二郎。”

    徐励面色看不出情绪,朝贺循回以点头:“贺大夫。”

    贺循看向傅瑶:“阿瑶姑娘你身上可有受伤?身上有没有感觉不适之处?”

    傅瑶摇头,他又道:“不若让我先诊断一番?”

    傅瑶以往没见过贺循这般,有些发愣,不过依旧还是摇头:“暂且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我想先见过舅母,而且需要洗漱,今日只怕是不行了,明日吧,明日再请贺大夫帮忙看看。”

    贺循点头:“那今日阿瑶姑娘先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我再替阿瑶姑娘诊断诊断。”

    傅瑶看他离开,心中叹气——方才贺循好像是在她身后叫住她的,所以她伪装真的这般差劲?什么人都瞒不过。

    傅瑶有些闷闷不乐,但是想想很快就能见到阮如,心情很快便又雀跃起来。

    只可惜她并没能如愿立刻见到阮如——阮如在这里待了几日,即使没有声张,可州城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一行人的存在,虽然左棐不在,不过毕竟同朝为官,左棐此去京城又似乎是要受到陛下重用的样子,因此这两日阮如邀约不断,虽然他们只是过路而已,但是阮如担心寻找傅瑶的事到时候恐怕需要麻烦当地官员且关乎左棐以后的前程,因此也不好避而不见,今日傅瑶回来前半个时辰,阮如正应了邀约去知州府上做客,如今还未归,刚好错过了。

    傅瑶倒也不恼,让人去知州府上通知阮如之后,首要的便是让人备水洗去身上的尘埃,总不好一身风尘仆仆见阮如。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等到阮如回来的,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路上悬着心如今总算安定,紧绷着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困意也随之而来,而且一来便来势汹汹,傅瑶沐浴的时候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差点出事,幸好被魏嬷嬷让人小心注意着,傅瑶只睡了一瞬便被唤醒,困意更甚,被魏嬷嬷服侍迷迷糊糊着用了一些点心,用过点心之后迷迷糊糊的漱过口,到底是支撑不住早早睡去了。

    这一觉好似睡得天昏地暗,连阮如什么时候回来的,傅瑶也不知道,阮如也没有叫醒她。

    不过好好睡过之后,第二日傅瑶感觉倒是好了许多,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睡得太早还是睡得太久的缘故,第二日傅瑶醒得比以往早许多,她起来的时候天色尚早,阮如还在歇着,傅瑶不愿意打扰她,随意用了些早膳之后,自己在外边到处闲逛着。

    她们住处在最里边,外边是一个小院,栽着一些傅瑶以前在锦州没见过的花树,傅瑶在树下站了一会,听到魏嬷嬷过来说徐励求见,傅瑶本想说不见,但想想还是算了,让魏嬷嬷将人带到旁边的石桌边,听听他有什么事。

    傅瑶过去的时候,那里等着的,却不只是徐励一个人。

    贺循也在。

    傅瑶记得贺循昨天的确说过说今日一早过来,虽然这个“一早”似乎有些太过早了一些,不过傅瑶倒也不觉厌烦,横竖她现在是清醒了的,睡够了之后也不至于还有起床气。

    她奇怪的是,徐励跟贺循在一起有一会了,却似乎并没有交谈,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正常,便也不问什么。

    傅瑶没理徐励,跟贺循道好之后坐下,将手递给贺循,贺循伸出手指放在她手腕上,诊了一会,问了傅瑶一些问题,傅瑶如实回答说自己感觉有些乏力,见傅瑶紧张等着他的诊断结果,贺循笑了笑,安她的心:“倒也无碍,只是旅途疲累加之稍稍有些思虑过重,好生将养几日便是了。”

    傅瑶的确被安慰道了,她已经努力休养了这么久,若是因为这几日的事情旧病复发,她可不愿意。

    贺循依旧只是笑,并不打击她,拿起笔替傅瑶开方:“我回头将方子给魏嬷嬷,让她替你抓药煎药。”

    他说着另外一只手将先前便放在桌上的东西朝傅瑶那边推过去:“今日出门时,见城内在卖这些,想着阿瑶姑娘你应该没见过,顺手买了一些,看看是不是合你的口味——之后喝了药之后压压口中的苦味会好受一些。”

    傅瑶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己以前没见过的小食,应该是当地的特色,模样看着新奇闻起来也很香,傅瑶的确喜欢,喜笑颜开:“多谢贺大夫。”

    她想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刚拿起,旁边一只手伸过来,徐励握住她手腕,眸色深沉:“来历不明的东西怎么能随意乱用。”

    “怎么就来历不明了?”手中的糕点落回去,傅瑶觉得徐励是没事找事,皱眉看向他:“贺大夫是大夫,一直都在替我诊治,我能用什么东西他再清楚不过了,他既给了我那便是我能用的,怎么也算不上‘乱用’吧。”

    徐励想到方才他俩先前你来我往驾轻就熟的样子,傅瑶甚至连礼貌性的拒绝都没有——不免想到自己之前给傅瑶送东西时她百般推拒的模样——显然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徐励看了看傅瑶又看了看贺循,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问什么。

    但又无法将此事忽略,迟疑了一会,还是问出口:“贺大夫什么时候起开始给你买这些东西了?”

    傅瑶甩开徐励的手,被他一打断也没了胃口,将东西收好,低头看贺循给她开方子,听他这样问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去年可以开始用这些东西之后,贺大夫回来时偶尔会给我带一些外边的吃食,他是大夫,我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碰他再清楚不过了,正好省却了一些麻烦。”最开始的时候傅瑶的确是有些不好意思接受,但道理正如她说的那般,贺循是大夫,贺循给的东西她应该是能吃的——横竖诊金多加厚几分也算是抵过了贺循额外的辛苦——何况贺循一直都说只是顺路顺手。

    徐励气闷不已——所以这样的事发生了快有半年发生了不止一次,他却一无所知?

    他每个月见傅瑶的次数远少于贺循见傅瑶的次数,他当初说让傅瑶见他的时候顺便让贺循诊脉——结果他俩并没有遇上,结果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居然发生他不知道的事?

    徐励盯着贺循——他不相信事情只是如傅瑶说的简单,但傅瑶语气平常身上也看不出什么,他觉得他能从贺循身上看出点端倪。

    贺循抬眼见徐励在看他,想了想道:“徐二郎这几日怕是也受了些罪,不妨也坐下让我诊一诊吧。”

    徐励想了想,在傅瑶身边坐下,将手伸给贺循,低头看着贺循的手指:“如今的大夫不仅诊病还会帮病人买吃食吗?”

    贺循的手指顿了一瞬,没有抬头:“只是顺手而已。”

    徐励重复他的话:“只是顺手而已……吗?”

    “徐二郎身体比大多数人康健,无需用药,”贺循收回手,终于抬头,看了看徐励的脸色:“只是似乎肝火有些旺,须得小心一些,静心凝气。”

    傅瑶见他们结束了,朝贺循问出自己昨天便想问的问题:“贺大夫怎么没跟着舅舅先去京城?”他一直都说要去京城,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这次好不容易成行,傅瑶还以为他应该会急切一些,会跟着左棐一道先行一步的,昨日看到贺循还有些惊异来着。

    贺循抬头看她:“不急。”

    顿了顿又道:“阿瑶姑娘你是我的病人,自然是要等一道的。”

    “因为是病人便会如此上心吗?”徐励不信,盯着贺循的脸:“若我没记错的话,贺大夫当初曾替家母诊治了三年。”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举动。

    贺循依旧低着头:“那不一样。”

    徐励想问“有什么不一样”,但是看了傅瑶一眼,闭上了嘴。

    徐励想要不理会,然而心中似乎始终是不能将心中的疑惑轻轻放下,又不能将话挑明,只能问傅瑶别的事,试图转移话题:“见过阮夫人了吗?”

    傅瑶摇头,想到什么一般,立刻起身:“我回去看看舅母起来了没有。”

    说着将贺循给她的东西拿起:“不知道舅母喜不喜欢这些。”

    “等等——”

    眼见她要走,徐励伸手抓住她手腕,傅瑶停下,没有立刻甩开,但也有几分不耐:“还有什么事?”

    徐励起身,松开手,又将手抬起,从她头上拈下一瓣花瓣:“如今正是落花时节,回去从树下走过时小心些,别沾了满头满身的花瓣。”

    他突然靠近,傅瑶愣了一瞬,徐励将花瓣拿下的时候似乎在她头上轻轻抚了一下,虽然很快很轻,但是她的确感觉到了,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徐励轻轻捏着花瓣让其在手中旋转了一圈,没有将花瓣随手丢弃,而是继续拈着它,尔后将其夹入书册之中。

    贺循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见徐励看过来,他低垂了眼帘,将东西收起:“我将药方给魏嬷嬷吧。”

    徐励见他要离开,迟疑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告辞,只是看了看傅瑶——有些不太情愿就这么离开。

    他想上前一步,突然见傅瑶抬着头:“舅母,你起来了?”

    徐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阮如正坐在二楼阁楼的窗口,居高望着,似乎能将院子里发生的事一览无余。

    徐励感觉阮如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虽然离得远,但是似乎也能感觉得到阮如眼中的晦暗,他想要开口辩解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他不知道阮如什么时候在那儿的,也不知道阮如看到听到了什么,他感觉,阮如什么都知道。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阮如已经收回了目光,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若无其事得朝傅瑶招手:“阿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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