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敲打

    这下,呆住的便是徐励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等徐励回过神来,傅瑶早已经跑远,连身影都看不到了。

    就算还能看到也没法子,这是左家,他若是追上前——只怕立刻便有人拦着他了。

    徐励垂下头,深思不属地收拾东西,他故意磨磨蹭蹭的,但再怎么磨蹭也有个限度,等手边没有任何可以让他继续拖延下去的事物时,也没见傅瑶回来——她当然不会折返,那一次她不是时辰一到便忙不迭离开,仿佛跟他多待一刻都如坐针毡似的。

    徐励肃着脸抱着书册想回自己住处,走出水榭迎面却遇到了人——并不是傅瑶身边的人,徐励心中微微有些失望,见过来的嬷嬷到他跟前停下:“徐秀才,我们夫人有请。”

    徐励长呼一口气,知道该来的终究回来,点了点头,示意嬷嬷带路。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当到了地方,其他人都自觉退下只留他一人面对阮如时,徐励还是忍不住将心悬起。

    秦姮已然离开,阮如一个人坐在上首,手指撑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丫鬟嬷嬷带徐励进去时禀报说“夫人徐秀才到了”的话以及告退的言语,都没能让她抬起头看他一眼,仿佛就当没听到一般。

    徐励是知道阮如不喜自己的——但是这般刻意的冷待,却也是头一遭。

    徐励吃不准她是真的没听见还是故意没听见,这时候,他也不好开口打扰她。

    过了许久,阮如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看到他的时候明明并不意外,却对着已经只剩下他俩的厅内佯装责怪了一句说怎么不告知她一声。

    说话的时候,也依旧没有看徐励。

    显然她的确就算故意冷落徐励。

    徐励心中有数,上前一步重新跟阮如问好。

    往日阮如虽然不待见徐励,但见面时并未有过失礼之举,今日听到徐励问好却是连敷衍都不愿:“徐秀才家中修缮月余,想来该是修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徐秀才何时搬回自家住呢?”竟是直接摆明了有逐“客”之意。

    若是以往——不必等阮如说出这样的话,他早就识趣告辞了——也不是,若是按着他以前的性子,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种“借住”在“亲戚”家的事情来——可如今……

    徐励知道阮如为何生气,他自觉理亏,然而头虽然低下了,嘴上却是道:“只怕家中还需要一些时日,暂只能在府上多叨扰几日了。”

    阮如闻言愣了愣,定定看着他,语气不善:“往日倒是我小觑你了,你这人……实在是好得很阿。”

    这跟傅瑶之前如出一辙的语气,徐励当然不会觉得阮如是在夸他,神色一黯,脑海里不自觉一直回放着方才傅瑶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阮如这话不好接,不过此时此刻,徐励也无暇思索该如何应对,傅瑶那句话在脑海中不断回响,令他面色都白了几分。

    “凌家是我家大人外家,虽说是表亲,但甚似亲兄弟,”阮如沉静下来,仿若先前那些逐客的话不是她说的一般,转移了话题像是跟小贝闲话家常:“后来两家都在锦州任职,关系便更亲近了几分,认真说来,我跟阿蓟的母亲也算得上是一对好妯娌,凡是都是有商有量,未曾在任何事事情上有过大的分歧。”

    “在儿女亲事上,我跟她很早便有过共识,”阮如顿了顿,面色带了冷笑:“就在方才,我那个好妯娌好姐妹过来告诉我,我们两家之前商量好的事怕是不能作数了——而这变故,恰恰就在她跟徐秀才见了一面之后。”

    她语气生疏而冷淡还带着隐隐的愠怒:“徐秀才,我想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徐励觉得自己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只能道:“阮夫人心中已经有了结论。”他再说什么,都是狡辩——何况他的确是做了,并不无辜,所以也理应承担阮如的怒火。

    只可惜他的不抵抗未能让阮如消气,反而旧事重提:“其实我知道,先前贺大夫好端端地突然辞去,是因为你的缘故。”

    阮如眼睛晦暗:“你知我们属意贺大夫,故意在贺大夫面前表现得好似与阿瑶关系匪浅——”

    徐励连忙道:“我与她……本就关系匪浅。”

    阮如不理他,继续道:“你故意让贺大夫心生误解知难而退……我与阿瑶她舅舅虽然心中不快,但想着若无缘分也不好强求,所以未曾追究你的所作所为。”

    阮如面上生冷:“但我们也是万万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如今你便又故技重施!”

    徐励抬头,看向阮如:“所以阮夫人上次都没这般生气——是因为从一开始,左家最属意的那个人就不是贺大夫,而是凌三郎——一直都是凌三郎对吗?”

    “还在锦州的时候这事便定下了?”徐励想起当初凌蓟对着“她”说的那些话……那时候他的担忧并不是无的放矢,凌家这般放心放任凌蓟一个人在锦州借住左家跟傅瑶相处……并不是他多心了,而是凌家跟左家故意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想到此节徐励皱起眉头:“他俩毕竟是表亲……”

    “那又如何?”阮如反问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即使之前已经猜到,但是见阮如亲口承认还是令徐励有些焦急,“我与她——”

    “你少拿你跟阿瑶的关系来说事,”阮如摇头,“你跟阿瑶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话说得也不恰当,”阮如很快自我否定了之前的话,“我与令堂是旧识,依着这层关系,阿瑶也可以喊你一声表兄,既然你觉得阿瑶跟阿蓟是表姐弟所以不可以,那其实你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一样?”徐励心下着急,“我与她毕竟不是亲的,只是有这一层关系而已。”再说了,他从来不让傅瑶喊他表兄的。

    “在我看来无甚差别,”阮如别开脸,“当然了,多多少少也还是有点区别的。”

    她看向徐励,面上似笑非笑:“你如今给阿瑶教授学问,要论起来,你不仅仅是阿瑶的表兄,还是她的师长——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若是徐秀才仗着师长的身份做什么,那便是有违师德了。”

    她就差摆明说这是不伦了,徐励连忙解释道:“我们只是一道温书而已,算不上什么师长。”

    “既然不是师长也不是亲戚,”阮如并没有因为他的反驳而噎住,正色道,“那徐秀才多管闲事便是越庖代俎了。”

    阮如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管傅瑶要嫁谁,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没资格阻止,徐励沉默了一瞬,抬头看向阮如:“我想知道,除了贺大夫和凌三郎,还有谁?”

    “还有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阮如气极反笑,“徐秀才你觉得我会告诉你然后再任由你再次毁了阿瑶姻缘吗?”

    “也就是说,还有别人了,”徐励到底是有些忍不住,“我想问阮夫人一句话——”

    他顿了顿,眼睛看着阮如:“可以是贺大夫可以是凌三郎,甚至可以是别的什么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阮如也看向他:“为什么你觉得应该是你呢?”

    徐励的话本已经到了嘴边,然而张口的瞬间却又闭上了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阮如收回目光,冷笑道:“看来你心中也是有数的。”

    “你觉得为什么应该是你的原因便是我们觉得不能是你的缘由,”阮如不再理他,“你回去吧。”

    顿了顿又道:“今天这样的事,我希望徐秀才以后不要再做了。”

    “看在阿婉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阮如叹了口气,看了徐励一眼:“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再有下一次,便不是这般容易善了的了。”

    见阮如话里的意思,还是要继续替傅瑶相看人家,徐励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拦住阮如的去路:“阮夫人,晚辈觉得,你们的所为不妥。”

    阮如看了他一眼:“哦?”

    “不管是贺大夫还是凌三郎,似乎都只是阮夫人和左大人的意思,都是你们作为长辈的想法,作为当事人她却一点都不知情,她跟贺大夫只是医患的关系,跟凌三郎也只是姐弟之意,并无什么男女之情,”徐励一气将话说完,“不管是贺大夫还是凌三郎,都只是你们避开她做的决定,可这是她自己终身大事,难道不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吗?”

    “不管是谁,难不成我们还会害阿瑶不成?”阮如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面带嘲讽之意:“我记得当初徐秀才可不是这样说的,那时候徐秀才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怎么如今却改了口了?”

    徐励噎了一瞬,仍是坚持道:“这事不应该由你们包办,应该询问过她的意思,毕竟那是关乎她一辈子的大事。”

    阮如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这话从徐秀才口中听来,倒是稀奇得很。”

    徐励面容滞了一瞬,显然也是想起自己当初说的那些话,如今的确是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包办就包办吧,”阮如笑了笑,继续看着徐励,继续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徐秀才觉得若我跟阿瑶说,我与她舅舅希望她嫁谁,她会不会听?”

    徐励哑然——傅瑶可能不会拒绝左棐和阮如的安排,她有时候看起来不驯,但是那似乎只针对他,对于阮如和左棐,她向来是听从的。

    徐励只能嚅嚅道:“但那终究只是你们一厢情愿,不是她自己的想法。”

    阮如看着他,面上笑容未散:“你觉得,如果让阿瑶自己选,她会选你是吗?”

    徐励默然,若是之前,或许他还有两分自信——毕竟傅瑶曾说,若是他中了状元……可是如今傅瑶那句“不想再见”他的话一直再脑中浮响,他是真的不确定了。

    阮如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平日理在阿瑶面前是如何装模作样唬得阿瑶觉得你是个正人君子是个好人的——”

    徐励愣住:“她……”是这样看待他的吗?好人、君子……而他先前的所为,委实算不得什么君子行径,难怪她说她对他很失望,他想要表明自己的心迹,却是将自己的心计摆给她看,让她看到了自己小人的行径——他的确是有意让贺循知难而退,也的确是故意挟恩令凌家退让的。

    “徐秀才之前问说可以是任何人,为何不能是你,”阮如不再看他,“我原先一直觉得,徐秀才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明言,徐秀才应该也是心中明了的。”

    她顿了顿:“但今日之事让我有所顿悟,有些事的确是应该直截了当说出来,省得叫人瞎猜。”

    阮如长叹一声:“阿瑶自幼失恃失怙——”

    徐励想说傅炘还说着,但是看了阮如一眼,终究没开口。

    傅炘还活着,但再阮如心里,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阮如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错,正了正脸色:“阿瑶虽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她从小便养在我身边,我们将她带回左家,便是不想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你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跟阿瑶这样的关系,我们就真的从未考虑过你吗,这怎么可能呢?”阮如叹着气摇头,“我们也是在细细考量之后,才最终下了决定的。”

    “徐秀才你太过笃定太过理所当然太过有恃无恐了,”阮如看向他,“因为你太过笃定太过理所当然,结合你性子,我与阿瑶舅舅都觉得,若真将阿瑶嫁你,你不会善待她。”

    “我们从小带在身边的孩子,生怕她磕着碰着伤着,”阮如不看他,“不可能放心交给一个外人,更不可能任由外人欺辱她。”

    “别说阿瑶根本不会选你,就算你真的唬弄德阿瑶选了你,”阮如摇头,索性挑明了道“我们也是不答应的——到时候只怕少不得要做个恶人了。”

    徐励面容苦涩——如今傅瑶厌恶了他以后都不想再见他,阮如这个假设……也只是个假设而已。

    他有心想要辩解,然而张了张口,到底是不知道如何说服一个已经在心里给他定了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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