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主意要下去，但并不是下了决心就可以的，傅瑶认真听那人说了一下要领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这才小心翼翼跟着上来的人抓着绳索继续下去。

    虽然第一次做这种事，但傅瑶心里还算镇定——再怎么着都比直接摔下去要强吧。

    按着指示，傅瑶没过多久便看到了徐励。

    “他”身子蜷缩在洞内，双手死死抓着树根不放，手背上指骨分明，可见“他”有多用力。

    “他”双目闭着，显然是在拒绝跟着别人上去之后不愿再听劝说，索性闭目塞听了。

    傅瑶本来心里带着气，见此情形心中的火便又起来了。

    但如今有别人在，傅瑶也不好直接质问他，只好按捺住脾气：“傅二姑娘。”虽然她自己不愿意别人喊她傅“二”姑娘，但她如今毕竟是“徐励”，所以依着徐励喊总是没错的——虽然喊完感觉自己的心火又旺盛了一分。

    徐励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你们先上去吧，不用管我——我待会会自己上去的。”

    他要上去的话早就上去了，不至于到现在还缩在洞内，傅瑶不明白徐励在抽什么风，但她可不愿意继续在这半空中吹冷风，不管是现在作为“徐励”的她还是如今被徐励占据着的自己的身体。

    当着别人的免显然是不好跟徐励理论，傅瑶想了想，对另外两人道：“你们俩先上去吧，我留下来劝劝他。”

    那两人有些迟疑，傅瑶又道：“放心吧，舅——阮夫人那里，我回头自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她俩还是有些担忧，傅瑶只好道：“我相信我能说服他上去，但是若是因你们不配合，怕是要耽搁了。”

    好说歹说，她们才带着惊疑与防备对视了一眼，妥协上去了。

    傅瑶抬头看她俩身影不见了，这才重新看向徐励，在冷风中吹了一下，面上发冷声音也发冷：“徐励，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不这般迂腐——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她们上去？”

    听到自己的名，徐励这才睁开眼，看到傅瑶——或者说看到“自己”挂在半空中，顿时双目圆睁，声音也有些发抖：“你怎么下来了？”

    傅瑶看着他不说话——她为什么下来？还不是因为他！

    “你快上去吧，”徐励声音有些无力，“我待会就上去了。”

    顿了顿，又嘱咐道：“你上去的时候小心一些。”

    傅瑶身子没动——她下来这一小会，徐励说“待会上去”已经说了两次了，待会是多久？她信不过徐励。

    见傅瑶没动，徐励别开眼，在傅瑶看来就是他心虚了——徐励声音依旧是没什么力度：“那你别待在那儿，那里不安全……你进来一些，到里边来。”

    秋日山风微冷，傅瑶想着一时半会怕是劝不动徐励，这吊着也是解决不了问题，长叹一声，将绳索在腰间绑好，这才踩着树干往洞中靠去。

    洞口不大，徐励——傅瑶自己的身子原本缩在最里边还不觉得，如今傅瑶——徐励的身子进去，除了下脚的地方以外，也并无多大的空余，唯一显而易见的好处是石壁挡住了山风，少了山风吹拂，寒意倒似少了两分。

    她进去的时候没站稳踉跄了两下，徐励似乎很担心——想着自己如今占着徐励的身子，徐励担心也是理所当然，傅瑶并不觉得有什么——徐励终于腾出一只手抓住傅瑶、或者说徐励用属于傅瑶的手抓住徐励自己的手。

    傅瑶在风中待了一会，徐励则是一直在这山间，两人的身子都没什么热度，相互抓着的手掌同样的冰凉。

    徐励——或者说傅瑶自己身体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另一只抓着树根的手愈发用力，手背的指骨都透着莹白。

    傅瑶想起徐励似乎一直没有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如今两人离得近，又只有他们两人，傅瑶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脾气，努力让自己声音显得不那么兴师问罪：“徐励，你为什么不愿跟她们上去，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什么男女之别其实没那么重要吧？”傅瑶尽量显得心平气和一些，“再说了，你如今是‘我’，别人又不知道、别人也不会知道，还是说你要我找个男子下来你才肯上去？”

    “不必、不用找别人，”徐励手没有收回去，似乎是想起傅瑶之前的用词，低垂着眼眸：“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我这般的关系，先前你病着我俩互换无法行事时，魏嬷嬷她们也有帮忙的时候……我俩的情形，哪里还由得我顾虑这些。”

    “既然不是这个原因，”傅瑶就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不跟她们上去？”

    说起来，傅瑶其实也是有些责任的——她虽然是寄养在左家，但平时也算是说一不二，身边的人乃至左家上下也没有忤逆她的人，所以徐励不愿意上去，别人也无法，总不能不管不顾强逼着徐励上去。

    但这些不是徐励如今窝在这里不上去的原因。

    徐励眼神有些闪躲：“你不用担心——我待会会上去的。”

    第三次听这话的傅瑶，感觉自己心火又起了：“待会是多久？”

    徐励喉间动了动，并没有给傅瑶确切的答案：“总之会上去的。”

    傅瑶是真生气了——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徐励这般油盐不进的！

    徐励依旧想劝她：“你先上去吧，我再要一会——一会就好了。”

    “你这一会是多久？”傅瑶才不信他，看了看他另外那只抓着树根的手：“你是不是想等我们换回来之后让我自己上去？”

    “我不知道自己伤得怎样，”傅瑶心中无奈，感受着被徐励抓住的力气：“但你这么下去，我觉得自己身上的伤怕是好不了还被你拖累地更重了。”

    傅瑶看向他：“徐励，你怕不是想要害死我好摆脱我吧？”

    “不是不是，”徐励摇头，“你放心——我再一会、就一会就好了。”

    傅瑶才不信，抬眼看向徐励——看向自己的脸——徐励眼神闪躲，始终不敢望向外边，抓着树根和自己的手又十分用力……傅瑶心中一激灵：“徐励，你是害怕吗？”

    徐励没回答，傅瑶心中却是确认了一般：“徐励你原来……怕高啊？”

    傅瑶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自己本不该幸灾乐祸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心中莫名愉悦，就好像是终于发现了新天地一般，声音里都透着喜悦与新奇：“天啊，徐励你居然怕高！”

    傅瑶从来都觉得，不应该嘲笑别人的弱点——可是那个人是徐励啊，那个总是□□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徐励……他居然怕高欸——傅瑶也不知道怎么，总之心中的愉悦仿佛生生不息、如泉水一般一股一股冒出来，怎么都遮掩不住。

    她想了想徐励平时的模样，又想了想徐励上辈子时的样子，又看了看如今身子蜷缩在那里，连看都不敢往外看的徐励，忍不住乐出声来。

    听到她笑声，徐励眼睛看向她，眼神专注：“你……是在开心吗？”

    傅瑶笑容顿时僵住。

    徐励似乎没有察觉，也没有恼怒的神情，他的声音平和：“你开心便好。”

    说着又带着几分惋惜：“可惜我从未在你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平日里她总对他不假辞色，以至于无法想象这样发自内心的喜悦在她的脸上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傅瑶瞬间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不愧是徐励，三言两语便能浇灭她的气焰，她这才开心了一瞬，便因为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开始反省自己这般嘲笑他的行为似乎有些卑劣。

    反省的同时，傅瑶又觉得憋屈——就是这样！总是这样！所以她才不想再跟徐励有过多牵扯，他总有办法一瞬间便能让她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偏偏他还每次都有理！让她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

    傅瑶心中堵得厉害，看向徐励的时候不免带了两分就算没有底气但是很旺盛的迁怒：“可我又不怕高，你顶着我的皮囊这般模样——连累我一世英名！”

    她好不容易知道徐励一个弱点，偏偏发生在两人互换的时候——徐励那波澜不惊的脸看多了，傅瑶根本无法想象徐励脸上出现这种类似于担心害怕的神情的模样，思来想去看到的都是自己脸上的担心害怕——想想都要气死了。

    徐励愣了愣，低垂了眼眸：“对不住。”

    他道歉道得干脆，傅瑶又继续感觉有些泄气，只好收起嘲笑他的心思：“所以徐励你真的怕高啊？”

    徐励这次没有再掩饰：“嗯。”

    “那怎么办？”傅瑶不能嘲笑他了，只能转回最初的问题：“你——我是说‘我’总不能一直不上去吧？要等到咱俩换回来，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再一会，”徐励努力看了一眼外边，只看一眼眼神便又收回：“我差不多快能说服自己了。”

    傅瑶是不信这话的——他要是能说服自己，早就上去了，又何至于拖到现在？

    再等一会，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阮如还在上边等着，傅瑶要是再不上去，阮如估计得担心得不行，何况她自己都下来了，若是无功而返，傅瑶也是不太乐意的。

    “徐励，你相信我吗？”傅瑶定了定神，“你跟我一起上去——如今你占据的身体是我的，我占据的身体是你的——无论如何，我总不会让自己出事对不对？”

    徐励看向她，傅瑶继续道：“你跟我上去——你别往下看、你闭着眼也行——总之我不会害自己出事的！”

    徐励没有作答，傅瑶咬了咬牙：“你若是答应现在跟我上去——那之前说好的……每隔一日与你读书的事就还是作数！”

    徐励的眼睛、或者说原属于傅瑶的眼睛里顿时绽放出神采，徐励认真看着傅瑶：“真的？”

    傅瑶狐疑地看了徐励一眼，总感觉自己好像亏了——徐励不会先前怕高是装的就是在等她这句话吧？不该看起来又不太像，他先前那般模样也不像是作假，傅瑶微微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虽然不满，但是心里也觉得徐励不至于诓骗她，话已经说出口自然也不好改口：“自然。”

    顿了顿又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先上去……等我俩换回来了，我再自己上去吧。”虽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徐励那只抓着傅瑶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此刻感觉傅瑶要离开，手上稍稍用劲，下定了决心一般：“我跟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