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笑话

    傅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疑神疑鬼,自从见了徐励之后,她总感觉自己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一般,如芒在背,可每次回头,背后都没有人。

    男女宾客并不是在一处的,自然也不可能是徐励,再说了,徐励应该犯不着做这种事吧。

    但不管怎样,她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的,待了一会,便跟众人告辞先行离去了。

    今日的宴在城外,回去要花费些工夫,叫人将马车行驶得满些,傅瑶倚着车窗闭目想着事情,结果走了一小段路,马车突然停下,傅瑶心中没有准备,身子前倾,赶紧叫身边的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丫鬟很快回来,却有些支支吾吾的:“是——”

    “是我,”徐励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我有几句话要说。”

    傅瑶默然,其实也不怪丫鬟不敢开口,她前几日才跟身边的人说过往后不许在她面前提起徐励——她本以为她跟徐励自此便再无瓜葛,她也是没想到,徐励居然干得出拦住她去路这种事。

    本来外边的人就已经在误会他俩的关系了,如今他闹出这一出,也不知道明日又该生出什么流言。

    傅瑶越想越气,掀开门上的帘子瞪向前方的徐励:“你到底要如何?”

    徐励本来垂着眼,听到她声音便抬眼看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可我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的!”傅瑶想起上次自己几乎是“落荒而逃”便有些生气,如今更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怕说多错多,“我该说的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拦着我去路像什么话!”傅瑶想到若是让人看到此刻发生的事怕是又有什么流言蜚语出来便觉得麻烦,“你让开!”

    “先前只是你在说,我没有什么机会开口,”徐励没有退开,只是望着她:“之后你又躲着我,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这一次,你至少要给我一次说话的机会。”

    傅瑶还是不愿意,徐励又道:“如今前边的宴未散,暂时无人过来,但再耗下去,其他人怕是也要经过此处。”

    傅瑶看他一副她不下去他便不让开的架势,皱了皱眉头,咬着牙问道:“你就说几句话?”

    徐励点头:“自然。”

    傅瑶挣扎了许久,到底是怕徐励真的跟她僵持下去,待会宴会散场跟别人撞上,迟疑了一会,垂眸到:“那你先让开。”只要他让开,她立刻便走,才不要跟他说什么话呢。

    徐励看着她,没说话。

    自己的小心思好像又被看破,傅瑶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

    看了看四周的场景,傅瑶吩咐其他人待会往旁边让些不要堵在道上,尔后让人不要跟着自己,径自往前走。

    徐励愣了一会,默默跟了过去。

    傅瑶在一排垂柳下停下脚步,如今已是春日,柳叶垂阴,勉强能遮住他人的视线。

    听到徐励的脚步声,傅瑶回头,没什么好气地看着他:“你要说什么便说吧,快些说完,我可不想待会被别人看到。”

    徐励心中气闷:“你便这么担心别人看到?”

    “那是自然!”傅瑶觉得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本来别人就已经误会我俩关系了,你今日还来这一出,是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你是存心的吧?你这样我以后怎么跟人议亲?”

    “误会?”徐励话听到一半时便皱了眉头,“您觉得我俩的关系只是误会?”

    待听完她的话眉头更是锁得解不开:“你要与别人议亲?”

    “那要不然呢!”傅瑶轻哼一声,“只许你相看别人,不许我跟人议亲吗?”

    “我没有要跟人相看,”徐励眉眼舒展开来,跟她解释道:“前些日子你不肯见我,还让人跟我说你一早便出了门,我心知这不是实话,但想着你喜欢热闹,兴许能在那些场合遇见你。”

    他叹了口气,将那几日的风云掠过,只道:“只没想到你为了躲我,直到今日才出门。”

    “谁躲你了!”傅瑶矢口否认,“我干嘛要躲着你!”

    徐励便问她:“那你说,你平日里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若不是因着这个缘故,怎么会这么多天都不出门?”

    傅瑶拿搪塞别人的话搪塞他:“我身子不舒服,不便出门不行吗?”

    徐励只是看着她,虽然不反驳,但表明了是不信。

    傅瑶顿时气短——他俩之间就这点最令人不快,明明今天这个借口所有人都信了,但偏偏过不了他这一关,因为他最清楚她的身子情况究竟如何。

    徐励叹口气,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将话题转回去:“我不知道你今日在别人那里听说了什么,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未来的妻子是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怎么,我是应该感到荣幸是吗?”傅瑶嘴上说着“荣幸”,面上却眉眼半分与“荣幸”的意思,甚至还带了几分晦气——她自认自己可太清楚为何徐励从来不曾考虑别人的原因了。

    “若你之前没有考虑过,那不妨从今日起开始考虑考虑,”傅瑶好心劝诫着,“你先前不应该那么着急推拒了那几家,细细观望一下,没准那里边便有你未来的妻子。”

    “当然,就算那里边没有也没关系,”傅瑶继续道,“京中那么大,又不只是那几家,你多相看相看着,总会遇到合适你的姑娘。”只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她。

    “没有别人!”徐励赶忙申明,又补了一句:“之前不会有,之后也不会有的。”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关我什么事?”傅瑶轻哼一声,“我管你有没有,横竖我是有的。”

    见徐励看着着急,傅瑶又道:“你有什么赶紧说,说完便快些离开,我可不想再被人看到与你在一处,万一再起什么流言,我之后可怎么相看人家。”

    听到她这么说,徐励瞬间变了脸色:“你要相看别人?”

    “那是自然!”傅瑶下巴抬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想要相看别人不是再理所当然的事吗?”

    徐励手心攥紧:“你若是与别人相看,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去相看别人,你也去相看别人,”傅瑶听到他这样问,心中无比冷静,清楚他为什么执着于自己,面容发冷,“之后你娶别人我也嫁别人,皆大欢喜,多好。”

    徐励开口:“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傅瑶不想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已经猜到他会说什么的话语,“徐励,我们当初说好的,既然你没能中状元,那就该遵守诺言,你不该再来找我,以后你也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以后可是要嫁人的,该有的避忌总不能少。”

    徐励只是盯着她:“你还是坚持之前的说辞,只是因为我没能中状元,所以你不愿意了?”

    傅瑶点头:“对,就是如此!”

    徐励顿了顿:“你要与谁相看?”

    “这哪说得准,”突然被问起,傅瑶愣了一下,“京中那么多才俊,自然是要多看看。”

    徐励便问她:“不是辛子青?”

    听他突然提起一个自己根本没听过的名字,傅瑶皱眉:“这是谁?”

    徐励看着她:“你不知道?”

    傅瑶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不是说非状元郎不嫁吗?”徐励眼神没有错开,依旧是落在她脸上,“怎么连状元郎的字都不知道。”

    “若你真心想着要嫁状元郎,这么多天过去了,自然该打听的都打听了,”徐励轻轻摇头,“但你居然对其一无所知,说明你根本就没有着人去打听过对方,说什么只嫁状元郎只是你的托辞——你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却偏偏用这最拙劣的理由来拒绝我,你要我怎么能够相信、怎么能够接受这根本站不住脚的借口。”

    “我说要嫁状元郎又不是说的今科的状元,”傅瑶不肯改口,“就不能是前些年的状元郎吗?”

    徐励便问她:“不说久远的,只说最近的,那你说,三年前的状元郎是谁?”

    傅瑶气结:“这谁能知道啊!”她根本就没关注过这些!

    徐励便只是看着她,不再说话。

    傅瑶知道自己理亏,但心里不甘:“你所谓的有话要跟我说,就是从我的话语里挑我的错漏吗?”

    徐励愣了愣,低下头:“自然不是。”

    “我看你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傅瑶不想跟他继续拉扯下去了,“我回去了,你也回吧,你我以后都不必再见了,各自相看、各自嫁娶、各自安好吧。”

    他向着傅瑶走近两步,挡在她跟前,声音低低的似乎带着些许求和好的意味:“你不要再故意气我了好不好?”

    “什么叫我故意气你?我犯得着故意气你吗?”傅瑶冷笑,“我实话实说而已,我本来就是要跟别人相看的,怎么就变成是故意气你了?”

    “若你觉得我是故意在气你,你也真的被我气到了的话,”傅瑶迎着他的目光,“那你应该自省一下——我整天气你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难不成你就是喜欢找气受?”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傅瑶笑容发冷,“你若因我说的话做的事而生气,为什么不去找个能够顺着你心意讨你欢心的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别人,”徐励赶紧道,他看着傅瑶:“我也没有生气。”

    傅瑶轻哼:“你想不想找别人关我何事?你生不生气也不关我的事。”

    “你当然不会生气了,”傅瑶想了想,自嘲道:“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哪里值得你浪费心神生气。”

    “你当然重要,”徐励怕她不信,重复了一遍:“非常重要。”

    傅瑶噎住,随即面上的嘲讽更甚:“是啊,如今我于你而言,的确是很重要的。”若不是因为他俩如今的羁绊,他或许还是跟上辈子那般,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哪里像如今这样,还得想着法子讨好她稳住她,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好在她一向清醒,从来不被他的表象迷惑住,她想了想:“所以你是真生气了?”可是看他面容,似乎并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我没有生气,”徐励摇头,“虽然你总是故意气我,但我不会生你的气的。”

    傅瑶了然:“自然,原是我不配呢。”

    徐励皱眉:“你不要总是这样说自己。”

    “我不知为何,你总在我面前假装自己,装作无理取闹装作不学无术,你好像总是故意要跟我对着干,想要惹我生气,”徐励看着她,面上并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是多了几分郑重:“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傅瑶有些不自在:“你突然说这些作甚!”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徐励认真道,“但我从来不曾生你的气,不管你说什么,只要见着你,我便心中欢喜。”

    傅瑶咽了咽口水:“这有什么好欢喜的,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徐励叹气:“我一直以为,你是明白的。”

    “我明白什么啊明白!”傅瑶觉得他说话没头没尾的,心中警觉,“你又有什么新花招?”

    “没有,”徐励轻轻摇头,“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明白我的心意的,但如今我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傅瑶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想其实也不能怪你,是我之前说得太隐晦了,”徐励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不管你在我面前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一开始,我的确因为你我的关系苦恼过,也曾想过办法想要斩断你我之间的联系,”徐励低头,“但渐渐的,我开始对你产生好奇,想要见你,想要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不是每次互换时的那种见面,而是就站在你跟前,与你面对面相见,想要与你多说几句话——哪怕不说话也行,在你身边多待一刻也觉得心生欢喜。”

    “其实想想,最初你说殿试会延期,当时虽然觉得诧异,但是其实我已经信了的,只是那样一来,我便没有什么理由再见你,而我不愿意,便只能当作我不信你,才好不容易求得你我继续相见的理由,”徐励看着她,“可是我越来越贪心,不再满足于仅仅是隔三差五能见你一次,若不是你不愿意,我甚至想要每天都能见到你——”

    “我想要长长久久与你在一起,想要跟你结为夫妻……”徐励顿了顿,忐忑地将他曾经觉得自己不可能说出的话说出来:“我心悦你。”

    傅瑶自他开始说话,便神色凝重,如今听到这样的话,更是觉得滑天下之大稽,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能用嘲讽的声音道:“徐励啊徐励,我真的是小看你了!”

    “为达目的,连这种谎也能面不改色——”她看了看徐励微微发红的脸,抿了抿嘴,“也能说得出口!还装得煞有介事的模样……你觉得我会信吗?”

    徐励万万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愕然道:“你为何不信?”

    “我为何要信?”傅瑶气极,“我又不是傻子,轻易就被人三言两语给哄骗了!”

    若是上辈子的傅瑶,或许会喜欢听这样的话,可是如今的她……早就没了这样的天真,何况她比谁都清楚,徐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傅瑶心中苦涩,若是上辈子的傅瑶,或许愿意将错就错假装这一切是真的,可是她不行。

    她做不到自欺欺人粉饰太平。

    徐励愣了愣,看着她的眼睛:“我是真心的。”

    傅瑶咽了咽口水:“不可能!”

    “你怕我嫁给别人会给你带来麻烦,便索性这样骗我,”傅瑶连忙替他这样的行为找到理由,面带嘲讽,“我才不信呢!”

    徐励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只是看着傅瑶,想弄清楚她为何会这么想。

    他的神色似乎不像是在说谎,傅瑶顿了顿,问他:“你说的是真的吗?”

    徐励点头,傅瑶自是不信:“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呢?”

    徐励不解,傅瑶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可能的。”

    徐励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可能?”

    傅瑶说服着自己:“你向来是不在意任何人的,又怎么可能真心悦慕一个人。”

    徐励不太明白:“你又不是我,如何就能断言我不在意任何人,更不会悦慕任何人?”

    傅瑶沉默了一瞬,换了个说辞:“或许你将来会有在意之人,但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我。”

    徐励看着她:“为何不能是你?”

    “好,姑且当你说的是实话,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呢?”傅瑶摇头,“我从来都不是你理想的妻子的模样。”

    徐励皱了皱眉头:“你觉得我理想的妻子的模样——是什么样的呢?”

    “安静的、贤淑的、端庄的、循规蹈矩的、安分守己的、会听你话的……”傅瑶一一道来,“反正不会是我这样的。”

    徐励不同意:“你又不是我,如何就能断言我喜欢的是那样的女子。”

    傅瑶下意识道:“反正你不会喜欢我这样——”

    她在徐励的视线下将话咽下,喉间动了动,声音仿佛飘浮在半空中:“你……喜欢的是我如今这样性子的?”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归类你,”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其他类似的话似乎便不再难以启齿,徐励点头:“但我喜欢的是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

    “即使我不是世人眼中的淑女,”傅瑶声音幽幽的,“即使我总是故意惹你生气?”

    徐励愣了一下:“你平时是故意想要惹我生气?”

    傅瑶没有回答,她神色有些呆滞,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你怎么能喜欢我呢……你怎么能喜欢如今这个我呢?”

    “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姑娘啊,”傅瑶喃喃道,突然笑了,却似乎并不是欢欣的模样,眼眶甚至有些湿润,重复了一遍:“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姑娘啊。”声音渐渐带着几分悲戚。

    “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了,”她说着是笑话,脸上也带着笑意,面容却是悲伤的,“你让我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上辈子的时候,在许多个独眠的夜里,傅瑶常常会想,徐励大概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妻子,他很少出现在她面前,她只能从他只言片语行为举止以及旁人的口中探听猜测。

    他让人给了她一本《女诫》,让身边的人告诉她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许去,他要求她谨守一个妻子的本分,所以她想,或许他喜欢的、想要的,便是这样安分的、听话的、规矩的、安静的……妻子。

    曾经在傅家的时候,她是多么张牙舞爪的一个人,轻易不肯顺从傅家的安排,甚至连死都不怕……可是她怕他。

    这世间她害怕的事情其实不多,她怕自己拖累左棐,她害怕徐励——其实都只是源于在意。

    所以她收起自己的爪子,她从不曾违逆过他,压抑着自己,迎合着他的喜好,削足适履,变成自己以为的、他想要的模样,以为这样的话他就会看到自己。

    可是从来没有。

    她死过一次,重活一遭,她不再在意他、不再迎合他,她整日价跟他作对,她做着他曾经不让她做的事,她希望他讨厌她——结果他今天告诉她,他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女子。

    上辈子她曾经为他所做的一切,瞬间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之前为了撇清关系,傅瑶曾跟他说她不至于讨厌他,可是如今……傅瑶只想说:“我恨你。”

    “从你口中听到‘心悦’‘爱慕’‘喜欢’这样的字眼,是我听过的最残忍最讽刺的话语,”就算明白他今日说的也许是真的,但傅瑶只能道,“我不信你。”

    “因为我若是信了你的话,”傅瑶笑容悲戚,“我就是这世间最可笑、最可悲、最可怜、最可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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