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夏意正浓，艳阳炽盛。
一辆银色定制亮漆汽车行驶在校外的林荫绿道上，斑驳光影下，车身的每个配件都被镀了一层耀眼的色泽，如同一件精致奢华的工艺收藏品。
司机从后视镜瞥见少女懒洋洋地倒在后排座椅里，她左手捏着几页稿纸默记，右手拿着一盒鲜牛奶，手机放在校服裙子上，开着扩音，还在通话中。
“牛奶都喝掉了吗？”电话里的男人低声询问。
“嗯。”温西咬着吸管，晃了晃特供牧场的牛奶盒，里面还有大半。
“以后都要吃早饭知道吗。”男人低沉嗓音里带上了一丝满意的宠溺，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班主任说你这学期申请了转班，是在一班待得不开心？”
“没有，只是不喜欢数学老师的授课方式。”温西道，“我听过七班数学老师的公开课，感觉更适合我。”
男人轻描淡写开口：“那就把一班的数学老师换掉。”
温西捏着稿纸的手一紧：“……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男人道，“这种小事，哥哥打个电话就行。”
“真的不用。”温西小声道，“哥哥，其实我是和菀然一起转班，她喜欢的人在七班，让她一个人转过去的话，我有点放心不下，怕她惹事。”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男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七班只有菀然喜欢的人吗？”
温西垂下眼睫：“反正没我喜欢的。”
“好，这次就算了。”
男人敛了笑意，语气有些不怒自威：“但下不为例，我不喜欢你有任何事瞒我。”
电话挂断，几页稿纸被温西蹂/躏得面目全非。
她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今天是南江国际中学正式开学第一天，开学典礼一会儿会在礼堂举行，她将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而需要演讲的内容，她现在一个字都记不进去了。
似乎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好，司机适时开口道：“别怪你二哥对你严厉，你还小，又是Omega，他也是为了你好，担心你被朋友影响，和一些不三不四的Alpha走得太近。”
司机是温家老人了，姓许，看着温西长大，跟她二哥许蔺深是远房亲戚。
他平时不爱多嘴，除了帮许蔺深说话的时候。
“我明白，许叔。”温西道，“菀然影响不了我，何况她能和我做朋友，也是哥哥同意了的。”
老许忍不住再次抬眼。
后视镜里看不太真切，少女半张脸被长长的卷发遮住，即便如此，也能依稀窥见她昳丽至极的五官，带着学生时代特有的，未经雕琢的干净。
也不怪许总成日担心这担心那，妹妹长大了，做哥哥的老父亲心理，舍不得她被外头的Alpha拐跑也正常。
换做是他女儿，恐怕也一样的。
“许叔，小心——”
温西急呼提醒，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猝不及防滚落车前。
眼看要撞到人了，老许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踩下刹车。
巨大的惯性使得温西身体朝前扑去，还没喝完的牛奶撞到副驾驶座椅上，包装底部破裂，牛奶撒了她一身。
她顾不得身上的狼狈，和老许一起下车查看。
车前轮堪堪停在距离地上那道身影二十公分的地方。
“你不要命了？！”老许怒呵着眼前的年轻男生。
他也穿着南江国际中学的校服，不过是通用款式。
男生喘了口气，有些艰难地爬起来，他身量很高，没看老许，反而看向自己身后。
不远处一群身穿黑西装的壮硕Alpha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领头的黑西装脸上有道很深的疤，他拧着眉，瞥见路间的亮漆车，原本想要上前的脚步硬生生止住了。
和旁边人商量几句后，黑西装狠声道：“程肆，得罪了秦少，别以为能就这么算了，咱们走着瞧！”
随即率领一帮人浩浩荡荡走了。
确认那群人离开后，程肆这才回过头来：“我没事，不用——”
话音戛然而止。
在他看到温西站在自己面前时。
“真的没事？”
温西眼皮微抬，自上而下扫了他一眼。
程肆直接被这一眼定在了原地。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死里逃生，衣衫凌乱，狼狈不堪，手臂上还有一大片冒血珠的擦伤，后背也痛得有点直不起来。
但不是车撞出来的。
下一秒。
温西看见他眼皮颤动两下，偏头躲开了她的视线，慢慢挺直背脊，侧身往后退了一步，大半个身子隐进了林荫道的阴影里，不受控制的心跳声也藏了起来。
“真的。”他干巴巴地说。
温西便不再多言。
没撞到人，刚才那话本就是象征性地一问。
她低头看着身上的一片狼藉，牛奶撒了大半在校服裙子上，几页演讲稿纸也未能幸免。
老许有眼力见，递上纸巾，满脸歉意地开口：“瞧我这车开的。”
“没关系。”
温西拿湿纸巾将裙子和手上的黏腻牛奶擦干净，没有责怪的意思，神色反而缓和许多。
老许接过她用过的纸巾和破碎的牛奶盒，准备扔掉。
温西却指了指掉在座椅下湿成一团的稿纸：“一起扔了吧。”
老许有些可惜地看着那几页稿纸：“备用校服车里倒是有一套，就是您昨晚刚写出来的稿子这么毁了，一会儿开学演讲可怎么办？”
这演讲稿还是许蔺深难得抽空陪温西一起写出来的。
他还听许蔺深提过，温西在写作方面很挑体裁，议论文写得头头是道，言辞犀利，但类似开学演讲这种需要一定抒情的文字却总是缺了点七情六欲。
“我背下来了。”温西随口应声，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老许这才放下心，四处张望，想找垃圾桶。
“这边都是车道，垃圾桶在后面那个路口。”程肆蓦地出声，“我帮你扔吧，顺路。”
老许像是才发现程肆还在，愣了一下，戒备地看着他：“不必。”
“还有三分钟到九点，等你扔完东西走回来，风纪处的人已经开始记迟到了。”程肆剃着一头极短的青皮，狭长眼尾，深邃眼窝，嘴唇薄如刀削，眉毛崎岖，而后于眉骨处重重下撇，再配合脸上的伤，给人一种不好惹的凶戾感。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许猜测他也许认出了温西的身份，迟到虽不值一提，但他不敢耽误温西的开学演讲，权衡利弊后，还是松了口：“那就麻烦你了。”
等程肆拿着那些垃圾往反方向走远了，老许回到驾驶位，目露不屑：“和您一个学校的，您都快迟到了，他顺的是哪门子的路？看吧，我就说现在的年轻Alpha都不三不四的，心思深着呢。”
温西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靠窗闭上眼。
也没纠正老许，那人压根还没分化。
-
校门九点钟准时关闭，程肆翻后门的墙进的学校。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兜里的手机就连环振动起来。
【蒋朔：开学典礼马上开始了，老金要点名，兄弟你人呢？】
【4：路上。】
【4：刚才差点被人堵了。】
【蒋朔：！！！】
【蒋朔：秦启振的人？】
【4：嗯。】
【蒋朔：妈的还不死心呢，他弟自己先闹事的，倒有脸怪你把场子摆平了，仗着陆寅之最近不在搞这一出，不把本少爷放眼里是吧，他们再敢来你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过，你说差点？后面发生什么了？】
程肆却没再回。
他急着赶开学典礼。
找到班级队伍，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刚坐下，蒋朔就用手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到底咋回事啊？”
“一会儿再说。”
程肆拉开校服拉链，从怀里拿出几页稿纸。
打湿的稿纸已经被他用吹风机吹干了。湿了又干的纸又硬又脆，他怕弄烂，连对折都不敢。
稿纸上是温西的笔迹，笔走龙蛇，铁划银钩，和她清绝无害的外表极不相符。
温西已经上台开始做学生代表演讲了。
程肆一边听，一边对照手上的演讲稿，发现除了开场白之外，没有一行字是相同的。
蒋朔也偏头过来看：“这什么……演讲范文吗？”
“算是吧。”程肆道。
说话间，温西已经做结尾陈词了。
蒋朔啧了声：“看这长篇大论的，别叫演讲范文了，叫睡前读物吧。还好温西今年识趣，再讲下去我又要睡着了，也就你爱听这繁文缛节的玩意儿。”
程肆没否认，沉默着，小心将稿纸收好。
温西的演讲结束后，整个开学典礼就变得索然无趣了。
校领导慷慨激昂地发表讲话。
底下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
这种程度的破坏纪律，老师一般不会管，只有老金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老金是他们班主任，大名金平，比起其他班老师对学生们的纵容，老金的负责显得格格不入。
“对了，刚才老金说我们班今天要来两个新同学，好像是别班转过来的。”蒋朔一兴奋，那双笑眼就显得有点玩世不恭，“你说两人中会有Omega吗？可千万别来Alpha了，我可不想班里再多两个陆寅之的舔狗。”
南江国际中学和普通高中不一样，这里的高中是四年制，采用精英教学模式，全校学生加起来不过一千人，所有学科的课程内容都不设初级难度，只有高级难度以上，从建校以来升学率100%，每年都能为联盟培养出各个领域的顶尖人才。
也因此，就读的每个学生几乎都家世显赫。
蒋朔父亲是南江影视集团董事长，母亲是业内著名大导演，旗下有口碑剧集厂牌，或许是从小被母亲带着跑剧组的关系，他本人很接地气，只是常常和陆寅之不对付，总是称呼陆寅之为——祸国殃民的Omega。
程肆为此感到头疼，希望他和陆寅之能够和平共处。
毕竟在这所学校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一个家境不好的特招生做朋友。
见程肆一如既往表现出不感兴趣，蒋朔没劲极了：“我在怀疑，信息素检测报告真的显示你分化为Alpha的几率很高吗？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程肆：“没看错。”
蒋朔摸摸下巴，琢磨着道：“那我怎么没见你对哪个Omega感兴趣过？你别是个性冷淡吧？”
程肆肩膀的肌肉霎时紧绷：“不关你的事。”
蒋朔立刻否认：“废话，当然不关我的事！但关你以后Omega的事！”
谁知他这么一句玩笑话，程肆听到后，居然真的思考了下，抬起眼皮，皱眉问：“那应该怎么确认？”
程肆时常表现出一种慢半拍的、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上的认真。
难得见他肯搭这种无聊的话题，蒋朔笑眼微眯，张口就来：“简单，找个你觉得漂亮的Omega和她对视几秒，看看你会脸红还是尴尬。”
程肆：“……”
没等他说话，身后忽地响起一声轻笑。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一张十分美艳张扬的脸，正挑唇微笑盯着程肆。
程肆和她对视两秒，很快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后。
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她蓬松的长卷发像缠绵的藻类，额前细碎的刘海将她的脸衬得格外小，瞳孔明明很黑，虹膜却带了一些灰色，仿佛两颗覆着尘埃的琉璃珠子，连夏时艳阳的光都无法穿透，骄矜而疏离。
在温西瞥过来的视线下，程肆显得局促不安，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连动下手指都不会了。
几秒后。
他的唇抿成一条缝，脸上泛起了很浅的红。
长相美艳的女性Omega笑得更肆无忌惮了：“温西，他觉得你比我漂亮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