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樾市，临南镇，宁溪村。

    五月的太阳起得很早，墙上时钟的指针还没指到八，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亮房间。

    今天又是好天气，房间的女孩却没感受到。

    女孩眉头微皱，侧躺在床上，双腿蜷缩在身前，两只手紧紧把被子抱进怀里，像没有安全感的婴儿死死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聂薇薇的意识渐渐回笼，但还不想睁眼，脑袋拱了拱被子，手盖住耳朵，打算再次进入梦乡。

    楼下的声音却一直没停下，算不上很吵，但却让人睡不着。

    没睡醒的聂薇薇有些烦躁，直接把脸埋进被子，纤细白嫩的手臂在床上划过去划过来，摸索手机。

    摆脱996的生活快一个月了，聂薇薇每天早上都要和床温存一会儿再起。

    她也彻底从社畜变成游民，无业那种。

    摸到后，聂薇薇才睁开眼，解锁之后，习惯性地点开了朋友圈。

    她百般无聊地刷着，一条朋友圈再一次出现。

    “无论看几次，都相当炸裂，”聂薇薇感叹了一句。

    屏幕显示，一个取名“甜甜”的手绘元气少女头像下，配了这样一段：

    「急出！！！

    200出舔狗，可盐可甜可奶可乖。脾气超好，声音好听，出手大方，会点外卖，买礼物。最重要的是，没见过面，不会穿帮。仅此一个，先到先得」

    聂薇薇的朋友圈人不多，也就几十个人，最近几乎可以说是被“甜甜”这条朋友圈霸屏。

    她忍不住感叹一句，“看得出来，是挺急的。”

    之前，聂薇薇看到莫名有些羞耻，都选择快速划过。

    今早，聂薇薇心血来潮，很想知道“甜甜”是谁。

    点开聊天框，聂薇薇惊讶地发现她们居然没有任何交流。

    “奇怪”，聂薇薇抓了抓头发，“那我们为什么成为好友？“洛禾”的客户吗？”

    聂薇薇随即摇了摇头，她这种小员工在客户面前连署名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单独联系？

    难道是大学的同学？

    聂薇薇越想越觉得可能，大学的活动很多，免不了认识一些新同学，有些同学格外热情，气氛到了后，就交换了微信。

    只是后来，大部分都用来躺列表。

    聂薇薇越想越觉得可能，何况她有一点点强迫症，只要知道名字，一定会打备注。

    只有“露水情缘”才会连名字都来不及问，就结束了。

    “看来不会有什么交集，要不删了吧，都被刷屏了。要是被别人看到也挺尴尬的。”

    聂薇薇再次点了一下头像，进入了“甜甜”的页面，本来准备删除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点开了朋友圈，惊讶地发现她的签名居然是……贩卖爱情的月老，不甜不好的不卖。

    蛤？？？

    聂薇薇感觉世界受到极大冲击。

    其实聂薇薇长得娇俏可爱，性格开朗，不少男生都喜欢这样的女孩，只是聂薇薇对感情很是迟钝。

    当男生试探性地示好时，她没感受到，没有得到回应的男生自然以为她没这方面想法或者没看上他，也不自讨没趣，放弃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男生都已经脱单好久了。

    从来没有接触过爱情的她每当看到别人甜甜蜜蜜谈恋爱时，总是会羞红了脸，但又会不自觉地偷瞄。

    当聂薇薇点开甜甜朋友圈的图片的时候，发现里面都是截屏的聊天框：

    「感谢甜甜，推荐的男朋友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人」

    「甜甜人超好，我超爱。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没有在她那里买，但她还是很热心地教我怎么追。现在我已经追到自己的幸福啦」

    「真心建议还单着的姐妹都来找甜甜，她不仅可以对你进行详细的性格测试，为你挑选适合的伴侣，还教你谈恋爱。我和他已经订婚了」

    ……

    这些都是……客户的感谢信？？？

    聂薇薇的眼睛每看一张，就瞪大一分，脸上的灼伤感渐渐增强，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继续往下看。

    “聂薇薇，几点了，还不起床！”

    妈妈的声音吓得聂薇薇手一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嘴里还要大声回应，生怕说小声了妈妈听不见，就会上楼进来开门。

    聂薇薇跑去厕所，镜中女孩白玉般的脸庞沾染红色，更添几分娇艳，如那盛开的红蔷薇一样迷人。

    聂薇薇将冷水浇在脸上，脸上的温度渐渐降下去。

    随后聂薇薇快速收拾好自己，十分钟不到，她已经出现在楼梯口了。

    还没下楼梯，聂薇薇就看到爸爸站在全身镜前，细致地刮着胡子。

    聂薇薇先是迷惑，后面又想起聂敬勤前几天说的话，边下楼梯边道，“爸爸，天气这么好，项目肯定能谈成。”。

    聂敬勤转向聂薇薇，站得笔直，“对啊，你看爸爸这身行头怎么样？”

    项目关系到宁溪村的生死存亡，作为村主任的聂敬勤相当重视。

    特意拿出只有出席重大会议才穿的正装，早几天就熨好挂着。

    而且今天他还特意喷了发胶，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眼神还带着兴奋又忐忑的光芒。

    聂薇薇走到聂敬勤身边，帮他把翘起的领子捋平，“非常完美，我的爸爸这么厉害，肯定可以。”

    收到女儿的鼓励，聂敬勤也自信了不少，就连背也比刚才挺得直了，即使四十多岁，也意气风发。

    聂敬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拿下它，村子就能重新热闹起来。”

    手机的闹钟响了起来，距离见面只有15分钟。

    聂敬勤关掉后，就去换鞋，“英子，薇薇，我走了。”

    院子的罗陶英走到门口，摆正聂敬勤有点歪的领带，温柔地说道，“路上小心。”

    被罗陶英挡住的聂薇薇也比了一个打气的手势。

    聂敬勤紧张的心都被家人的温暖填满，就连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门一关上，罗陶英就表演了个变脸，“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吃饭去。快三十的人了，一天到晚，浑浑噩噩地，也不找点事情做。”

    聂薇薇委屈地看着罗陶英，“妈，我才二十五……”

    罗陶英瞪着她，“四舍五入不是三十，一边去，别碍着。”

    聂薇薇：……

    四舍五入是这样用的？还有妈妈，我刚回来你可不是这样的。

    一个月前，聂薇薇辞掉青樾市的高薪工作，回到宁溪村。

    高薪意味着工作强度大。

    两年的工作，聂薇薇几乎没有时间休息，可为了梦想，她都咬牙坚持下来。

    可现实还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想到这里，聂薇薇眼神一暗，看着院子里晾衣服的妈妈，她内心还是挺愧疚的。

    好不容易送出村的女儿，又回来了。

    可她不知道还留在“洛禾”有什么意义……

    “发什么呆呢？我出去买菜，中午吃顿好的，给你爸补补，”罗陶英换衣服出来，看着发呆的女儿，故意打断她的思路。

    自从女儿辞职回来之后，就经常发呆，一股忧愁在眉间怎么也消不去。

    也问过她是不是在城里受了委屈也不说。

    唉，她这个当妈看着眼里，疼在心里，只是希望女儿能找点事情做，转移转移注意力，挣不到钱也没关系。

    他们养得起，只要她好好地就行。

    聂薇薇回过神来，“嗯好，妈你路上慢点。”

    罗陶英背起包包，拿起电瓶车钥匙，“知道，我可不像你爸那样，知道的是骑电瓶，不知道还以为是赛车手。”

    聂薇薇脑海顿时有了画面，一个中年男子骑着电动车，像摩托赛车手那样飚得飞快，头上不多的头发都被风吹得竖起来。

    “噗嗤，”想到这里，聂薇薇忍不住笑出声来。

    罗陶英见女儿笑了，放心了不少，也跟着笑起来。

    妈妈出门后，聂薇薇咬一口包子，思绪不自觉地飘到爸爸身边。

    不知道爸爸谈得怎么样了。

    怎么办？好想积功德……

    聂薇薇从大学养成的习惯，随时在包里准备猫条狗条或者火腿肠，白天遇到或者晚上散步，遇到流浪的小猫小狗，她就会喂。

    一般喂的时候，她还会在旁边念叨，“好人有好报，保佑我考试顺利。”

    或者“好人有好报，保佑我找工作顺利。”

    都说运气是实力的一种。

    聂薇薇平时注重积累，所以大学才会顺顺利利，花卉专业的她一毕业就进入偶像兼插花师冠军洛禾开的工作室，成为一位名正言顺的插花师。

    虽然工作充满困难，即使每天都非常疲惫，但她依然没有改变这个习惯。

    即使披星戴月，但她仍会在下班后，为在小区遇见流浪猫狗停留，直到包里准备的吃的喂完，才回家。

    她相信厚积薄发，无论是工作还是功德，梦想着成为和洛禾一样优秀的插花师。

    主管的话再次响起，“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比赛是你想参加就参加的？就算有名额也轮不到你这样的无名小卒，除非你跟了我……”

    “人渣！”聂薇薇这才意识到，太气愤，把心里的愤怒喊出来了，不过好在家里没人，被父母知道又要担心了。

    “怎么又想到哪里去了，”聂薇薇烦躁地拍了拍脸，喝了一口豆浆，“眼下，怎么积呢？”

    聂薇薇有些懊恼，都怪她，最近浑浑噩噩的，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

    按照以前，有大事的话，她都会提前几天，就开始积。

    现在已经临近了，而且农村和城市不一样，围墙少，宽阔，流浪猫狗的固定位置也不知道在哪里，根本来不及。

    聂薇薇心里着急，习惯已经养成，如果她不做的话，整个人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可她没有任何办法，只好祈祷自己以前积攒的能用上。

    为了转移自己的视线，聂薇薇拿出手机，又习惯性地点开朋友圈。

    甜甜的朋友圈又出现了。

    聂薇薇这才想起，刚才她本来想删“甜甜”的。

    看着那熟悉的话语，聂薇薇的手顿了顿。

    如果她买下这个男人，告诉他真相。

    这……也算积功德了吧？

    本质上，都是帮助嘛……

    聂薇薇越想越觉得可行，进入甜甜的聊天框。

    第一次买……买男人。

    聂薇薇有些害羞，也有些羞耻。

    她在甜甜的聊天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来来回回五分钟，终于发了出去。

    小雨薇薇：「姐妹，你好，请问你朋友圈出的那个……人（？）卖了吗？没有的话，我想买。」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友好，聂薇薇还配了“一只小猫蹦蹦跳跳地跑来打招呼”的表情包。

    发完之后，脸色微红的聂薇薇立刻把手机盖在桌上，将最后一口豆浆喝下。

    手机很快振动起来，甜甜秒回。

    甜甜：「还没哦，200。不包售后，不退不换【嘿嘿.jpg】」

    聂薇薇囧了，服务还挺……齐全？

    小雨微微：「这种……还能售后啊？」

    甜甜：「当然，我们可是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的，帮助大家找到心仪的对象是我们的宗旨。我们不单是卖对象，还包括教宝子们谈恋爱。免得她们买回去之后，很快地吹了，这不就亏了吗？对了，宝子，你应该是第一次接触我们这行？」

    聂薇薇的脸已经涨红，但还是坦白认真地回了一个“是”。

    甜甜：「看你的话，我能感受到宝子的害羞。没事的，初次体验，买这个就可以，就像买化妆品正装之前的试用装。不过不同的是，除了深入了解我们，宝子还能有开盲盒的惊喜感。」

    说完，甜甜还配了一个“礼物打开，蹦出一朵小花”的表情包。

    不知道为什么，聂薇薇总觉得，这蹦出来不是温和的小花，而是凶恶的食人花。

    聂薇薇打了个哆嗦，怕就怕不是惊喜，是惊吓。

    看到她有点想退缩，可是一想到爸爸，聂薇薇一咬牙。

    小雨薇薇：「那我买一个试试。」

    甜甜：「行，你扫我，然后我直接把他的微信号发你。」

    聂薇薇看着甜甜发来的微信收款码，有些担心，会不会是骗子……

    算了，本来也是为了积功德的，骗就骗吧。

    “叮——支付成功。”

    没有生活来源的聂薇薇肉痛地看着这笔支出，然后发消息给甜甜。

    小雨薇薇：「付了哦。」

    甜甜没有回应。

    聂薇薇心里一硌铛，不会吧，真的是骗子。

    “好人有好报，爸爸工作顺利。”

    念叨了几遍之后，聂薇薇就拿手机放在一旁，端着盘子杯子那些，去厨房洗碗去了。

    等她洗好收拾好出来，聂薇薇拿起手机一看，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任何消息。

    看来是骗子没错了。

    “嗡——”

    手机震动了一下，聂薇薇连忙一看，原来是支付200后，银行的账单延迟。

    看着少了的两百块钱，聂薇薇心想，今日的功德应该不是＋1，而是＋200了吧。

    这时手机又连着振动了几下，聂薇薇看着跳动头像。

    甜甜，她回复了！

    甜甜：「抱歉抱歉，那个微信号，太久没用了，有点忘记密码。你放心，我打点好了，和他说我换号码啦，他不会起疑的。就这样啦，祝宝子幸福」

    聂薇薇看着这句话下面的新头像，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聂薇薇，你干什么？你可不是为了谈恋爱才买的。

    小雨薇薇：「收到啦，谢谢」

    甜甜：「嗯呐，宝贝，加油啊！祝你开盲盒成功，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们这边还有很多优质男，各种类型都有……【加油.jpg】」

    小雨薇薇：「哈哈哈，好的」

    聂薇薇见甜甜没有再回复，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却不知对面的甜甜给一个人发了这样一条消息，“哥，我搞定了，记得你的承诺。”

    此时的聂薇薇摸了摸滚烫的脸颊，真是燥得慌，又摇了摇头，甩掉这些情绪，干正事。

    聂薇薇点击那人的头像，白色的背景图中黑色的漫画头像，名字还叫「孑孓待佳人」。

    一看就是纯爱战士，怪不得那么好骗。

    聂薇薇向他发出申请，不愧是甜甜打点过的，很快就通过了。

    聂薇薇点开聊天界面，一种紧张感突然从心底涌起，是害怕，是害羞，也是恐惧。

    就在她思考该如何开场的时候，对面发来消息。

    孑孓待佳人：「怎么突然换手机号码了？是那个手机不好用吗？我给你重新买一个，IP15pm出了，喜欢哪个颜色？」

    聂薇薇：……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我了？

    不对不对。

    聂薇薇摇摇头，乱花渐欲迷人眼，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深吸一口气，聂薇薇在屏幕打道。

    小雨微微：「你好，之前微信号的主人把你买给了我」

    孑孓待佳人：「？」

    聂薇薇把她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这个男人，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骗人，聂薇薇还把截屏发给他。

    当然，她只放了她们购买交流的聊天，而且都是打了码的，没有暴露那个女孩的任何信息。

    这一次，对面足足十分钟没有回复，就在聂薇薇以为他接受不了，正想安慰几句时，一大段话跳了出来。

    孑孓待佳人：「既然她把我卖给你了，那我就是你的，你想要什么，还是想吃什么东西吗？发过来，我付钱」

    这下轮到聂薇薇扣“？”。

    聂薇薇明白过来，合着这个人是甘愿的，倒显得她多管闲事了。

    等等，那她告诉他真相，是不是就积不了德了？

    啊？不要啊，200块钱不是打水漂了？

    对面见聂薇薇一直没有回复，又发来一句。

    孑孓待佳人：「是喜欢自己买吗？那我给你钱」

    对面真是个爽快人，直接转账还写着“自愿赠与”，额度是20万。

    孑孓待佳人：「微信一天最高转20万，你先将就着用着，要是不够你发银行卡号给我吧」

    聂薇薇被他的大手笔吓坏了，她……她不会是遇到电信诈骗了吧？

    聂薇薇突然想到在网上看到的新闻，先拿钱砸你，等你上钩，然后套到银行卡号之后，开始盗用个人信息。

    聂薇薇越想越觉得真相了，打了个寒战。

    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小便宜，把自己给搭进去。

    于是聂薇薇假装自己不知情，继续扮演好人。

    小雨薇薇：「不，你误会了。我买就是为了告诉你实情，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被骗了」

    孑孓待佳人：「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

    奇怪？明明隔着屏幕，聂薇薇却仿佛看到对方的咬牙切齿。

    嗯……一定是对面发现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咦，毛骨悚然，还是赶快删掉吧。

    小雨薇薇：「都是小事，行了，就这样，互删吧。最后，祝你早日找到真心爱你的人，成为幸福人，拜拜。」

    打完这段话，聂薇薇也没等对面回复，就直接删了。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之后，聂薇薇伸个懒腰。

    怎么说也积了一点吧，毕竟花了200块钱呢。

    但她却不知道，她这不拖泥带水的行为让对面一贯情绪稳定的男人的眼神暗了暗，将手背在身后，死死地抓住手机，直到青筋暴起，才松了手。

    随后，男人又恢复成温润如玉的样子，面带微笑地听着聂敬勤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