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terday once more

    松田阵平这种现充,老行动派了。

    他把天鹅绒町附近的各种店查了一遍,从大众点评软件到同事朋友推荐,在地图上摸索出一条求爱的康庄大道,从书店到饭店;从博物馆到鬼屋;从甜品店到游乐园,那叫一个应有尽有。

    然后他发现一件事。

    他不知道立花泉的剧团在哪。

    好像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都能被后者很精妙地糊弄过去,并且他对立花泉平日的印象模糊得像被什么蒙蔽,能记住的只有言笑晏晏这种无用宽泛的形容,那天酒后倒是惊鸿一瞥,但只有惊鸿一瞥。

    太模糊了,模糊得奇怪。

    诚然松田阵平是个直男,但直男也不会迟钝成这样,松田阵平形成这种印象的原因其实是立花泉每次面对他都糊弄又敷衍。

    不是因为立花泉不喜欢他,是因为立花泉天生性格懒,而且愧疚之心这个东西她只对满开剧团有,对其他人又没有,接触起来难免会留一手,那天松田阵平能见到她真面目的冰山一角,委实是酒精的功劳。

    她知道这么待人不对,但是不改。森中明青说她迟早会后悔,但等后悔再说——她的人生短成这样,报应来不来得及找上门都是问题。

    法医同事拎着一杯速食粥路过,看见松田阵平苦思冥想,不由得稀奇。

    松田阵平思索再三求助狗头军师:“我喜欢的女性总是给我非常模糊的印象,这是为什么呢?”

    同事“哦”了一声,想了想:“介于我们两人之间的接触,你智商和情商应该是没问题,那么形成这种印象应该是对方在有意识的保持距离,这里有两个可能,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想听那种?”

    松田阵平当机立断:“说好的就行。”

    同事语速超快,这个贱他一定要犯:“坏可能是她不想和你过多接触防止麻烦;好可能是她特别在意你的看法想展现完美自己——好痛!”

    松田阵平收回拳头,忽然忧郁:“爆处的求偶环境确实很严苛。”

    “所以说啊,”同事喝光速食粥投进垃圾桶,“这个你要是把握不住,下一个有机会的可能要等到你肾功能坏死脱发到锃亮之后了,你看林下队长四十岁了都……啊!”

    松田阵平戴上墨镜,冷酷转身,不和猪讲话。

    第二天松田阵平轮休,他罕见地在上午十点以前联系到了醒着的立花泉,并且顺畅不拧巴地约后者在傍晚去扫墓。

    立花泉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困得半身不遂,赖床好一会才游魂一样刷完牙抹把脸,又穿上拖鞋在库房找到椹田一朗,给了他一逼兜,再回房间换衣服。

    被拍醒的椹田一朗和她心灵相通,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摆手:“在我坟前放杯金汤力,我喜欢喝那个。”

    立花泉骂骂咧咧:“爬开吧你,我给你棺材撬起来盖拍脸上。”

    手机弹出几条消息,是被迫加班的机动组——她不去东京原因是那边老熟人未免太多,要去郊区给椹田一朗扫墓就得有人在周边为她蹲点,为此本来轮休着睡大觉的部分机动组临时凑齐一队壮丁,长谷川悠一不慎又抽到下下签。

    长谷川悠一在小群里骂出一串贯口,立花泉打开语音用意语骂回去,意大利语的发音就是嘴皮子嘚吧嘚,弹舌含量和日语中二少年的脏话有一拼,把不知道多少次没去上学的摄津万里听愣了。

    摄津万里后退两步:“虽然我听不懂,但我直觉监督说的不是好话。”

    立花泉想了想,对他说:“Ti amo solo perché sei bella,/e le mie stelle hanno lo stesso desiderio.”

    摄津万里:“什么?”

    立花泉用力抽出冰箱里的麦茶,几国翻译在脑内倒腾:“我爱你,只是因为你美艳/而我的星辰也怀着同样的心愿。”

    摄津万里后退两步:“啊这?这么突然?虽然是监督但是也太突然了吧这事古市先生知道吗?”

    立花泉拧瓶盖的手迟疑地停顿了下来:“什么突然?为什么要古市左京知道?”

    摄津万里拿出手机:“虽然很突然,但对我表白的是监督,这件事可赢太多了吧。”

    立花泉无语了一下,走到摄津万里面前,冰凉的麦茶瓶身贴上小男生的脸:“什么表白,你不是要听意语的好话吗?这句就是,托尔多·塔索的情诗。”

    “什么情诗?”七尾太一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被念情诗了吗万酱,受欢迎真好啊。”

    七尾太一狗狗眼亮晶晶的,立花泉想到椹田一朗对他说的话——这么可爱的小狗,却是别家剧团的小间谍。

    立花泉把麦茶塞给摄津万里,走到七尾太一面前——她和七尾太一几乎一样高——“La vita nella mia vita,/Sei nei miei oe un olivo pallido,/O rose sbiadite.”

    “好了,”她拍拍七尾太一染成红黑两色的脑袋,“现在你也被念过情诗了。”

    七尾太一瞬间脸红,他觉得被表白应该脸红但细究下来又不是这么回事,面前年长又美丽的女性带来让他喘不过气的威压,他要是再大一点就会明白这情诗中毫无爱意,可他现在才十六岁。

    像小狗一样,会本能地依赖所谓“大人”。

    “监、监督,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呢?”七尾太一结结巴巴地问。

    立花泉没见过这首诗的日语版,为此思考了好一会才回答:“我生命中的生命,/你在我的眼内/好比苍白的橄榄树,/或是褪色的玫瑰。”

    她说完忽然反射弧迂回地打了个弯:“不对,你怎么在这?你不上课?”

    七尾太一满脸茫然:“放学了啊。”

    立花泉一顿。

    然后迟疑地将视线转向门口——那里有额头挂着井字脸色黑如锅底的古市左京和满脸吃瓜的茅崎至,还有拎两大袋子菜想提醒监督又被拉住的唯一好人伏见臣。

    兵头十座的反射弧比立花泉还迂回,他迟疑地问:“所以,监督是在和摄津表白还是和太一表白?”

    泉田莇比其他人晚一些回来,没听见立花泉两段免费意语教学,只听见兵头十座大放异彩的疑问句,为此情绪激动,活像抓住现行骚/扰/犯:“你!你乱叫我就算了!他们两个可都是未成年啊!”

    立花泉哽了一下,解释和嘴贱之间微妙的人格让她下意识选择后者,语速比大脑转速快五倍以上:“你不也没成年?为什么算了?”

    茅崎至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古市左京随手拿了本什么东西轻拍她脑袋:“快去换衣服,现在还穿睡衣,像什么样子。”

    立花泉如获大赦松了口气,看见他拿的东西顺嘴一问:“这是什么?”

    “秋组公演剧本。”

    “啊对,这个剧情的背景是……”

    古市左京深呼吸:“背景是意大利黑/手/党,你想说什么?”

    立花泉只是觉得这玩意巧合得微妙太过,刚好意大利黑/手/党有她那个戏剧废物发光发热的地盘,她人都快踏进拐角还是犹豫地探出一个脑袋:“那要我教你意语吗?”

    古市左京小臂上青筋清晰地浮现出来,立花泉呲溜一下窜回房间。

    她和小时候那个女孩相比,确实轻浮过头。

    “诶?”茅崎至笑眯眯的,从背后走过来拍了拍古市左京的肩膀,“我以为古市先生会很好奇监督要教你什么情诗。”

    古市左京嘴巴抿成平直的一条线,什么话也没有说。

    午饭前伏见臣问立花泉想吃什么,立花泉报出一串菜名,被古市左京敲了脑袋,只好垮着一张脸抢七尾太一这个高中生的零食,这样子何止是年轻,简直幼稚。

    伏见臣笑眯眯地,他想起幸的说法,监督是因为不靠谱才显得年龄小,但他仍旧觉得对方心态也好、状态也好,都不像成年很久的人,他问:“说起来,监督今年几岁了?好像从来没了解过监督的年龄?”

    “诶?”立花泉愣了一下,她下意识看向左京,真的那个立花泉比古市左京小五岁,所以今年应该是……

    “应该是……25岁吧?”她看着古市左京,迟疑地说,立本这边讲究虚岁实岁吗?

    做反舌鸟的时候有人问她年龄她一律回答三十六离异带俩娃来着,反正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

    古市左京深吸一口气,她都不装一下了——原来也没有装过,除了那个对着他承认的回答。

    左京横放筷子,稍微用了些力,磕在碗沿清脆的一声,立花泉上次听到这种声音还是森中明青要揍她,当然在她心目中古市左京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她其实明白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于是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想认个错或者从左京眼前消失让他心情好一点——

    “好好吃饭。”古市左京把她按回座位,“我……出去一下。”

    立花泉垂着眼睛像蔫巴的小耗子。

    过了好一会,左京还没回来,立花泉不由得问:“他不会是抽烟去了吧?”

    “虽然古市先生看起来很凶,”十座说,“但他是不抽烟的,古市先生很注重健康。”

    “这样。”立花泉安静地吃了一会,忽然又想起什么,“不会整个剧团只有我一个人抽烟吧?”

    古市左京刚好从中庭冷静回来推开玻璃门,听到这句话又有气血上涌的冲动:“你还抽烟?!”

    立花泉一缩脖子。

    椹田一朗刚刚睡醒,跟在古市左京后面来吃饭,笑嘻嘻地替立花泉解围:“不止你,我也抽烟。”

    “哦,”立花泉毫无感激之情,“忘了把你算个人。”

    午饭后大家去排练室对台词,立花泉也被古市左京抓了过去,前者态度强硬地让对方改掉猫头鹰一样的作息。

    立花泉打着哈欠,敢怒不敢言,椹田一朗哈哈大笑夹着枕头来嘲讽她一顿就回库房了,只剩她无助又彷徨。

    教人演戏这个东西,她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但不会教人问题还是能看出来的,十座真是好认真的笨拙,尤其和他对戏的摄津万里聪明又轻佻,更把他的笨拙显现出来。

    “十座,”她不由得出声,“卢西安诺不会这样认真又大声的说话。”

    她解释:“抛去主角身份,卢西安诺只是一个黑/手/党小人物,父母早亡家庭贫困,又有一个久病的弟弟,所以他的语气一定会带着些浅薄又无奈的愤怒,因为长久受压迫的生活会让他神经质地自尊,但说到底,他总归是个身不由己的小人物。”立花泉找了枚指甲锉刀,一点一点细致地磨着指甲棱角消磨时间,“他说话语速会有些快,不坚定,随时会改立场,瞻前顾后,愤怒时也可能会口吃两下。”

    十座拿着剧本,眼睛放光——这个老式不良男高中生是真的很喜欢戏剧,他崇拜地看着立花泉:“监督分析得好透彻啊。”

    “我不是分析,”立花泉磨完最后一个指头,“我只是见过。”

    那不勒斯也好,东京也好,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立花泉捏着锉刀擦了擦灰,看向十座:“刚刚我就想问,你的手指怎么了?是有伤口吗?一直在按。”

    十座乖乖地伸出手:“昨天晚上不小心把指甲弄断了。”

    “过来,我给你修一下。”立花泉懒洋洋地抓着十座因为紧张焦虑而高热的手,老实说她手上茧子比十座手上多多了,但兵头十座就是脸红了起来。

    天地良心,那双手和他任何一个兄弟的手都没区别,一点也不温软,又硬又干燥,并且指节长骨骼宽,青筋用力时会凸起来——倒是很像那种,视频网站上的男友手控福利之类。

    摄津万里不满地凑过来,他对监督的关注居然不是自己这点很不满意:“监督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怎么都比这个蹩脚演员好吧。”

    立花泉敷衍道:“嗯,一眼就能看出演得很好。”

    摄津万里:“我就说——”

    “你真是,”古市左京冷笑一声,“监督骂你你都听不懂。”

    “什么?”摄津万里皱着眉头,超大声疑问,恰好门被推开。

    幸带着做好的戏服来了。

    以量身定制的西装为主体,配以风格化、时代化的装饰,深色的外套和礼帽,绸缎质地有暗提花的领带,做旧的金属链与领夹,皮质背带式枪套。

    而秋组从身高和身材上来说,是最贴近男模的一组,除太一外每个人都有货真价实的六块腹肌,万里和十座两个高中生也不例外。

    古市左京穿一身黑色的燕尾风衣三件套,搭配暗红色围巾,手套手杖一应俱全,再加上他的角色设定。

    立花泉站在他身后,掐着嗓子给他配音:“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的不尊重我,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

    古市左京反手把她薅回椅子上。

    幸顺手扔给她一包衣服:“我看材料有多的,就顺手给你也做了一套,去试试看。”

    “诶?”立花泉挠了挠头,“还有我的份?”

    “当然有——你会化妆对吧,换完衣服之后化个妆再出来,我的衣服值得这么隆重的对待。”

    “?”

    大约二十分钟后,立花泉才搞好这丁零当啷的一身。

    大体是一套白色西装,说西装也只是大概形制而已,配色和配件完全是幸按自己想法裁剪。白色长西服搭配酒红色衬衣,外加白色手套,白色长裤阔腿到像裙子,看不出一点机械外骨骼的痕迹。

    酒红衬衣是丝绸质地,有精致的提花,可以很轻易地看出和古市左京的围巾来自同一块布料。

    衣服上配着的链条和别针相当多,感谢Sesilia提供的宝石,简直珠光宝气不可直视,但好在立花泉的气质压得住——或许和眼睛有关系,她眼睛的颜色比所有宝石都要深,也比所有宝石都要亮。

    她还没来得及扎头发,因此头发仍旧颓懒地披着。

    黑色领带也没系,正缠在手上,酒红色衬衫的领口松松敞着——全身上下都是宝石,锁骨前面倒很干净。

    “这个怎么系来着……”立花泉摆弄着领带正打算往自己脖子上套,被幸阻止。

    “就这样拿着,像拿马鞭一样拿着。”

    立花泉皱眉:“啊?”

    伏见臣的快门按下。

    “果然人靠衣装啊。”幸小声感叹,“臣妈换了制服后立马没有了老妈子气质,你换了衣服之后……”

    立花泉没忍住接梗:“气质没有消失,是转移到了我身上?”

    “闭嘴,太破坏气氛了!”幸怒目,“你就不能是个哑巴吗!”

    立花泉立马比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安静地做她唯美的花瓶,幸接着说:“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秋组剧本里boss背后的boss,是那种因为自己无聊就随意摆弄别人整个人生的上位者,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意志,极度自我又游戏人间。”

    立花泉耸了耸肩:“好高的评价——不过剧情里的boss是臣,上位者是左京,我怎么斗得过他们两个啦。”

    左京听到自己的名字,回神:“你……咳,重要的是,预算没有超吧?”

    幸和立花泉对视一眼,心虚地各自视线乱窜:“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古市左京拨下来的预算还不够做他的围巾。

    左京眉头一皱:“你们这样不知节制什么时候能还上一千万!”

    立花泉一把薅过旁边看戏的莇:“银泉会的继承人在我手上,快让会长免除债务,不然我就撕票。”

    莇表情古怪地一笑:“那你的打算可要落空了,毕竟那个老头,又不想认我这个儿子。”

    立花泉:“……”

    立花泉:“哇塞。”

    “哇塞是个什么反应啊!”

    傍晚立花泉把珠宝卸了,就穿着这一身赴约,给人扫墓穿一身白倒也合适。

    松田阵平又穿一身黑,身资板正略显紧张。

    不知道扫墓有什么好紧张的,立花泉递给他一瓶罐装可乐,松田阵平接过来,忽然说:“之前,一朗刚入职负伤的那段时间,我差一点就见到你了。”

    “嗯?”

    “你给他送饭的那次,还送了啤酒……我记得是朱利亚斯这个口味吧,一朗说你爱喝。当时饭菜都是温热的,大概你刚走不久,如果我动作再快一点,说不定当时就见到你了。”

    事实上再快也没有用,她一定会比松田阵平早一步离开,亚特兰蒂斯控时精确到秒。比如那一次,松田阵平吞下第一口啤酒的时候,她刚好和萩原研二擦肩,黑色悍马从地下停车场驶出,汇入庞大车海、茫茫人间。

    立花泉似是而非的回答:“那个口味,你喜欢吗?”

    “以前不太喜欢。”

    立花泉坐在副驾驶,车道旁的广告牌像时光洪流一样不回头地向后飞逝,她忽然觉得有点无话可说——松田阵平是确确实实拿椹田一朗当朋友,要不然也不会爱屋及乌惠泽到她。

    可亚特兰蒂斯所有人,适合拿来做启明星、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做枪上的扳机,不适合拿来做朋友。

    某种程度来讲他们甚至不适合被当作人来对待。

    又何必了解我呢?看我笑话就好。

    毕竟椹田一朗做了些什么,他带走萩原研二,欺骗所有感情,把最意气风发的松田阵平断送在那个初冬。

    死亡是假的,坟茔是假的,唯有扫墓人是真的。

    那一年松田阵平从梦中惊醒,夜半无人碰杯的时候,也像再不能变成反舌鸟的椹田一朗一样,声嘶力竭的痛哭过吗?

    立花泉想起很久之前椹田一朗给她看的照片,照片上他和松田阵平、萩原研二大笑着勾肩搭背,三个人戴一模一样的墨镜,镜片从鼻梁上滑下来,他们笑着的眼睛直视镜头,熠熠生辉。

    三个大笑着的年轻爆处警/察,只剩一个能在烈日下行走。

    为了苟延残喘断送三个年轻人的青春,真的值得吗?

    松田阵平车里以很低的音量放着一首老歌,《yesterday once more》,老实说这首歌让立花泉的第一反应是高中和英语老师,但歌词实在应景。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如此幸福的时光未曾去远,

    hohere they'd gone,

    我想知道它们曾去何处,

    But they're ba 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

    而今它们再次出现,就像失散的旧友重逢。

    低低的歌声里松田阵平问立花泉:“你之前来给一朗扫过墓吗?”

    立花泉想都没想:“没有。”

    松田阵平有点意外:“为什么?”

    “没有意义。”

    松田阵平觉得这天有点聊死了:“那你今天怎么同意陪我来扫墓了?”

    立花泉漫不经心地转头看黄昏残阳:“你叫我来我才来的。”

    。

    行,活了,心脏狂跳。

    这就是被偏爱的感觉吗,松田阵平一脚油门,大舅哥我带着妹妹来看你了!

    黄昏之时也被称为逢魔之时。

    去扫墓之前,立花泉和松田阵平去买了点东西,原本立花泉是打算买一瓶汤力水和琴酒来敷衍椹田一朗想要的金汤力,没想到松田阵平已经先一步预定了一朗以前爱喝的啤酒——那其实是立花泉爱喝的,水蜜桃味的树屋。

    椹田一朗当时纯粹是有什么喝什么,立花泉和红子喝不完的就是他的,仨人顶着森中明青沙包大的拳头一起吨吨吨。

    立花泉看着紫色的易拉罐,眨了眨眼睛,什么都没说。

    松田阵平走着走着忽然钻进路边小店,再出来时递给她一支抹茶巧克力味的冰淇淋:“饿了吗?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立花泉摇摇头:“再不去扫墓,太阳就要落山了。”

    “一朗应该不会介意我们迟到。”松田阵平一笑,那张脸在斜阳照耀下俊朗得发光。

    立花泉伸出一只手指把他的墨镜勾下来,忧愁地问:“但你一直戴墨镜,晚上开车看得见路吗?”

    松田阵平“啧”了一声,追着立花泉的手把墨镜顶回鼻梁,卷毛划过皮肤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猫。

    松田阵平:“太晚了我们就在这边住一晚。”

    “搭嘎,口都哇路。”立花泉顺手帮他把眼镜架好,又咬掉半个冰淇淋球,“我怕一朗半夜来找我,我心理素质不行见不得鬼。”

    “?”

    立花泉站在椹田一朗的墓碑前,秋风猖獗地吹乱衣摆和长发,松田阵平拉开易拉罐,将蜜桃味啤酒摆在黑白相片之下。

    冲击感确实强烈,死人的墓碑中埋着的是活人的心。一旁是萩原研二的墓碑,碑前白色鸢尾枯萎大半,大约是萩原千速从前所赠。

    送花人不知道,墓碑里没有死者亡魂,只有亚特兰蒂斯埋进去的窃听器。

    立花泉抬头看了看金红到刺眼的天幕,把眼泪逼回眼眶里。当年那枚炸/药几乎把所有人的人生都炸断。椹田一朗从在任反舌鸟退位到机动组边缘,他看起来洒脱无谓,但后来除了天鹅绒町哪里也没去过,哪里都不想去。

    立花泉那时候刚到日本读高中,日语都没有学全就全面提高训练强度,生理激素紊乱的要命,只能靠打针维持生理期,所以才会有诸星大疑惑的,她明明身体素质不错为什么生理期会疼到乱发脾气。

    红子作为备选,中断一年学业用于训练,除她以外没有任何朋友。

    森中明青一年之内更改所有部署,三年没有离开亚特兰蒂斯一步,呕心沥血点灯熬油,硬生生把头发熬白。

    其他人,还有其他人。

    那些埋头在深海的天才,那些籍籍无名慷慨赴死的先行者,那些留守在那不勒斯的异乡野鬼。

    他们抱着团,牵着手,跌跌撞撞地在命运洪流中走到今天。

    所有的苦难,都在这块墓碑里。

    松田阵平注意到她的动作,从口袋抓出纸巾递给她:“这一片是风口,会觉得冷吗?”

    立花泉含混地说:“有一点。”

    松田阵平把黑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立花泉肩上,犹豫再三:“我有话想对你说。”

    立花泉下意识看了一眼窃听器的方位:“你说。”

    “在刚见到你的时候,我想娶你。”

    “?????”

    立花泉心都要不跳了,声波传递速度是三百四十米每秒,电磁波传递速度是3*10^8米每秒,现在在去踹窃听器显然已经来不及,她都能想象到长谷川悠一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那种亚特兰蒂斯通用语气:“哇塞。”

    萩原研二和椹田一朗得是个什么一脸复杂的反应,在人家墓碑前说这玩意合适吗!他俩这会儿八成正在连着麦竖起耳朵听动静!

    森中明青,森中明青明天就抄着水管来把她两条腿打得回炉重造。

    立花泉声音有点颤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大哥你何出此言啊!

    松田阵平看见她这个反应,反而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像掠过她的风:“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你,说一见钟情什么的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想留住你。”

    “一朗的葬礼之后,我找了你很久,也拜托熟人查阅卷宗,但你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我不能不往坏的地方想,我偶尔做噩梦,是你出了意外,一朗质问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的家人。”

    “你了解他,他不会怪你。”立花泉松了口气,原来是想当她妈。

    “他不会,我会。”松田阵平将悲痛带来的移情轻描淡写,“后来见到你,说实话,你看起来不是很好。在一朗的描述里你是那种活力满满一肚子坏心眼的小姑娘,可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没有上学,问我需不需要吃早餐,提出送我去上班。”

    “在我印象里,一朗的妹妹还是个娇纵的小辈,你应该永远肆意妄为意气风发,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没有照顾别人的想法,所有人都会顺应你。”松田阵平站起来,拍去墓碑上的灰尘,像昔日和挚友拍肩。

    “所以我想和你结婚,一朗不在了,但你还活着,你可以向我索求,像一朗还在那样——我已经回不到最初,但我希望你可以。”松田阵平蹲下身摆弄一朗墓前的鲜切姜花,低垂眼睛不敢看她,“是我想错了,我当时……看轻了你。”

    “我觉得你的想法好荒谬。”立花泉哽了一下,“先不论我愿不愿意通过婚姻来进行索取行为,你为什么愿意与一个陌生人免费分享一半的自己?因为结婚能让我们拥有法定继承权与赡养权,能让你代替一朗成为我的家人、被我吸血?”

    松田阵平很着急地想反驳些什么,被立花泉抬手捂回去:“让我先说。”

    她皱着眉,放下手抱着胸:“你没有对不起一朗,你不需要来承担他妹妹不完美的人生,我的遗憾和痛苦跟你没有关系,不是因为你没找到我所以我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知道,我只是……”松田阵平勉强地笑了一下,“所有人都回不到那天之前,未免也……太遗憾了。”

    “时间本来就只会朝前走。”立花泉看着他的眼睛,“你我都清楚,世间没有真正静止的事物,我们眼见的静止,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匀速向前。”

    “我不愿意做蒙着眼睛的人,你也不要蒙上我的眼睛。”残阳在坠落边缘,如血一般向海面下高歌猛进,立花泉背靠烈风直视他颤动的心,“你确实看轻了我,我不愿意。我自己的苦果自己承担,绝不会拉着你一起沉沦,更何况我还没有走到绝路。”

    “我不是一朗,不能带你回到当年嬉笑怒骂的时候。”立花泉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也不允许他躲开视线,“但意难平会被填平。”

    “我保证。”

    “所以啊。”松田阵平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起来,“所以我才——”

    “我可以正式对你说一次吗?”松田阵平问。

    立花泉警觉:“说什么?”

    “在你哥哥的见证下,大约会更正式一点。”

    “……我觉得,在他的见证下,你不如再严谨一点,多思考一段时间之类的。”立花泉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这句话不和刚刚那句“我想对你说”一个意思吗。

    “正是因为一朗在这里看着,我也算他能托付的朋友,所以我觉得他会放心。”

    立花泉到抽一口凉气,这又绕回来了是吗?现在踹窃听器还来得及吗。

    “我想说——”

    “我知道你想说,但你先别说。”立花泉诚恳地建议道,“我给你做一个假设,假如一朗现在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你觉得你接下来那句话出口,他会揍你吗?”

    “他不会,”松田阵平自信满满,“他说过我比hagi好,完全胜出完全符合入赘条件。”

    立花泉心想天地良心这都什么东西,居然还有入赘,椹田一朗嘴上是没有把门的吗,森中明青明天就要把她俩浇筑成一对亚特兰蒂斯门口的石狮子。

    以及无辜躺枪的萩原研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段对话里?

    “所以,”松田阵平再接再厉,“我想说……”

    立花泉绝望地捂嘴:“要不换个地方吧,这儿真不合适。”

    你别看这儿只有我们俩,实际上地下埋着几百只竖起来的耳朵,你的两位兄弟这会估计正在内网激情输出——我都不敢掏出手机看看。

    松田阵平抓住她的手腕,清清嗓子:“我……?”

    ……立花泉的手机响了。

    响得很急促,不是亚特兰蒂斯那边的手机铃,原本立花泉以为是一朗或者谁没忍住来解救社死的她,拿起一看才发现是满开剧团的座机。

    她下意识皱起眉头,示意松田阵平稍后再说,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向坂椋的声音惊慌失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监督怎么办啊!我们收到恐吓信了!”

    立花泉用最短的时间赶回满开剧团,松田阵平原本想来帮忙,被她用这种警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动爆处组搪塞了回去,匆匆忙忙地推开宿舍大门时,她的视线快速掠过所有人。

    看着大家都还全须全尾,才松了口气。

    但其实椹田一朗还在满开剧团,根本不用担心,她和一朗交换眼神,一朗冲她摇了摇头。

    瞬间心下了然。

    恐吓信是剪贴了报纸杂志上的字拼接而成,内容为秋组演出就会发生不好的事,这样绵软的胁迫、怯弱的手法。

    一朗对这封信的在意程度远没有他墓前兄弟给的那个surprise多,可惜古市左京还在严肃开会,不然他早就拉着立花泉抱头痛哭。

    一边是自己对不住的兄弟,一遍是他家的姑娘,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怎么就对上眼了,不应该啊,小阵平不是不喜欢妹妹系吗?虽然立花泉狗了点但她确实是年下啊!

    我说过入赘什么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嘿我这张破嘴,今晚半夜睡醒都得给自己来一逼斗。

    立花泉随意扫了两眼七尾太一,看他紧张得半边身体都在抽搐,不由得叹了口气——演技和撒谎还是不一样的,太一明明演技不错,撒谎却害怕成这个样子。

    她挡在太一面前,不让左京注意他,收走桌上的恐吓信:“别当回事,都去排练吧。”

    古市左京皱眉,严厉道“这次是恐吓信,下次是什么?更何况完全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立花泉漫不经心点点头,给他递去一杯温水:“别担心,不是因为你的黑/道身份,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把茶几下面的曲奇盒抽出来,开盖只看见被青少年们吃剩下的空气,痛苦地“啊”了一声,向后瘫在沙发上:“别担心,剧团里最危险的就是我,我当然能打败其他危险。”

    古市左京强行把她的坐姿掰板正:“乱说什么东西?臣给你留了晚餐。”

    立花泉声音中感情充沛:“世上只有妈妈好。”

    “不过我就不吃饭了,现在我要出一趟远门,大概明天下午六点回来,不用担心我。”

    椹田一朗打了个哈欠,装作两人顺路:“一起走吧,我送你,我远在老家的女朋友刚刚和我打电话吵架,说我们异地恋太久了。”

    前半夜一朗开车,后半夜立花泉开车,一路踩死油门,耗时十个小时才到达亚特兰蒂斯。

    森中明青和萩原研二各自拿着一卷资料在等他们——以往只有森中明青会等,但这次和松田阵平有关,所以破例让他也来听一耳朵,即使他什么也听不懂。

    毕竟这三个人在一起说话,少说能切五种语言。

    椹田一朗用冷水洗了把脸:“点讲?”

    森中明青揉揉太阳穴:“剧情只系推迟,唔会消失,当年宫野明美嘅银行劫案冇进行,所以反脷雀接到咗一模一样苛责嘅任务。”

    “好彩当时明美已经计划好一切,”立花泉喝了口黑咖啡“宫野志保同佢家姐一个妈生嘅,无可能会戆居,佢离开后我按照佢嘅计划做落去,呢个任务先完成得咁顺利”

    “宜家仲未有准备好嘅计划?我宜家见到松田阵平靠近游乐场都惊啊”一朗叹气。

    立花泉:“见步行步啦。”

    “但依家机动组缺人。”森中明青说“我哋而家冇可以用嘅'車'”。

    “之前就想问,佢点解会突然间过嚟天鹅绒町?”立花泉问。

    椹田一朗摇摇头:“佢系我同hagi死咗之后变到死牛一边颈,又一直喺度搵你,唔少次顶颈上司。至于导火线——东京机动组盵佢出任务嗰阵时被发现咗,佢抛低任务追住盵佢嗰个人跑咗快十五公里。”

    “盵咗咁多年,嗰个爆炸犯都冇第二次蒲头咩?”

    森中明青:“冇,但系剧情快开始了,再晏都拖唔到几耐。”

    立花泉也揉揉太阳穴,森中明青切换回日语:“去换外骨骼吧,找阿笠博士做的轻便版本成功了,一朗和我去拿些随身武器。”

    “收到。”

    萩原研二陪立花泉一起去做手术,立花泉笑吟吟地逗他:“诶,听得懂吗?”

    萩原研二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听?”

    萩原研二叹气:“毕竟和小阵平有关。”

    “这样,”立花泉想了想,“放心吧,我不会害他的,毕竟他和一朗是朋友。”

    “万事不如人。”萩原研二低头看资料,“当年景光也没有想过要害你。”

    “……,”立花泉冷笑一声,脸上的笑容消失,“那你也没有多了解他。”

    “正是因为了解他,所以知道,我不是替他辩白。”萩原研二看着她的眼睛,“当年他和你都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都为最终目的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如果断腿的那个是他,我敢保证他不会有一点后悔。”

    “说得很好,可惜断腿的是我,所以你说的都是废话。”立花泉亲昵地搭上他的肩膀、笑意恶寒,“你不想被我揍出第二次鼻血,对吧?”

    “我当然知道你打我绝对会照着脸打,毕竟你十六岁时我就认识你,所以我也一样了解你。”萩原研二用森中明青临时打开的权限刷开消毒室大门,消毒剂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忽然转身把立花泉抱起,托着外骨骼快走一段路将她放到手术座椅上。而在立花泉昏迷的那两年,他这样做过无数次。

    另一个房间医护人员正在准备,他和立花泉还有最后几句话的时间:“你去做你想做的,平安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们下个黎明见。”

    醒来的时候是正午,烈日刺眼,椹田一朗原本就一夜没睡,回程又独自开了六小时车,这会正暂时停在路边打盹。立花泉麻药劲还没过,腰部以下没有知觉,喉咙干得厉害,不由得咳嗽两声。

    椹田一朗支着耳朵睡,听见动静立刻翻身,揉着眼睛从后座给立花泉提过来一个纸袋,里面什么都有。

    除了饮用水等基础物品,还有一小块补充体力的巧克力慕斯蛋糕,扎毛巾的丝带上喷了侯斯顿1-12香水,一看就是萩原研二的手笔。

    立花泉喝了半瓶才感觉好一点,试着挪动身体,未果,声音嘶哑地说:“我暂时是开不了车了。”

    椹田一朗懒洋洋地帮她披上毯子:“知道,睡你的,老想抢我方向盘干什么,驾照考过了吗你。”

    立花泉垂着眼睛,思绪混乱却满怀心事,椹田一朗从纸袋里摸出萩原研二准备的打地鼠游戏机:“闲得无聊就锻炼一下反应能力,不要想七想八,到满开剧团你应该也能站起来了,到时候我扶你回房间还是怎么样?”

    “……我说一件事,你别骂我。”立花泉垂下眼皮。

    “说,我斟酌着骂。”

    “立花泉买了下个月从那不勒斯回日本的机票。”

    椹田一朗懒洋洋的笑意戛然而止。

    “你认真的?满开剧团不要了?真澄咲也他们怎么办?下个月、下个月秋组千秋乐都还没到,你……你再想想,你真的舍得吗。”

    立花泉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仰头闭着眼睛:“我没有不要满开剧团,是我当时非要李代桃僵乱种苦果,现在也是我活该。”

    “真澄咲也他们,就算没有我,他们接下来也能有很好的人生——没有我会更好的。”

    “扯淡!我还不了解你,你现在说得大义凛然怙终不悔,过几天半夜有你哭的。”椹田一朗想敲她一下又念着她刚做完手术,只好恨恨地敲了敲方向盘,“骗都骗了,一直骗下去很难吗?你那个能骗琴酒的演技会骗不了他们?我告诉你你别以为古市左京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心里门儿清,他这幅表现压根就是不想要真相,只想要你接着骗他。”

    “很难。”立花泉闭上眼睛,“我不像他们一样有漫长的余生,而你和我一样,你想过怎么和古市左京告别吗?”

    椹田一朗沉默着,没有回话。

    立花泉顿了一会,接下去:“我不敢想,我能想到最好的离别也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凌晨,我穿上外套戴上兜帽,从玄关正常无声地走出去,然后消失在他们的生命里。”

    “千万不要道别,道别了,我就不舍得了。”

    “……”

    “……那你现在把立花泉叫过来干嘛呢,”良久,椹田一朗牵强地笑了笑,“人家现在在那不勒斯费德里科二世大学研究数学研究得好好的。”

    “叫她来度个假,这是她父亲以前的剧团,继承者来看看也很正常。”立花泉眨眨眼睛,“她要是喜欢这里,当成爱好发展也没什么,不愿意费心,我多找几个职业经理人就是了。”

    “少扯淡,满开剧团是你一手盘活的,交给别人你不心疼我都心疼。”椹田一朗揉揉太阳穴,“古市左京初恋那事你是比较缺德,但是……但是……”

    立花泉从善如流地接下去:“但我是你家的,你站我这边,不然从古市左京的立场看哪有什么但是,就是缺德死了。”

    “就你会说话一张嘴突突的。”椹田一朗猛喝一口黑咖啡,“打地鼠去吧你,我休息够了,咱俩现在回满开。”

    回满开后,立花泉勉强一瘸一拐地敲开大门,来开门的兵头十座眉头紧锁,古市左京坐在沙发上气场严肃,伏见臣和七尾太一也满脸凝重。

    立花泉倒抽一口气:“怎么了这是?”

    “你的腿又出问题了吗?”莇放下手里的杂志,过来和兵头十座一起扶她去沙发坐下,小声说,“万里……离开满开剧团了。”

    立花泉超大声:“哈?”

    “我好像确实有段时间没关注你们排练——所以,又发生什么了?”

    你们又趁我不注意乱打什么剧情了啊?

    问题出在太年轻了。

    立花泉满脸无语地瘫在沙发上听完了故事发展——原本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想当演员的不是摄津万里,是兵头十座。

    十座面相凶恶,拳头凶残,是远近闻名的不良少年,而摄津万里自出生以来便是做什么事都不用费力气的天才,学习也好打架也好,在听说过十座这一号人物后,就想来和他打一架。

    真是欠的,立花泉狂按太阳穴,这件事的后续是十座一拳就把万里捶趴下,后者视线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只能看见十座的拖鞋,于是他不服气,一路追着十座挑衅。

    那天十座前来参加选拔,他缠着十座打架,被松川经理强行拖进剧场里,又抱着在演戏上打赢十座的想法,演完选拔。

    进入剧团后两人一直怄气,直到今天。

    前些日子鹿岛雄三说他们的演戏中完全没有自我,提议他们将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编写成剧本,以自画像形式演出,用于发掘自我。

    其他人做的都很好,十座尤甚,但万里只是随便编了一段故事,被所有人看出,所有人都评价他不如十座。

    他口出恶言,说大家有眼无珠,拉着行李离开了宿舍。

    立花泉撑着额头,心想这个年纪的小男生真是好玩不起。

    她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现在是晚上九点,我麻药劲还没过,再让我缓两个小时,两小时后,我把他带回来。”

    七尾太一犹豫:“可是万酱,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他不会回家的。”立花泉毫不迟疑。

    左京皱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和我以前很像,都是没挫折过的天才,我揣度他的想法根本不需要动脑筋。”立花泉打了个哈欠,“他肯定觉得,这样灰溜溜地回家,丢脸死了。”

    两小时后,十一点。立花泉睁开眼睛。

    摄津万里一定在外游荡,问题是他现在在哪里。个人终端已经解锁,她目前最好的选择是开启授权,亚特兰蒂斯的信息流会抓取摄津万里人生的每一件事,巨细无遗。

    那密不透风的暗网会分解万里,把他分解得赤身果体、毫无遮蔽,智能助手会估算出他所在地的最大可能,沿着他的脚步定点抓取实时监控。

    从此摄津万里在她眼中,宛如透明。

    可授权的手指迟迟没有落下,那落下的不是一个选择;是一把闸刀;是胸口的一部分;是去世的骨殖的几分之一。

    最后还是选择关掉授权页面,立花泉闭上眼睛,牵强地对秋组其他人笑,声音低而嘶哑。

    “我们,现在开始学高数?”

    推导某人所在的定位其实只需要几个锚点。立花泉将终端扔在茶几上,终端立刻平行投影出天鹅绒町的微缩模型,那是她和一朗来到这里的附加任务,整个天鹅绒町都已经在他们的协助下归纳于亚特兰蒂斯的数据库中。

    锚点计算的公式是什么来着,立花泉向那不勒斯拨去电话,那头是下午三点,电话很快被接起,立花泉用意语说了些什么,对面传来一阵键盘敲打声。

    古市左京皱眉,还什么都没说,立花泉摆摆手:“这是我的救兵,在国外读书的数学家——十座,你还记得万里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吗?”

    “打游戏?”

    茅崎至端着咖啡杯自房间中探出个头:“他最近在和我玩圆桌骑士十三篇,今天新作发售,地址在天鹅绒町市立图书馆广场,时间是晚上八点,三小时前。”

    立花泉的手指点在市立图书馆广场,第一个锚点坐标为(167.96 558.3 125.28.66 20)。

    “十座,你第一次见到万里,打败他的地方,在哪里?”

    “在图书馆广场附近的速食店,九月第一个周末的上午八点”

    第二个锚点(196.94 548.26 152.64.85 8)。

    第三个锚点,摄津万里的家庭住址。

    第四个锚点,摄津万里就读的花咲学园高中。

    电话那头动作利落计算速度惊人,同时声音元气温柔:“还差最后一个锚点。”

    “最后一个锚点,满开剧团。”立花泉的手指点在模型中微缩的建筑里,那一刻数据联网,阔大的数据流在那不勒斯与亚特兰蒂斯的电脑中飞速计算,十秒后,电话那头的女声报来坐标。

    (175.09 809 436.79.80 23.5)

    立花泉抓起外套,独自走进夜色里。

    这个锚点落在某个网吧中,误差可以忽略不计,但立花泉步行速度远不如前,因此会有一定滞后性,当立花泉赶到的时候,刚好撞见摄津万里和他的同学一起嘻嘻哈哈地走出网吧。

    他居然叼着一支烟。立花泉马上体会到古市左京和森中明青那种孩子不争气的头晕目眩。

    她气势汹汹地走过去,然而双腿麻药没过,感觉不灵敏,踩到不知道谁扔的易拉罐,猛地往前栽。

    万里看到她,愣了一下,迅速把香烟夹在指间想消灭证据,却看到监督怒气冲冲半途折戟。

    这摔一下可不得了,摄津万里吓得脸色都变了,抓着烟往前冲,让立花泉在以头抢地之前磕到了他身上。

    身后同学起哄:“万里,这是谁啊?你女朋友来查岗了?”

    万里冷汗都要下来:“别乱说话!”

    立花泉脑门磕在万里硬邦邦的胸肌上,磕得一懵,然后才气势全无强撑脸地抓住万里的手:“我们回去。”

    万里把她扶正,然后甩开她:“不回去。”

    立花泉:“如果不想让同学看你笑话的话,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

    “所以,你把未成年带来酒吧?”摄津万里看着面前的草莓汁,无语道,“酒吧里怎么会有草莓汁啊?”

    腰细腿长的机动组调酒师暧昧地看着他笑:“用来调酒的哦,小朋友只能喝这个。”

    “这家酒吧严格来讲,是我的。”立花泉拎出一瓶杰克丹尼威士忌,“你说得对,不该让你喝果汁,喝这个。”

    “……你也不怕古市先生骂你。”万里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掉一半。

    “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从来没偷偷喝过酒吗?”立花泉对调酒师做了个手势,调酒师挑起眉一笑,隐入黑暗中。

    从这一刻开始,三百余平的酒吧,只有她们两个人。

    “那倒不会,”摄津万里又喝了一口,“虽然不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不过提前说好,我是不会回去的。”

    立花泉脱下外套,扔在沙发椅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对他笑:“你从小到大都是毫不费力的优等生,别人觉得课业难体育难,但你不上课就有年纪前五,体育神经也很发达,所以你觉得人生没什么有意识的事,无聊透顶。

    “直到你被十座毫不费力地打败——很震惊对吧,十座那么笨,他应该比你差好远好远。”

    摄津万里“腾”地站起来,想反驳什么,却被立花泉铁一样硬的手钳制住,威压的眼神让他说不出一个字。

    “你不应该震惊的——是这样的,我身边实在有太多太多天才,你这种情况不在少数,所以我的上司对此有一套完整的教育方法:打一顿就好了——你不该震惊,这世上能打赢你的当然不在看起来笨拙的十座,还有从性别来讲完全不占优势、从体质来讲病痛缠身的、我。”

    “酒精对镇痛会有效果,别喊得太大声,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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