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二)

    回到堂口,金老板陪着贵客们去了花园别墅,坎通蹭蹭鞋底的泥巴,把车交给卸货人,和管事的说了声要出去吃早饭。

    他要把信息传递出去,琅勃拉邦的交易已经升级到不能控制的事态,日本来的那几位显然都是大鱼。

    路边的小摊不一定会来,他只希望会来。

    管事人笑笑让他快去快回,金老板那边的贵客事情很急,坎通赔着笑点点头。

    坎通出门后,管事人沉下脸——刚见完贵客,他就要节外生枝,实在显得太心急。

    他未必觉得坎通一定是老鼠,只是现在贵客在此,出不得差错。

    五六个人拿着枪,悄无声息地跟在坎通身后。

    炒粉摊的老板今天比以往更早出摊一些,坎通来到他的摊位前,点了份鸡肉炒粉,要了瓶红牛。

    老板熟练地抖开米粉,坎通把纸条夹在零钱里,打算放进老板面前的盒子里,忽然间,他听到枪支上膛的声音。

    暴露了?这么快?可是还不能——

    有点嘶哑的女声忽然响起来,那个凌晨他见过的女人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膀,仍旧是半生不熟的老挝语:“在吃什么?好吃吗?”

    坎通条件反射地想把纸条和零钱一起塞回口袋,被反舌鸟按住手:“我来了就想逃单?我看起来像会请你吃饭的人?”

    她的力气比看起来要大得多,不由分说地把他手里所有东西都掏走,全扔进盒子里。

    坎通的心跳到嗓子眼,老板也一愣,但老板的反应迅速,他掏掏盒子,翻出几枚硬币,装作殷勤地递回去:“找零,找零。”

    反舌鸟笑了笑,把零钱接过来扔回去:“那就加个蛋。”

    随着她和老板的动作,坎通瞳孔放大——不见了,盒子里没有纸条,他传递的信息,不见了。

    管事人带着几个伙计走出来,想来刚刚上膛的就是他们。坎通紧张到胃里一阵阵地反酸,管事人却殷勤地对反舌鸟说:“您怎么在这里?是需要我们为您……”

    反舌鸟摆摆手,盯着老板锅里的炒粉:“吃早饭,滚远点。”

    坎通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他从来没听过有人对管事的这么说话。

    管事脸色一滞,努力装作听不懂她的老挝话,仍旧陪着笑。

    反舌鸟自顾自地拎着刚出锅的炒粉,坐到了一旁的摊位上——那应该是坎通的早饭,坎通忙不迭跟了过去,双手递给她一双一次性筷子,示意您先吃。

    她也没客气,拆开筷子就是一大口,然后、然后冲到路边全吐了出来,还带出一点胃里的血水。

    刹那间,几支枪口对准老板,老板百口莫辩。

    反舌鸟挥了挥手:“滚开吧你们,我吃个路边摊还能吃出什么好歹来?几把小土梭子指来指去也不嫌丢金老板的人。”

    管事的赔着笑凑上来,像一只哈巴狗,但没有人放下枪,这些枪可以对准老板就可以对准反舌鸟,反正她在那群贵客中并不是领头人物……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还在说些什么,反舌鸟听不懂,也听得心烦,忽然间翻转手腕,勒住管事人脖子反身一扣,把他的头拧在自己腰前,大腿上绑着的蝴/蝶/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反舌鸟手里,她手腕轻轻地一挑,血从管事人嘴里喷出来,还有一条红肉。

    她割下了管事人的舌头。

    管事人声声惨叫,被反舌鸟一脚踢在后脑勺昏死过去,几个伙计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妄动。

    反舌鸟单枪匹马,但货真价实地能把他们串成葫芦。

    带血的蝴/蝶/刀被擦干净收回去,反舌鸟冲伙计们一哂:“没了舌头的人以后就做不了管事了,你们还听他的话?”

    伙计们渐次后退。

    坎通递给她一瓶水,她接过去,漱了漱口。

    她说:“你回去大概就要倒霉了,金老板也不是什么慈悲的人。”

    坎通装作听不懂:“您要换个地方吃早餐吗?”

    反舌鸟看着他,忽地一笑。

    坎通回去后被关了起来,抽打过几轮,但是什么都没搜出来——纸条在反舌鸟手上,仿佛凭空消失了。

    管事的换了一个,反舌鸟毫发无损,金老板仍旧乐呵呵的。

    但坎通快要死了。

    那之后只过去四天,坎通全身已经没一块好肉,金老板和贵客的生意告一段落,找了个下午提审坎通。

    金老板不和气,也不慈悲。

    他乐呵呵地坐在太师椅上对坎通说:“我们认识这些年啦,你也没犯什么错误,但是老高跟着你吃个早饭人就没了,坎通啊,老高可和我搭伙二十年了啊。”

    坎通右边眼睛肿得厉害,几乎睁不开,牙齿也掉了好几颗,他艰难地跪趴在地上:“金老板,我真的,我真的……”

    金老板挥了挥手,伙计托着一个木盘上来:“可惜呀坎通,以后就不能给我开车啦,但要是能挺过去,以后给我干干别的也行嘛——这次的客人就说了,你日语好啊,以后那边的客人来,你还能帮我说两句。”

    托盘上是一只针管。

    ……这已经不是上不上瘾的问题,这个剂量,会死的。

    坎通喉咙里阵阵血腥,伙计拿着针管,一左一右地按住他。

    金老板最后施令:“动手。”

    门被人一脚踹开。

    反舌鸟打着哈欠:“金老板,我大哥找你……哟,这么多人。”

    她看起来兴致勃勃:“这是干什么呢?”

    金老板“哎呦”一声迎上去:“真是不好意思,让客人看这些,我这个伙计犯了点小错误,我们打算和他好好说说。”

    反舌鸟大踏步往里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最终她拿起针管:“这一股奶粉味,品质不错啊,金老板还挺舍得。”

    “哪里哪里,您也对这个有兴趣吗?鄙人私藏了一点高货,今天晚上就给您送过去?”

    反舌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似笑非笑:“我大哥叫金老板呢,金老板快去吧,我大哥您也知道。”

    金老板腮帮子动了动,满脸笑容地退出大堂。

    有伙计拖着坎通往地牢走,坎通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抓住反舌鸟脚踝。

    反舌鸟挥走伙计,蹲下身来。

    “怎么?想求我救你?那可不行,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为自己报仇的机会。”

    “对了,老挝有什么当地名酒吗?”

    凌晨,花园别墅失火。

    金老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安抚贵客,反舌鸟却一直不见踪影,琴酒提着枪冲进火场捉人,伏特加把金老板也押进了火场。

    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黑吃黑的时候枪子说服力显然更大一些。

    反舌鸟的房门上了锁,被琴酒一脚踹开,顿时浓重古怪的气味扑鼻而来,反舌鸟趴在床上看不清生死,桌面上倒是还放着一支针管。

    金老板一眼就认出那是给坎通的那一只。

    他刚想解释,琴酒的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眉心。

    这是金老板的地盘,反舌鸟能拿到这种净度的货色,始作俑者只有金老板一个,琴酒想。

    他丧失了一把很好用的刀,反舌鸟不再锋利了,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而反舌鸟像是被枪声惊醒,顺畅地一跃而起抱上琴酒大腿:“大哥你听我解释!”

    她从床底下丁零当啷薅出来一把酒瓶子,一字排开:“我没吸!我又不傻!我只是喝多了!”

    琴酒抓枪的手蠢蠢欲动,反舌鸟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擦在他的风衣外套上:“大哥我就说这金老板不是个好东西吧,他居然想贿赂我,还是拿这种东西贿赂我,我是那种低级趣味的人吗!”

    伏特加把金老板的尸体扔进火里:“大哥,现在……”

    反舌鸟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来。她看着琴酒眼睛明亮:“东西已经拿到了,半个月后会有人来这边接手生意,他死的是早了一点,不过也不全是坏事,毕竟他一人独大,价格可实在是不好谈。”

    “大哥,我们先跑吧,火要把琅勃拉邦烧光了。”

    琴酒俯视着反舌鸟,周围火声劈啪作响。

    ——

    “金老板死后,这里会有十五天的空白期,我要是你,我就会抢劫金老板现成的东西,因为我抢占先机。坎通,送你个消息吧,金老板今晚就会死。”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你们本末倒置了,金老板的死亡才是我最大的目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这次生意收不了场。”

    “……”坎通没有过问她之后的计划,这个年轻人比他想得锋利的多,像一柄射/出便无法回头的箭镞。他最终说道:“得偿所愿,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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