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

    有时候生疏的致谢比唾骂或者嘲讽都伤人得多。

    大和敢助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他没想过宫野夏还活着,甚至会来主动找他们,她刚刚说什么来着……狛枝……狛枝那智?那是谁?

    上原由衣反而是此时最镇定的那个,她的第一反应是摸枪——无论如何,反舌鸟始终是来路不明的杀手,即使另一面是曾为救他们而竭尽全力的宫野夏,她暴虐奸诈的本质不变。

    她要是不奸诈,也不可能现在还活着。

    神野夏非常欣赏上原由衣这种理性与感性互相剥离的特质,但不影响她在后者举枪的瞬间缴枪。她看起来只是轻轻捏了捏上原由衣的手腕,那把枪却刹那间调转方向、落到了她手里。

    大和敢助这才回过神,可神野夏只是拆掉弹匣,又把枪还给上原由衣:“太阳要落山了,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诸伏高明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

    神野夏忽然微小地笑了笑,锋利的犬齿露出一点尖,风把她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诸伏高明忽然意识到,此刻他们站在下风处。

    来不及自救,来不及举枪,诸伏高明重重往前砸,砸到神野夏并不宽厚的肩膀上。

    小姑娘只是轻飘飘地拂开他,有其他人此时才从暗处现身,把他们一个个拖上吉普车后座。

    他最后的视线里,小姑娘低垂着眼睛看自己的墓碑,周围杂乱的亚特兰蒂斯机动组成员把向日葵花束踩成烂泥,唯一完好的,只有她手中那一朵。

    很快,那一朵也被她随手扔进泥巴里。

    诸伏高明那时才意识到,她不是宫野夏。

    她或许根本不喜欢蝴蝶;根本不爱吃甜;根本不跳脱稚嫩……根本不需要鲜花。

    诸伏高明再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在自己的公寓里,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早醒,此刻前者在厨房榨果汁,后者在陪着神野夏看电视综艺。

    看起来甚至其乐融融。

    他洗了个手,冷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还是头痛:“宫野……不,神野小姐,你说的档案隶属于警署内部资料,按规定无法……”

    “不问问我为什么把你们迷昏吗?”神野夏放下遥控器,笑眯眯的。

    “……”诸伏高明沉默了一小会,“我们没有让你信任的理由,我们始终将枪口对准你。”

    “嗯哼,”神野夏撑着下巴,“一小部分是这样,另外一小部分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们:你们没得选。”

    她咧出尖尖的犬齿:“你这里的装潢四年没变过,冰箱里的三明治生产日期是今天,垃圾桶有生产日期为昨天和前天的废弃三明治,厨房里的菜和我当年在你家的时候吃到的一模一样,而你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是去洗手。”

    “诸伏高明,强迫性重复行为的感觉怎么样?”

    诸伏高明没有回答,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对视一眼,自觉去房间回避。他们两个之前从没有注意到诸伏高明的异样,他掩藏得很好,一藏就是四年——又或许是因为诸伏景光的病情太严重,才让其他人忽略了他。

    神野夏并不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她很清楚诸伏高明正在强弩之末,他的良心是一张弓到极致的弦,现在该做出一点让步,否则会崩断他的弦。

    “告诉我他的亲人在哪里就好,我可以自己去找答案。”神野夏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记得有空去看看心理医生,毕竟你要是也倒下了,我在长野就没有什么可以蹭吃蹭喝的熟人了。”

    “对不……”

    “和谁说对不起,我吗?”神野夏把电脑打开,登入长野警署内网,示意他输入账号,同时漠不关心地说,“不用道歉,血缘是无法斩断的关系,我没有自大到要和这种关系比较;我也不会收下你的道歉,毕竟道歉一点用都没有,不如做点实际的。”

    “就当你和宫野夏从没见过;诸伏高明和亚特兰蒂斯只是盟友关系;你不是我的月亮。”

    最后一句话让诸伏高明胆战心惊。

    他惊愕地抬头看着已经长大的女孩,终于知道那一年自己对走投无路的宫野夏代表着什么。

    他从景光那里知道不少事情,能猜出他当年无意中当了宫野明美的替代品,宫野夏无处寄托的爱意和依赖性都被移情到他身上,所以小姑娘对他几乎不设防、所以小姑娘会被他撂倒。

    他没猜出的是,他当年也曾短暂地当过天上的月亮。

    不是遮风挡雨的外套,也不是暖胃酒菜那种庸俗东西,他当时在小姑娘眼里高悬天际、一尘不染,连淤泥也平等地照耀着。

    当年的故事情节太好,当年他出现的时机太好,以至于他在宫野夏的经历里简直是个像救世主一样的完美人物,以至于他变成了反舌鸟唯一可以寄托的寄托。

    就像天上的月亮,她知道月亮不能为自己做什么,只要远远地呆在那里就好,让她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会接住她。

    被伤害了,来找警察或者月亮不都是本能吗?当年宫野夏把血流干才走到他们面前。

    可是,可是。

    他忽然感受到一阵令人作呕的愤怒来——他当年怎么能这么坏呢?反舌鸟监/禁景光也救下了景光;欺骗敢助也保护了敢助;可是自己,反舌鸟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对不起自己。

    外人看他和景光总会觉得他们俩很像,温和、聪明、沉稳,但他很清楚自己和景光是不一样的,景光偏激,而他冷漠。

    他尊重反舌鸟作为罪犯本身的人格,不会教导、扭曲或插手,他只会做作为警察该做的。他的正义和善良彼此抽离,是互不干扰的两部分,比如哪怕他后来知道宫野明美其实是黑衣组织成员的时候,也并不影响他觉得明美是个很好的姐姐;再比如反舌鸟的保护令他动容,宫野夏的易碎让他恻隐,但她始终是个罪犯。

    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清楚自己的能力,明白这世界的善与恶同等质量、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悲惨死去,他拼尽全力也救不了。

    他那时再觉得宫野夏可惜,能做的不过是临终关怀。

    他那时再觉得反舌鸟的拼死保护令人震撼,还是选择自己的血肉至亲。

    他的善良是能力范围内的善良,冷漠是肉眼不可见的冷漠。

    他的判断向来保证最大收益值,反舌鸟已经是没办法救回来的部分,他当年做得其实很好,足够逼近满分答案。

    但是,但是他总会想,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冷漠,没有对她举枪,我可以救下她吗?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背弃弟弟选一个罪犯,即使这个罪犯是反舌鸟也不可能,但不可能和不后悔是两码事,后悔的后果是他会一次次回想,“假如”“如果”“或许”,回想会把人类性格里的多谋善虑消磨成优柔寡断。

    她是因为自己死的,吗?

    如今随着这一句“你不是我的月亮”,诸伏高明终于知道答案。

    她不是因为自己死的,但她原本可以因为自己不死的。

    神野夏最终得到了自己要的东西,离开时她看见诸伏高明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上原由衣正在联系医生。

    真脆弱啊,道德感太高就是会这样,受不了良心苛责,她想。

    若叶……三木町,坂下街79号,狛枝宅……

    神野夏对着门牌确认再三,敲了敲门,但开门人令她皱眉:“臣?你怎么在这里?”

    她没有向伏见臣问关于狛枝那智的更多讯息就是为了把前者撇出去,他只是个普通人,没必要牵扯进这摊浑水。

    “监督,”伏见臣深呼吸,“因为我想知道那智死亡的真相。警察说他那天和暴走族飙车所以意外去世,但我知道他那个时候不可能再答应任何小混混的邀约。”

    伏见臣脸色苍白,一字一顿:“他那个时候在餐厅打工,就是为了攒够路费,去位于天鹅绒町的、当时声名赫赫的初代满开剧团面试,他的梦想是做一名舞台剧演员。”

    “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当初把这些话说给所有人听,可是没人相信我。”这个一米九的年轻人忽然间脊背佝偻起来,像一刹那间未老先衰。

    “监督,你不是说你无所不能吗?你告诉我,那智的死亡,不是意外对不对。”

    狛枝夫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是谁呀,臣,家里来客人了吗?”

    伏见臣转身,刚想解释,神野夏手中多出一本以假乱真的证件:“警察,宫野夏,来向您询问四年前的一些细节,打扰。”

    伏见臣震惊且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神野夏视而不见:“介意和我单独聊聊吗?狛枝夫人。”

    狛枝那智,狛枝家独子,四年前一月六日正午,与暴走族赛车时发生车祸,当场死亡。案情简单,结案迅速,并无太多的记载。

    当年反舌鸟坠落的烂尾楼已经烧得稀烂,早就找不到那件外套的影子,而神野夏的记忆有断层,她几乎把狛枝那智忘得一干二净,以至于狛枝夫人将照片拿给她看时她愣了一下,恍惚以为是染了头发的兵头十座。

    伏见臣在厨房装模作样地帮忙,实际支着耳朵听房间里的声音,而神野夏已经在观察和几句对话的推拉间把狛枝那智这个人了解得干干净净。

    他爱看英雄电影,有一抽屉珍藏碟片,喜欢听摇滚为此买了一个二手耳机,爱拉着朋友去鬼屋,不爱读书,容易和人吵架,喜欢飙车……

    年轻气盛,稚气,冲动,善良,英雄主义,强烈的好奇心。

    他和随便一个普通中学的学生一样,这种性格并不少见,看着也不像会出什么大问题。神野夏揉了揉太阳穴,她借由狛枝夫人的嘴巴能了解大半个狛枝那智,但是仍然无法想象,一个无关此事的中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死亡。

    她没有待到太晚,矢野惠太给她发信息,告诉她在烂尾楼附近的破烂楼房里有新发现。

    伏见臣送她出门,欲言又止。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大帮子人全都在,甚至还有诸伏高明、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

    这间矮房就在烂尾楼附近,事实上应该是开发商资金断裂,这一片有相当多建设到一半的破败工地和没有窗户也没有门的房子,这里在夜色下简直鬼影重重。

    当齐娜帮忙打起紫光灯时,神野夏才知道为什么要叫她大半夜赶来这里。

    鲁米诺试剂的荧光从窗台开始,沿着窗台的墙有向下摩擦痕迹,从此处的地板一直延伸到门口,在地板上有数个手印和爬痕,在门口呈现滴落状,好大一滩。

    这个出血量……

    矢野惠太招了招手,低声说:“做过DNA了,是你的。”

    “只在这里有血迹吗?”

    “几乎只在这里,附近还散落了几滴,通向那栋楼,但是都有擦拭痕迹,推测是你离开的时候留下的。”

    “……我想不起来,长野痕检科怎么说?”

    “不知道,我不想和诸伏高明说话,看见他们就烦。”矢野惠太后退一步,做出恶心的表情。

    “毛病,”神野夏咋舌,“我刚威胁完人家就去找人家要报告,多尴尬啊。”

    “这是痕检科的看法,”诸伏高明及时从侧后方走过来,递上一份报告,他看起来还是那样,没有太多血色。

    神野夏叹了口气:“算了,没人能比我更了解我。”

    她走到窗台前,伸手丈量了一下,窗台宽约一米五,是她弯曲身体能横躺的长度,所以她一手撑着窗台,跳了上去。

    血迹中没有脚印或手印,她不是自己跳上来的,或许是被人推上来,或者抱上来的。

    面向内侧躺,她的身躯能完美贴合血痕,看来是这样。

    那么接下来,墙上的擦痕……神野夏想了想,对齐娜说:“推我一下,别太用力。”

    齐娜如言,神野夏借力从窗台向内滚落。如果当年的反舌鸟处在脱力状态,那么墙上的擦痕就是她被推落时留下的。

    神野夏轻巧地扭了个身站好,没有砸到地下,这里灰可真是够大的。

    至于血手印和爬痕,那也好解释,她当时都脱力了,肯定无法走路,大约是一路爬到门口才勉强撑着墙站直。

    门口那一滩血迹又是什么情况?吐血了?

    神野夏走到血迹前摸着下巴,这个高度,这个长度,这个滴溅状态,也不像啊。

    思绪忽然转到那件长野青鹿高校的制服外套。

    她后来去查过,制服是红黑相间的,即使浸满血也看不出来。

    她迟疑地脱下外套,随手折叠两次,做出一个拧的动作——高度长度都差不多。

    地上这一大滩血,都是她当年从那件校服外套里拧出来的。

    齐娜倒抽了一口气,抬头和神野夏对视——顺序大概清楚了,当年有人把反舌鸟背到这里,放上窗台推进房间,反舌鸟在这间矮房里藏了很久,然后自己爬到门口再站起来,拧干外套上的血,去了烂尾楼。

    为什么只有反舌鸟进了这间房?她当年在这间房里藏了多久?

    从当年她身上那件外套来看,带她跑到这里的显然就是狛枝那智,但是外套已经烧没了,没有更多线索,无法证明。

    狛枝那智和反舌鸟从来不相识,他救反舌鸟干什么?

    矢野惠太在捂着鼻子喷洒破坏DNA的药剂,诸伏高明走过来似乎想对神野夏说些什么,被矢野惠太找准机会绊了一脚。

    神野夏退后一步,远远地扶住诸伏高明,是但凡差一厘米就扶不住的那种远,矢野惠太不满地咋舌。

    神野夏无视诸伏高明,窜到矢野惠太身边:“干什么啊?看他这么不顺眼,你俩又没仇。”

    “谁说没仇?我看他弟弟更不顺眼,说不准哪天我找个没人看见的时候就把他弟弟篮子拆了。”矢野惠太粲然一笑,那张纯良温柔的脸上硬是展露出阴森来,“要不是森中派齐娜天天看着我,我非让长野集体吃席。”

    “……说起来你怎么跑长野来了?不上班?老板终于被你打死了?”

    “年假,老板爱批不批,不批我送他去税务局坐牢。”矢野惠太摆摆手,“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来长野,我不放心。”

    “行,”神野夏叹了口气,“抓紧时间把长野这边弄完吧,我下个月还赶着和悠一结婚呢。”

    诸伏高明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这句话终于讶异出声:“你……要结婚了?”

    “我结婚很奇怪吗?”神野夏挠挠头。

    “不,我只是……”诸伏高明慌乱地摆手,他后退两步,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颓唐地苦笑,轻声说,“如果是你,我很难想象。”

    “无论如何我都是人类,会正常地进行人类的社会行为,我当年敢喜欢敢信任现在也敢,毕竟后悔的又不是我。”神野夏耸耸肩,补了一句,“毕竟留下心理疾病的又不是我。”

    大和敢助冲上来,他到现在还是无法适应从宫野夏到神野夏的变化,当年那个乖巧的小女孩到现在这个混账,他怎么看都不觉得是一个人。他愤怒地说:“够了,这四年的折磨已经够人不人鬼不鬼,该道歉的该赔偿的我们都会做,但你不能……我们当年都是真心的……很喜欢你。”

    “……说完了?”神野夏想了想,然后敷衍地对着他们三人一笑,“那谢谢你们的喜欢。”

    她把外套穿回去,浅色的防风外套让她看起来年轻又活跃,和屋子里满地荧光并不相称,然后她把手插进兜里,径直从大门走了。

    齐娜目瞪口呆,追着她跑出去。

    矢野惠太把试剂瓶全部拧开,飞快地一洒,也追出去,把手搭在神野夏肩膀上,表情满足:“别说啊,让人高血压还是你在行。”

    “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有道德感我又没有,所以我过得快乐多了。”神野夏打了个哈欠,“这附近哪里有咖啡店吗……”

    正说着,神野夏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二分,呼叫人显示为伏见臣。

    她有点意外,接起电话:“臣?你怎么还没睡?”

    伏见臣深吸一口气:“我有些东西想给监督看,但我不信任警察,只给监督看。”

    神野夏、齐娜、矢野惠太三个人面面相觑。

    四年前,也就是伏见臣和狛枝那智刚刚上高校三年级的时候,很流行一个东西,叫时光宝盒。

    就是把一些东西埋在地下,与朋友约定过五年十年再打开。当年伏见臣和狛枝那智也埋了这么一个宝盒,在伏见家院子里的树旁,伏见臣在电话里对神野夏说,那智在去世的前一晚挖出宝箱放进去了一些什么。

    神野夏大半夜和伏见臣一起挖土,心情十分诧异:“你怎么不早告诉警察?”

    “我没猜错的话,监督一直以来都是好学生吧。”伏见臣轻声说。

    ……不,她在日本根本没当过几天学生,要不是森中绑着她,她早就退学了。

    伏见臣没等到回答,继续说:“当时我们两个是大家眼里最差的那种学生,成绩不好、顶撞老师、逃课、飙车、染头发打耳钉……我们是社会的渣滓。”

    “然后有天,那智和我说他不想再当别人眼里的小混混了,他在电视上看到了名为‘满开剧团’的剧团所演出的舞台剧片段,他觉得很好看、很精彩,他想当一名舞台剧演员。”

    “那天之后,他每天、每天都会去餐厅打工,长野到天鹅绒町的票价是一万零八百五十日元,他每天兼职能赚到九百六十一日元,这样他只要干一个月不到就能挣满来回路费。”

    “然后,他死了。”

    “他死的时候,除了他的父母,没有人觉得难过,一个国中时就去便利店偷窃被抓住的小混混、一个高校时因为飙车而拘留的小混混、一个无所事事不爱读书的小混混……警察来调查过,很快那智就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记录纸上的‘小混混’,他的死亡很简单就被定性,连他的父母都提不出疑议。”

    “我去警局说过、闹过,我提供他打工的证据、和警察吵架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被赶出来,因为我也是小混混,没有人信我。”

    “我后来选择复读,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再去警局的时候,警察告诉我,这件案子很久之前就结案了,他们叫我节哀。”

    “我怎么能节哀?那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死的时候不到十八岁,他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天鹅绒町——”伏见臣睁着血红的眼睛,眼泪一滴滴砸进湿润的泥土里,“要是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好学生……他们会不会信我?”

    ……不会,根本不会,警察结案纵然会看受害人的社会评价,但当年真正让这件事板上钉钉的是狛枝那智的手机聊天记录,他在那份记录里确实答应了暴走族的邀约。

    警察没有告诉伏见臣,因为这份记录在理论上属于受害人隐私,大概也是因为……没人忍心告诉他。

    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恶心的,为你好。

    神野夏闭了闭眼睛,她知道记录是可以被伪造的,当年帮琴酒扫尾时,她最擅长的就是这样的事情。比如长野议员案,从邮件、信息到语音聊天、再到往来收据,她伪造得滴水不漏,所以那件案子即使牵扯到政府要员也翻不出风浪来。

    她有个隐隐约约的感觉,可是不敢猜测——这起案子,其实很像反舌鸟当年的手法。

    像琴酒失去扫尾的手下,于是他或者他身边的人,在笨拙地模仿她,靠她留下的资料和经验来模仿她。

    当年掩盖真相的手,也许有一只……就来自反舌鸟。

    铁铲铲到硬物,神野夏和伏见臣一起从泥巴里拽出来一个蛋型宝箱,两人对视一眼,伏见臣转动密码扣,里面的东西被埋藏三四年,终于重见天日。

    最上面的是一本日记本,里面狛枝那智的字迹歪歪斜斜。

    日记本上第一句话:“今天去车站查到天鹅绒町的车票价格,遇见有坏人在拐/卖女孩子,警察来了,但女孩子还是被抓走了……我骑着摩托远远地跟在后面,可是到了地方我看见,那群人身上都有枪。”

    “那个女孩看见我了,她冲我眨眼睛,我一定要救她。”

    字句里每一个字都能应对上神野夏对他的评价:年轻气盛,稚气,冲动,善良,英雄主义,强烈的好奇心。

    神野夏腾一下站了起来,翻开日记一目十行。

    狛枝那智详细地记载了他当年对琴酒他们的观察,大概是因为他离得够远,运气够好,琴酒又对穿着学生制服的小孩没有警惕心,竟然真的让他看出来规律。

    反舌鸟当年对药剂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听不见也看不见,几乎把命送掉,所以琴酒把她带出了潮湿阴冷的牢房,准备手术。

    手术前夕,狛枝那智决定把这个“被拐/卖的女孩”,偷出来。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日记本的主人不到二十小时后曝尸街头,再十三小时后反舌鸟在烂尾楼顶端,踩着零点的钟声一跃而下。

    现在不到早上六点,神野夏手脚冰凉,她摸出手机,拨出狛枝夫人的号码,出乎意料地是,那头居然很快就接通了,好像对方已经等这通电话很久。

    神野夏感觉自己的神经是麻木的,她机械又语气恰当地询问狛枝夫人知不知道那段时间那智常去哪里,或许这样就能找出关押她的牢房的地址。

    狛枝夫人顺畅地回答她的问题,像儿子死去的那段时间在她脑海里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通话的最后,这个痛失独子而佝偻的中年妇人轻声问:“是要翻案了吗?警官……我们那智,是个好孩子吗?警官。”

    ……可神野夏也好,反舌鸟也好。

    从来不是什么可以翻案的警官。

    矢野惠太根据狛枝夫人提供的线索很快就找到了牢房,然而那里早就被付之一炬,火焰果然是消灭线索的最好方法。

    神野夏把日记本带到诸伏高明面前,但她很清楚,这不是能翻案的证据。

    因为那个所谓的拐/卖并不成立;因为这是狛枝那智的日记而人的主观意志会撒谎;因为客观的聊天记录是更有力的证据。

    因为被救的反舌鸟,根本不能放到台前,因为她见不得光。

    诸伏高明挣扎了很久,他最终小心翼翼地,轻声问:“还有其他证据吗?”

    ……烧掉了。

    那件外套,她能猜出,那时她是为了不让琴酒看见青鹿中学的标志才藏起外套,可是外套就这么烧掉了。

    那个布满血迹的矮房,她能想象到,狛枝那智背着淌血的她跑了一路,快要被追上,于是把她从窗台里推进房间,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跑。

    神野夏和诸伏高明对峙良久。

    最终她开口:“有证据的,在尸体上。”

    “琴酒当年拿我试药,可是还没有试完我就不行了,如果他把那智抓住……”

    他一定会这么做,对他来说没有作用的人就是这么个下场,工藤新一不就是这么变成江户川柯南的吗。

    “我当年的检测报告在亚特兰蒂斯,上面每一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只要有一项可以和那智对上,就至少可以证明他和我在同一时间段,被注射了同一种市面上根本不流传的药。”

    诸伏高明沉默着,没有说话。

    可是检测出来了又怎么样?她根本不能被写在卷宗上,黑衣组织不能被报道,为了社会稳定为了不要人心惶惶,她见不得光,所以那智也见不得光。

    她没有话再说下去,踉跄着后退两步,想起狛枝夫人轻声问她的那句话:

    “我们那智,是好孩子吗?”

    狛枝那智,十七岁零十个月,最喜欢的乐队是The Beatles,最喜欢的电影是《星球大战》系列,梦想是去满开剧团当一名舞台剧演员。

    他死后第三年,断腿的反舌鸟借名立花泉,重建已经倒闭的满开剧团;同年,他的挚友加入满开剧团,完成他的遗愿。

    第四年,神野夏和伏见臣回到长野,找到他死亡的真相,森中明青亲自做药物实验,从反舌鸟当年足有二十厘米厚的记录里一项项对比,最后化验出同类成分一百二十七项之多。

    他死后的第四年,神野夏在他墓前放下洁白的百合花。

    “我们那智,是好孩子吗?”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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