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候车厅里人来人往,丁臻小心用余光观察着坐在旁边的阿齐。

    上身是淡绿色的棉服,搭配着白色的厚毛领,下身是格子毛呢短裙加白色打底袜,整个人显得精致得不行。在一众灰扑扑的人群中,乍一看好像在发光一样。

    还得是自己有眼光。

    离客车出发还有半个多小时,丁臻本来打算用手机给阿齐放部电影看,然而这部山寨机着实不给面子。点进一个视频APP,半天过后连首页都还没加载完。

    不过还好,阿齐并不无聊。她似乎很喜欢观察周围的人,而因为她小小的一个人,即便一直盯着别人看,别人多半也不会和她计较。就像她现在,肆无忌惮地看着对面座位上的女人给孩子喂奶。

    女人的丈夫撑着一件大衣挡在她们前面,但是总有些边边角角没有顾及到,有些窘迫的样子。

    丁臻顺着阿齐的目光看到他们,一瞬间感到脸有些发烫。他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两声,小声提醒阿齐道:“你别这样盯着别人看,多不礼貌啊。”

    “我知道。”阿齐好像并不在意,她转头又去瞧周围的其他人。

    对面的女人已经喂完把衣服合上,匆匆拿起地上的行李和她丈夫一起离开了,应该是他们的车快到点了。

    阿齐这时转过头问丁臻,“你以前也这样吗?”

    “什么?”丁臻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小时候,都会这样吗?就像刚刚那个女人那样。”

    “你是说……是啊,孩子妈妈在孩子还小的时候,都是这么喂孩子的。”过了会觉得阿齐问得有些不对劲,问道:“你们……”他靠近阿齐更近了些,声音放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你们妖不会这样哺育自己的孩子的吗?”

    “不会,”阿齐的声音也低了,“至少我那时候不会。”

    “啊?”丁臻没听清,忍不住追问,“什么不会?”

    “我那时候不会,我喂不出乳水,不管怎么样都喂不出。孩子着急一直哭,我只能……给她喂我的血。”

    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时候,破旧的小屋,摇曳的烛火,还有被风吹得吱呀吵闹的门板。床上的小孩呜哇哇地哭着,她着急地在一旁不知道该干什么。

    孩子哭得越来越厉害,她害怕哭声引来其他人,用手死死捂住小孩的嘴。小孩的脸涨得通红,眼睛越来越鼓,她的手指突然感到刺痛,才发现是孩子把她的手指咬破了。

    孩子贪婪地舔着嘴边鲜艳的妖血,一下子就不哭了。她看着孩子发亮的眼睛,几乎本能般又把沾血的手指放回孩子嘴边……

    “什么?!”丁臻吓得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赶紧又缩回座位。

    “阿齐,你有过孩子?”

    阿齐转过脸对着他,黑溜溜的眼睛里丁臻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张六、七岁的雪白懵懂的脸,说出的话却让丁臻觉得毛骨悚然,“是啊,我有过一个孩子。”

    “那……你的孩子呢?还在山上吗?”

    “不,孩子已经没有了。孩子死了。”

    贺峻宁扛着孙力的尸-体返回了开始上山的地方。他打开越野车的后备箱,还好空间够大,差不多能塞下。麻醉剂的晕眩感又袭来,贺峻宁掀起袖子,掏出匕首狠狠再在左臂上来了一刀。

    趁着片刻的清醒,赶紧给巴二发了条语音消息:巴二哥,陈叔给我打电话了。事情已经不急,这两天大伙儿也忙坏了,我就在这边休息两天再走。有事打电话哈。

    不一会儿巴二那头就回了一条“嗯”。贺峻宁一下子如释重负,困意和疲倦铺天盖地地袭来,他总算能闭上眼睛,眼皮再也抬不起来,在这山脚边的草丛掩映下沉沉睡去……

    *** ***

    去往江宁的客车上,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丁臻买的票是最后一排靠窗的两个位子。因为是冬天,车上的窗户都关得死死的。但是阿齐却把旁边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她把手指伸出玻璃窗,指头上长出一段绿色的树枝。树枝上的树叶在窗外肆意舒展,迎风飞舞像是羽毛裙摆样好看。

    阿齐似乎心情很好,所以看不得旁边丁臻的一副死样子。

    “你要是再摆出这幅样子呆在我旁边,我就把你从车子里扔出去。”

    丁臻哀怨地看了阿齐一眼,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阿齐也不继续跟他废话,窗外的小枝转了个头扒上玻璃窗,很麻利地把窗户的缝又给打开了些。丁臻连忙双手按住窗户,“你,你别冲动。”

    阿齐右手放丁臻脸上,利落地把他给按回了座位。“说吧,你想问什么?”

    丁臻犹豫了会,观察着阿齐的脸色还是开了口,“阿齐,你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看着窗外的绿色小枝依旧迎风招展,却总不像刚才那样快活,“在1912年的时候,有一只妖怪,连着骨头,把她吃掉了。”

    丁臻死死地抠住座椅垫子,不让自己发出一点惊呼。明明车里开了空调,却感觉比车外的冬天更冷。过了好一会,他继续颤着声音问道:“那你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他’报仇?”

    阿齐想了想,“算是吧。”

    来不及纠结这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丁臻有些着急,“可你怎么确定他现在还在世呢?1912年,就是100多年前了,这100多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万一那个吃掉你女儿的妖怪,已经死了呢?万一你这次出山,只是一场空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齐笑的不行,好像丁臻说了一个笑话,“丁臻啊,你难道是在说他会安安分分地老死吗?”那张雪白懵懂的脸上交织着嘲讽和戏谑,显得有些扭曲。

    阿齐伸出短圆的手点了点丁臻的额头,冰凉的触感吓得他整个人几乎一震。

    “丁臻啊,妖怪是很难老死的。这世界上能杀死一只妖怪的,只有两种办法而已。”

    “什么办法?”丁臻问完才发觉不对,只能悻悻地笑了笑。

    阿齐却不以为意,“你们人类的传说里,要收服一只妖怪总是得请来什么高人,然后用些神器符咒,再咿咿呀呀地一通做法,妖怪就灰飞烟灭了。但其实没那么麻烦,要杀死一只妖,你只用放干它的血,再用桃木作柴烧它的尸骨,一直烧到化成灰,就行了。”

    “那还有一种方法呢?”

    “还有一种方法啊,”阿齐又笑了,她看着玻璃车窗里的丁臻说道:“那就是让他/她生个孩子。”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全暗下来,山间没有路灯,玻璃窗就成了镜子。丁臻看着前面阿齐一半映在车窗上的脸,好像又开始有些怕她了。

    “等这个妖怪有了孩子,在这个带有它血脉的孩子落地的第一天起,它就会慢慢失去妖力,直到妖力耗尽的那一天。”

    “如果妖的妖力耗尽会怎么样?就会变成人了吗?”

    “妖力耗尽,当然就是死了啊。”阿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丁臻,“就是化成灰,风一吹,还糊你眼睛……”是灰飞烟灭呢。

    丁臻急了,“那你还要生孩子?”和阿齐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这几天接触下来,他大概也能说出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杀死妖怪的两种方法,第一种就算了,但是第二种听起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谁明知道会害死自己,还是非要去生下一个孩子呢?难道是,因为爱?

    可是阿齐,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一心飞蛾扑火的女人啊。

    “是啊。这大概就是我们妖怪与生俱来的怪病吧。就好像再冥冥之中,注定要去完成一场献祭一样。那么多叱咤风云的大妖怪,宁愿耗尽妖力,冒着被道门追杀,被人类发现的风险,铁了心要去生孩子。有什么用呢?白白浪费了来之不易作妖的机会。简直是愚不可及的蠢货。”

    丁臻忍不住回嘴道:“你也别笑话人家,你不也生了孩子吗?”

    阿齐一愣,随即黯然道:“是啊,我那时候,也很蠢。”

    丁臻有些愧疚,不管怎么样,揭人伤疤总是不好的。但阿齐却反呛他,“那你们人类呢?不也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要生孩子。明明既会损耗自己的寿命,还要耗费后面数十年的心血,你们不也一代一代,这么过了几千年吗?”

    “这怎么能一样?!”丁臻反驳,尽管对阿齐有好感,他还是天然地站在人类一边。“你是妖,你不是人,你还不懂,人的天性就是生存和繁衍,我们跟你们不一样……”

    “是啊,我们不一样,我是妖,而你们是人。”阿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所以丁臻,你要知道,你们人类的那套讲文明树礼貌的规则,对我根本不起作用。”

    丁臻哑然,一股不安的感觉一下子爬上心里。

    “就像,作为人,你们应该乖乖坐在车上等着司机把你们送到目的地,而我,却可以……”话毕,丁臻清楚地看到那条绿色的树枝一下子变长数米,树枝的尖端倏地一下钻进地面。

    行驶中的车子因为这股强大的拉力车身一下子变得扭曲。事情发生得太快,司机猛打了一下方向盘,整辆客车在马路上打滑,一下子冲进山边的草丛里。

    混乱中,丁臻看到阿齐又收回了树枝,车子开始不受控制朝着公路外狂奔。而公路外的草丛里,模糊间好像有一辆白色的越野车正停在里面。

    客车司机一直在按喇叭,但是那辆越野车里坐着的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动不动。丁臻抱着前面的座椅,疯狂地冲着司机喊:”刹车!快刹车!“

    司机也听到了,然而这个载客量的客车是不可能一下就刹住的。最终客车还是撞上了那辆白色越野。那辆白色越野车被客车撞翻滚了好几下,最后卡在了一块山壁下,四个轮子在半空中滚啊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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