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映秋出神地看了师父一会。
师父似乎从不考虑道途道心一类的问题。他放得下，也看得开，身外之物在他这里只有它们最初固有的价值和属性，这让卓映秋有些心生羡慕。
她羡慕，却没说，因为知道自己现在还学不来。
沃兹华斯说完有的没的的事情，拿出自己写好的一沓稿子。他这回过来，要教导卓映秋如何使用她转修的力量。
卓映秋的丹田气旋在转修以后散去绝大部分，突破了水属性灵力的桎梏的代价是稀薄又孱弱，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快速增长。
她的精神倒十分强健，毕竟是之前已经自己修行到筑基巅峰的修士，转修过来损耗有限。如今她在山上冥想了十几天，原本有些散漫不稳定的精神旋涡也稳固了下来，对自己精神掌控也变得恰当。
内劲回环弱小，精神旋涡强大。沃兹华斯当然抄了一大堆法术修行法门，先来教导她这个部分。
“我是个术师。”这会，沃兹华斯笑着拿着他那几张画的歪歪扭扭，字迹七扭八歪的攻略草稿纸，丝毫不以为耻。
他坐在软塌上，和同样坐在软榻上望着他的卓映秋隔了个板正正的小炕桌，“我们的法术修行不受到天生属性倾向的限制，但很巧，我不擅长水系法术。”
“我相信您会有解决办法的。”卓映秋正坐在他对面，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沃兹华斯哈哈大笑。
“修仙求道者总说，大道三千疏通同归，总有共通之处。法术也是一样的，现在的你，普通的入门法术能够学习就算成功。”他伸出手指，指尖窜出一缕火焰。火焰在空中摇曳片刻，好像烛光一样稳定了下来。
“法术大师的法术可以随心意而动，不需要口诀和咒语。不过作为入门，我认为口诀帮助年轻人适应法术，了解灵气的流向和特性都很有帮助。”他把手里那一摞纸换换顺序，后面果然有些口诀和法术效果。
“你是水属性，和水属性灵气的亲和性更高，新人不会掌控力量，我们先从泉水类法术练习。”
在沃兹华斯耐心的教导声中，卓映秋依言闭眼冥想，把精神从旋涡中带了出来，开始尝试着感知呼唤周围空气中的水属性灵力。
她早有引气入体的经验，感应到水属性灵气不难。但不把灵气引入体内，却要用咒语呼唤它们，指挥它们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就费劲了一些。卓映秋总是试图把精神探入其中牵引，不会借助咒语引动灵气，尝试了半个时辰，精神消耗大半，憋得脸都红了，才在指尖凝成了一个小小的水球。
她睁开眼，望着指尖柔弱的水球发愣，没感到那里有任何师父手中劈山裂石刀削剑砍的力量，感到有点沮丧和挫败。
“做的好诶！”师父却没有像卓映秋预想的那样失望或是批评，这家伙鼓起掌来，用力握住她的手上下摇晃：“有第一步就能走十里地，徒弟你的第一步好快！不愧是纯水属性！秋儿你可能是个天才！”
他握着卓映秋的手又大又温暖，像长辈一样没什么旁的意味，握了一下就松开，乐颠颠地在本子上写：x月x日，转修法术十五天的徒弟第一次接触咒语施法，只花了一个小时就使用出来，我徒弟真是个天才！
这家伙兴高采烈，作风实在不符合仙尊的身份，让卓映秋很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第一个弟子。这家伙用他龙飞凤舞，歪扭狗爬的字体在本子上写了这行字，末了还在结尾画了些疑似花朵的东西。
他握着卓映秋的手摇晃的触感还停留在手背上没有散去，很可靠又温暖。卓映秋无意识地低头摸摸手背，看着师父好像个大傻子一样兴高采烈地在那里做记录，有点迷茫，却又不由自主地抿唇微笑起来。
“太厉害了，应该鼓励，明天我们去吃好吃的。”沃兹华斯双手啪的一声合十，高高兴兴的，“秋儿还记得刚刚施法成功时候的感受吗？快快趁着没有忘记，再多来几次。”
于是卓映秋在这家伙一个劲说好听话的鼓励之中又尝试了几次。
她知道自己现在使用的法术是不完整的，很柔弱，是半成品。但多尝试几次以后，她逐渐对这个法术熟悉了，能够理解和感受到水属性灵气在她的精神法术的共同催化之下如何被吸引，又怎么样汇聚，进而找出自己做法中不完善的地方，调整它们。
天亮的时候，她在指尖制造出了符合法术描述的，持续几次呼吸的稳定水流。
尽管这法术的效果和她转修之前的法术差不多柔弱，但卓映秋记得师父说过这是最没有伤害的柔弱法术。在她学习的过程中，她也能够感受到灵气随着咒语和精神命令变化的神奇。
这和之前的那些法术全都不同……正确合理地使用，它真的具有将水变为杀器的潜力。
时隔多年，卓映秋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学会引气入体，学会灵气法术时候的喜悦。她看向在榻上桌边陪着坐了一晚上的师父，有点感动，十分欣喜。
“今天学会了这一个，以后自然有学习排山倒海法术的能力。”沃兹华斯熬了一晚上，因是仙尊也不觉得累，这会仍然笑得和入夜时候一样轻快又精神，“水灵力柔弱，人的精神不柔弱。如果不把自己的法术寄托在水灵力的量，而是依靠自身强大的精神，水也可以是很可怕的东西。”
“等你熟练掌握亲近属性的法术，这个方法可以帮助你使用其他类型的法术，火焰雷霆都可以。”他指尖又搓出那团柔软的水球，这回变成了一只耳朵软软的大狗，“我完全不是水属性，甚至看见水属性就烦。但你看，我是不是也一样能做到这些事？”
卓映秋用力点点头，注视着他的视线放出光来，又想去看桌上那一串法术中的下一页。
她盯着这些法术很久了，要不是怕贪多嚼不烂，怕是第一个清泉法术都没有掌握就迫不及待地把所有法术都背下来。
“诶。”沃兹华斯一把按住那一摞纸，在卓映秋眼巴巴的目光中把它们拿走，揣到了怀里，“急什么，这是我和塞西莉亚专门给你写的，早晚是你的，还能跑了不成。”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吗？”他看向卓映秋，又露出那种特别高兴，但让卓映秋莫名有点麻的笑容，“修士求道，自我是本钱。劳逸结合身体好，修行之路才长久。”
“吃饭去。”这金发的家伙从榻上跳下来，一夜没换几天不洗的衣袍在空中一荡，看起来还和新的差不离，“我也饿了，好想吃红油抄手和灌汤蟹黄小笼包。”
……
卓映秋发现了，师父喜欢吃凡人做的菜肴。
他不挑食，什么种类风味都喜欢几样，审美富有品味，但也不算苛刻。比如今早厨房因为要同时招呼他们和那队奉天门的修士，做不过来，上的酥皮点心炸过了头，沃兹华斯也一样招呼卓映秋该吃吃，并没说什么。
但他们不介意，隔壁那桌拍桌子骂起街来。那位昨天非常嚣张的长老孙子今天没有出面，倒是一位健壮的男修士，约摸为了讨好那位娇柔美丽的师妹，同酒楼杠了起来。
“你们坐落在我奉天门的土地上，受到奉天门的庇护，吃奉天门的粮，这就是你们对奉天门的尊重和报答？！”那位修士愤怒地质问着这家酒楼的可怜掌柜和伙计，一定要讨个说法，“我们一来，炸酥点炸过了头，蒸点上的慢，饺子还硬着，你们难不成看我们一队弟子出门在外好欺负，特意糊弄消遣我们？”
酒楼老板连连道歉，连说不收钱再重做这一桌菜，请众位仙人莫要同他们这种凡人小店计较。
那位修士不依不饶，搬出宗门尊严来压人。酒店掌柜都快给他跪下了，诉说自己的难处请求原谅，模样谁看了都可怜。
太一宗修士队伍中的其他人都忍不住面露不忍之色。不过他们似乎内部划分了许多小团体，虽然意见不太统一，但不想得罪人，也都没有站出来。
终于有一位练气巅峰的小弟子看不下去，小声劝道：“甄廉师兄，凡人无心之失，要不算了。”
“那怎么行？”那位名叫甄廉的健壮修士生气道，“这事关凡人对我们天下第一宗太一宗不尊敬，况且那边几位道友也遭了怠慢，这些凡人怕是压根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你觉得自己受到怠慢就说自己，别攀扯别人。”塞西莉亚一句话把他塞了回去。介于沃兹华斯昨天表现出来的恐怖修为，这些年轻人终于不敢反驳她了。
酒店老板看那样子感动的就差抱着她哭给她跪下了。
“人有时候会犯错误的，无心之失总会发生，就像树梢的叶子有时候会掉一样。这上升不到轻视你们太一宗的高度。”她对那一群人说，“不过，既然你要要个说法……”
她冲酒馆老板扬扬下巴：“老板先给个解决办法，让这几位修士看到您的诚意。”
“是、是。”老板点头哈腰，“多谢这位仙君替小店主持公道。”
“这几位仙君，小店受到太一宗庇护，绝不敢怠慢仙门贵客。之前也几次招待仙人，都没出过差错。”他对那几位太一宗出来历练的年轻修士说道，“这次出事实在是我们大厨前些天摔坏了手，做菜十分勉强。诸位仙君的菜肴又须得他烹饪，情急之下指挥学徒做事，这才出了茬子。”
“我们愿意重重责罚这名学徒，也批评大厨，扣他工钱。但他做菜技术高妙，确实手又有伤，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因此暂时让他留在楼里，以后再给仙君们烹饪更好的菜肴赔罪。这桌菜算小店请仙君们的，稍后仙君不满意的菜品我们会再上一份，请仙君千万消气。我们再请仙君们几坛青竹老酒，并少许银子，给仙君们路上喝茶接风。”
他说的客气，姿态也放的很低。那名叫甄廉的修士冷静下来，知道同门和那三名来历怪异的修士的想法，也只得顺坡下驴，应了下来。
于是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在酒楼老板拿来数坛顶号的老旧，并一大堆凡间金银以后，大家纷纷回来吃饭。
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看着那位健壮的甄廉修士拿了酒楼陪的银钱，展示给旁边那位委屈惹人怜爱的女修，换取后者一笑时，纷纷叹气。
“凡人不易啊。”卓映秋听师父和师伯轻声叹道，就见师父转头向她：“秋儿，你怎么看这件事？”
“这是太一宗内部争斗蔓延出来变出的事，酒楼做错本不至于此。”卓映秋看着那一桌好像没事发生，又好像气氛一直怪异的天下第一大宗派修士，眼中有自己都无从察觉的羡慕。
“但在修仙界，弱小就是错。此事天经地义，是师伯开口才让太一宗轻轻揭过。”她望着那个方向，轻声说，“若是师父师伯不在这里，酒楼老板被惩罚就是本来会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