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弟睡着了。

    她其实根本没有睡不着，来找师父是因为她修行上遇到了困难，沃兹华斯随便想想就能明白。

    不过……唔

    金发的仙尊从床边的矮凳上站了起来，把童话书收进储物空间里，隔着帘子看了床里的小徒弟一会。

    十几岁的少女抱着被子，还会因为陪伴和睡前故事而睡着。她的容貌清冷美丽，软趴趴睡着的时候脸蛋上显露出了些略微稚嫩的轮廓。白日里凌厉聪明的眉眼在睡梦里舒展开，眼睫毛又黑又长。

    ……还是小孩子呢。

    沃兹华斯心想，有些想要叹息，也安心于这孩子还能被哄的沉沉睡着。

    他看了一会，便转过身，从小弟子的卧房里走出来。

    外面的两个侍女惶恐不安，已经去休息的珠儿姑娘被她们喊起来，忐忑地看着突然造访的仙尊。

    “没什么事。”沃兹华斯径直出门，摆手让她们都散了，“小姐修行上有些困惑，已经解决了，不必问。”

    他和塞西莉亚是一家之主，既然说了不必问，几个欲言又止的侍女都闭上了嘴。珠儿有心想提醒仙尊，小姐是未嫁的闺女，年岁已经不小，仙尊作为男子深更半夜到访小姐的闺房是不合宜的。听了这两句话，想想没有说。

    毕竟……那是仙尊。师父如父，修行上难免有需要亲切了解和仔细指导的地方，应该不算什么失礼的事吧？

    沃兹华斯不管她们想什么，在侍女的恭送下走出了小徒弟的院子，消失回去了自己房间。

    沃兹华斯活了一千多岁，作为长生种大修士正处于盛年，是社会化的很到位的男人。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成年男子大半夜去女子卧室不太恰当。

    但他是个大修士，在他的修行方法的大修士组成的社会里，男女之间缺少那种世俗的欲望。

    就像他和塞西莉亚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会变质一样，性别差异对沃兹华斯这样的大修士与人相处的方式影响很小。

    大修士漫长的一生要遇见那么多人，其中有一半是异性。这些异性中除去一两个以外的所有人都不会和他发生亲密关系。四舍五入一下，沃兹华斯见到的任何一个人基本都可以认为和他不会发展男女之情。。

    沃兹华斯家乡的大修士们的生活风气就是不怎么避讳性别差异。沃兹华斯作为其中一员，并没有例外的产生多余的男女大防思维。

    而且，话说回来，修仙界的师徒好像父子，是天地伦常中的一环。他也确实把秋儿当半个孩子养，小姑娘嘛，师父去寝室看一眼就走，没毛病。

    他从无人的正房卧室钻回自己的空间，进来的小厅十分昏暗，塞西莉亚的房间门关着，空气中的气氛安宁而寂静。

    塞西莉亚今晚在家休息，看样子是已经睡了。这会空间里没有任何显示她还醒着的动静，就算有也是万事不理。

    沃兹华斯在厅里站了一会，慢吞吞踱步回去房间。他心不在焉地收收书桌后的文件，一边在想刚刚秋儿和自己说的，她修行时候，呼唤规则却被拒绝的事情。

    秋儿修行规则功法，被规则拒绝了。

    不是功法不适用的问题……规则功法讲到底是一种借用规则的方法，不会因为世界不同而有方法上的变化。

    秋儿能够感悟规则，然后才被拒绝，也佐证了这一点。

    功法是没问题的，问题在于拒绝本身。

    那么，是修仙界的规则？

    沃兹华斯站在卧室旁边的落地窗前，沉默片刻，金发里飞出一只奇诡神异的金色蝴蝶。

    蝴蝶在空气中振翅飞翔，被它扇动的空间仿佛有着时空扭曲的迹象，光影流转如真似幻，只是看一眼也能让人精神迷乱。

    这是沃兹华斯动用了一点规则力量召唤出来的半身，看那蝴蝶周围扭曲迷乱的玄奥光影，他动用的力量或许不只一点点。离开小弟子的房间，他要再试一次，自己使用规则力量会不会感觉到刺痛或异常。

    ……答案是，没有。

    就算他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制的和修仙界本土的小修士一样，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是强大的仙尊而引起天地敬畏和避让，答案也是……没有。

    他，作为修仙界的外来者，感觉不到修仙界的世界拒绝。

    但它却拒绝了土生土长根红苗正的修仙界修士卓映秋？

    这就很邪门。

    因为一般来说，一个世界肯定都更倾向于相信本世界诞生的孩子。拿着同样被许可的力量，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外来者有能力造成不可想象的破坏。但如果是本世界的孩子，至少世界还期待他们给家乡分点呵护之情。

    世界有延续下去的自身意志，一般倾向于保护自己的造物。虽然这种倾向很多时候不是以思维或人格的形式表现的——人格的世界意志叫神明，而倾向于自毁的世界早就已经如愿以偿——但总归，本世界的造物是本世界的一部分，本地修士总是相对不被排斥的。

    修士，作为世界中孕育生发的一种生灵，他们可以被看作是自己世界的‘一部分。’

    一个包含了江河田野，草木鸟兽，还有高阔的天空和深渊般坚实的泥土大地的世界，它的组成部分自然也包括在其中的泥土上孕育的会动的小东西们。

    土生土长的修士，是世界的一部分。

    修士们的‘本质’，和自己生长的世界是一致的。

    所谓的本质，或者随便叫它什么都行，是世界底层规则的一种独特物质和能量属性具有的特征。它标定着这个世界底层逻辑的特点，可以关联上构成物质和修士的基石，最底层的物质和法术属性概念，不会因为移动和法术而变动。

    就比如，一个二维世界，它其中生存的生灵也是二维的。它在维度上的属性，就和三维和四维的世界和其中的生灵有所不同。

    这种特性由无数涵盖方方面面的复杂属性构成，并在大体一样的基础上衍生出每个世界的独特特征。就像科技世界的人们破解的生物基因密码一样，每个世界的底层本质的特征，可能相似，但终归是唯一的。

    世界靠这种特征来区分敌我，虚空之中能够根据它来给目的地定位。世界意志的具象化，神明的力量，脱不开自己世界属性特征的影响。

    要说有什么是卓映秋和自己身上的不同，抛开表面上的影响，其实也就是大家出身的世界不一样了。

    卓映秋本质上还是修仙界的人，而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从来没有从他们的世界脱离过。

    ……唔，问题果然又回到了修仙界一大堆功法不能修行的问题上来了。

    沃兹华斯皱眉想了一会，觉得自己当初收下这个徒弟，教导她异世界的功法，因为这事和老大打报告，说要通过她的修行过程来观察修仙界天地巨变影响的目的阶段性的达到了。

    下一步，他应该再多教导几个人规则功法，或者让他们学学境界功法，总之在被拒绝的那些人里控制变量多重复测试几次，看看是某个人的某种特质的问题，还是功法和世界和修士群体本身有什么隐藏的关键。

    ……大炎这帮人学缺满功法也差不多了，让他们往境界功法上面提一提吧。

    沃兹华斯心想，有心想抓几个人来教规则功法看看会不会被拦住，转念想到规则功法复杂又难修行，卓映秋这样的天才是把现有的功法底子作废转修，又看了一大堆精确的他们世界的指导教材，才勉强能做到这程度。

    规则功法修行慢，进阶难，理论指导又多又烦，要学习理论就得知道他们世界的语言文化只是，而且一旦修成破坏力巨大。

    算了。

    他打消了这念头。

    正巧秋儿不愿意要师兄弟，唔，不错。

    先从境界功法那里入手看看吧。

    至于秋儿，作为本地修士沃兹华斯很犯愁，作为他的弟子他丝毫不担心。

    什么世界本质被拒绝，真神有能力隐瞒也有能力改变。

    他和塞西莉亚作为自己家乡的使者，穿过虚空来到修仙界，身上的特质就和修仙界本有些不同。

    这不同很轻微，大多数世界的特质的不同不反映在人和自然环境上。但真神把他们派来又不是让他们来赌这不同不严重的，真神自然有自己的粗暴解决办法。

    他们祝福了自己的使者，‘允许’了两种不同的规则的语言同时存在，让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能够在不改变自己本来修为和身体的情况下，在修仙界毫无异况地自由行动，丝滑得好像自己家一样。

    这是神明的‘允许’。

    神明的力量作用在概念上，越强大，越抽象。

    因为神明的祝福，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才能无视两个世界不同规则的影响，在修仙界行动如本地人。与此同时，他们并没有打算长久地留在修仙界。神明的允许不必改变他们身体本来的固有属性，因此当然是没有改过。

    现在，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实际上还是在用完全符合自己老家内核的身体行动。

    修仙界和他们格格不入，因为他们从来不属于修仙界，除了现在人站在修仙界的土地上，他们并不能体会到，修仙界的过去，历史，功法中隐藏的陷阱，本地人可能得的大病，可能具有的生理缺陷或修行中遇到的障碍，都和他俩没有丝毫关系。

    这让他们的调查和感应都更困难，平添很多不必要的曲折。但相对的，它也是在可能的未知影响下的对两位使者的极大保护。

    真神有能力把这种‘允许’再多作用在别人身上。

    而且他们之前已经答应了，卓映秋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他。

    沃兹华斯是不太担心自己小徒弟的。

    但是这个修仙界现在的情况……

    他有些头疼地按起太阳穴来。

    虽然早有预感，但这预感真成真了也实在没有妙到哪去。

    沃兹华斯觉得自己这一波是几年都别想回去了。

    好在他也没成家，没什么非得着急回去的事。

    ……大神忽悠他来的时候，说的待遇十分优厚，出长差的大量薪水花不了可以攒着。

    但十几年二十多年甚至几十年过去，那钱是不是会涨到超凡持有资产上限啊。

    沃兹华斯感到了另一个方向上不怎么靠谱的头疼。

    ……不管了，管那么多，先睡觉。

    多带秋秋出去玩，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去哪里玩明天再说。

    ……

    “秋儿来找我，她的功法好像有点问题。”

    第二日一早，大家都起了，沃兹华斯把卓映秋修行规则功法被拒绝的事和队友说。

    塞西莉亚眯眼：“有这回事？”

    女士，就和沃兹华斯一样，也伸出手搓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法术，触动周围的空间规则，仔细感受，却毫无所得。

    “感觉好像没什么问题……”她把手里的火苗按灭了，“有没有可能是我们身上的规则转换屏障，那个‘允许’，把这种不同屏蔽了？”

    “我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女士也不会知道。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看明白对方都没辙。

    “等等下回通讯吧。”女士无奈说道。

    “缺满功法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海阁老？归元叛军？”

    “还那样，凡人做事慢吞吞的，经历的少，难免瞻前顾后。”女士很宽容，虽然这宽容也同样不合时宜，“归元最近好像蛰伏起来了，不知是不是出了事，我在藏书楼把功法给他们之后也一直没联系我们。”

    沃兹华斯也给她说的怪起来了，他一直摸不明白归元叛军的路数，这次也一样没整明白他们在干嘛。

    “衍之那小伙子，最近好像和归元叛军的人有联系。”他对女士说，“他白天老往那些老派大家族家里跑，应该是和那些家族里的缺满搭上线了。”

    女士不想说话，关于最抵触归元叛军和缺满修士的传统修士大家族，全家都被渗透成了筛子这件事。

    不过他俩，说衍之，衍之就到了。

    半妖兽青年急匆匆从回廊那一头绕出头，见到两位仙尊正在湖边凉亭里吃瓜，眼睛一亮，大步走了过来。

    “衍之小伙子，这个西瓜很甜，要来一块吗？”沃兹华斯笑眯眯地招呼他，“没有西瓜的夏天不是好夏天哦~”

    衍之差点被他一副脑子里不想事，每天乐呵呵的样子带着跑了，回过神来，非常羡慕。

    “启禀两位仙尊。”他没去吃瓜（虽然被沃兹华斯喊得认真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弯腰拱手冲两人行礼：“我得到了最新消息，今年大炎没有雨水，东边五个州郡大旱。凡人吃不上饭，已经汇聚成饥民向外扩散，裹挟了相邻两个州的流民，现在已经蔓延开来，向着安平来了。”

    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啊？

    就……

    吃不上饭？

    是，这种事历史上很常见。

    可是……“大旱，为什么不让修士去下雨呢？”

    沃兹华斯看着衍之，满脸真诚地提问。

    现在面露茫然的人换成衍之了。

    就……

    什么修士？下什么雨？什么下雨？

    衍之和金发的仙尊大眼瞪小眼，棕头发的女士呼了口气，往后靠去，满脸写着大炎没救了，累了，快毁灭吧。

    “仙尊，修士不能用来下雨吧？”衍之满脸震撼。

    “哦，我忘了你们这的修士，那个破功法靠吸收才能成长，不能往外放了。”沃兹华斯板着脸，“那没事了。”

    呃？

    衍之还是一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震惊表情。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们当初来找我们，我们是愿意帮忙下雨的，我们修士就是干这个的。”沃兹华斯说，抱起手来，“不过现在干旱已经来了，粮食也干死了，饥民都成建制组织起来了，说这些也晚了，你是什么想法？”

    不……仙尊，修士可能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衍之心想，不得不拼尽全力才压住从胃里翻出来的嫉妒的酸水不冒出来。

    “朝廷的意思是，请您去剿灭流民。”

    “不是安抚吗？？”沃兹华斯大受震撼，好像被人迎面扔了半斤翔那样吃惊。

    “能安抚当然更好，但他们可能认为委托您安抚会让您为难。”衍之也是一言难尽，“实际上，我认为，我是说，有人托我给您传话，他们和我碰巧都认为，流民也有不得已的地方。”

    “希望您不要答应，或至少以安抚为主。”

    啊哈，安抚为主。

    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对视一眼，心说这帮归元，果然不让人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