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

    乞巧节是女儿的节日。

    姑娘们在这一天向古老传说中的仙女请求心灵手巧,希望获得穿针引线的巧手,可以制作美味点心的才能,以及像传说中的仙女那样,即使和爱人远远分离不能见面,也可以在短暂的相聚时光里互诉衷肠的美满爱情。

    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或许是社会风俗或者传统的延续,大炎的乞巧节办的十分隆重。以卓映秋浅薄的对凡人的了解来说,这个节日与其说是个给未婚女儿过的节日,不如说像个一年过了一多半大家找个机会热闹一下的庆典。

    不过这样的话她是不会和师父师伯说的。师父师伯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留存的最喜爱最敬佩的人,如果他们觉得自己和其他那些幸运而平凡的凡人女孩一样应该过这个节的话,卓映秋会去体验。

    “在我们老家,乞巧节是女孩子们一年要打扮的最娇俏可爱的日子。”

    这天一早,卓映秋练了一把剑回屋洗漱,被奉仙尊命令照顾小姐过节的珠儿拉走一顿洗漱捣鼓,按在椅子上梳妆。

    “仙尊嘱咐我一定要把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小姐体会到凡尘俗世的温暖和快乐。”珠儿一边捉着卓映秋的一缕柔顺黑亮的长发编着,一边信誓旦旦地规劝自己这满脑子都是修行一点也不像青春少女的小姐。

    卓映秋没拒绝,但当然也不会听。

    “我听说,能够体会凡尘俗世,短暂地放下自己修行的成果。让修行不成为挂碍,这也是一种见性明心的修行方式。”完全不懂修行的小宫女信誓旦旦地和她半步金丹的小姐说道,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很有精神,“小姐千万别以为这些凡人事情无所谓。仙尊亲自交代,它们也是您修行的一部分啊!”

    卓映秋坐在她面前的矮凳上,觉得这孩子瞎说八道有点东西的。

    ……修行的一部分……师父的修行方法里有这么高端的部分吗?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珠儿至少没有恶意,师父也是好心。耽误一天让大家都开心,不要紧。

    她想,坐在那里任由珠儿打扮自己。

    ……很快觉得无聊,闭眼冥想起来。

    打扮没什么意思,柔弱的美丽虚头巴脑,不如修行充实有效。

    ……

    “……好啦,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珠儿的声音将卓映秋唤醒。

    她从冥想之中退出,睁开眼睛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一名乌发如云,脸庞如美玉雕琢,双眸剪水,粉面桃腮,琼鼻樱唇的美丽少女在镜子中回望着她。

    那少女有着美丽不可方物的面孔,脸颊的弧度饱满而不丰盈,眼睛水润柔和的同时不乏清丽冷静。她的五官端正美丽,似乎端方美艳,又生生因为一丝莫名的清冷而脱离了纷扰世俗,升高到了天空之上清冷难以触及的地方。

    惑人的美丽带来并不锋利的弧度,与她眼中的清冷严肃很微妙地调和在了一起,立即显得她的美丽庄重而不可攀附起来,高洁得像是不可触及脱离凡俗的仙子。

    ……其实也确实是不在凡间的仙子。

    卓映秋望着镜中自己头顶上的冰晶般的白银和珍珠白玉饰品有些愣神。

    她不记得自己这样美。

    或者说,她不记得自己不带有目的地装扮,不需要惺惺作态地示弱,不必要故意表现的依附他人委曲求全以后,好好打扮,她的美丽全释放出来是这个模样。

    ……原来她也可以端庄凛然,而美丽和气势丝毫不减。

    真奇妙,不是常见的体验。

    不过还不算太坏。

    “您对这个头发还满意吗?”珠儿有些自豪又有些忐忑地问她。

    小姐不怎么关注与打扮自己的内宅事,这回可是仙尊吩咐她好好给小姐收拾一下的。她已经拿出了在宫里学的看家本领给小姐安排了一番,真希望小姐会喜欢。

    卓映秋看了镜中的自己一会。

    她难得眼中露出些笑意来:“真好。”

    珠儿便雀跃。

    “珠儿。”卓映秋由着她给自己捣鼓衣服,心中对这人间的热闹生出一丝了解的意愿来:“乞巧节是女儿的乞巧,那大炎有给男孩子过的节吗?”

    珠儿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

    卓映秋有些奇怪。

    “乞巧节原本就是纪念织女仙子的嘛。”珠儿笑嘻嘻拿了一套玉佩丝绦在裙子上面比来比去,“可能因为大炎还没有一位仙人留下说赐福未婚的男孩子吧?”

    她看看卓映秋似乎若有所思,想活跃气氛:“说不定仙尊可以做这第一位哦!几百年后大炎会出现一个纪念仙尊的节日,这一天男孩子们就会祈求仙尊保佑成为了不起的修士。我听说缺满修士们都很感激仙尊哦,仙尊这样厉害,不是没有可能。”

    “那还是别了。”卓映秋想了想,织女仙子在七夕这天被祭祀,因为她和爱人天人两隔,只有在一年的这一天才能跨过银河梦中见面。如果大炎这样祭祀师父的话……

    很不吉利,还是不要了,让师父自由地继续做他的隐姓埋名快乐大蝴蝶吧。

    她穿上珠儿给搭配的蓝色裙子,系好丝绦和玉佩,挽上披帛,收起荷包和手帕,又由珠儿戴上玉镯和耳坠,觉得其实不必那么麻烦。

    她说到底还是修士,不需要凡人这些花里胡哨的。可当珠儿说这些零碎全都是仙尊特意开库房吩咐拿来给她的时候,卓映秋又感到一种很奇怪的被笨拙地宠爱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娘亲把她打扮的花里胡哨满身零碎,并且拉着她说我们秋儿真可爱,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小小的她心里的温暖和无奈。

    卓映秋挽起披帛,眼神软了些。她决定接受这套凡人装扮,至少今天一天。

    “好啦。”珠儿把她打扮好,请卓映秋自己看看还有什么要调整的。凡间宅子没有全身镜,卓映秋把纳物芥子拿上,防身法宝贴身放置,灵剑放进芥子,这样就算齐活了。

    她推门出去,见衍之这个倒霉兄弟被师父喊来在院子里等她。

    耳朵毛茸茸的青年这会背着手在小院当中站着,看着院里的桑树走神。夏天快过去了,桑树上结了一个个小小的桑葚。还没成熟,抠抠索索的瘦小一条,显然还不能吃的样子。

    他在想些既不过节也不悠闲的时局事情。

    刘叶一家被自己放走以后,安平的大家族修士们对缺满更加严防死守。大炎承平日久,高高在上的修仙家族慢慢忘本糜烂,对待凡人出身的缺满愈发苛刻,这段时间就他在大炎的走访,归元叛军的出现绝非偶然。

    如今刘叶一家反抗主家和当年修行时被逼发下的誓言,却在仙尊的庇护下逃出生天。有了这样胜利逃亡完成反抗的前人,按理说其他早有不满备受压迫的缺满修士很容易争相效仿。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安平城内的其他缺满修士竟然没什么动作,蛰伏了下来,这有些出乎衍之意料的。

    ……他们怎么停手了?不趁着这个机会反抗主家多跑几个出去嘛?

    衍之心想,如果换做是他,作为被歧视的天才废了自己的前途去给大炎的土地续命,还得被贵族少爷小姐作践全家,长久以来积累了深厚的深仇大恨。

    那么如今有了机会,他一定会跑的。

    不求造反成功推翻修仙世家这些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至少自己也要跑路,不再让一家老小继续受这些废物作践了吧?

    ……可是没有。

    ……他们下一步在盘算些什么?

    衍之脑子里全是这些东西,当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的时候,愣了一会才回过神,转过身去迎秋姑娘。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却见到一位穿着淡蓝色纱裙,乌发如云雾,美丽清冷不可方物,眼眸明净脸庞清丽的仙子。

    虽然这仙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有些稚气没有蜕去。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还没来得及想起这是谁来的时候,衍之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惊艳。

    真漂亮,清新美丽又不沾世俗。和修仙界大宗门,剑阁太一宗和昆仑年轻的内门女弟子不染尘埃清丽脱俗的出尘模样一般无二。

    他曾见过昆仑三代嫡传弟子锦绣仙子,那位仙子身为昆仑掌门最小的亲传弟子,以仙姿绰约清冷出尘而闻名,也就不过如此了。

    衍之眼中的惊艳很快闪过,认出了这是秋姑娘。他冲仙尊的这位年纪不大的宝贝弟子拱了拱手:“秋姑娘,仙尊令我今日陪你出门去。“

    卓映秋对师父的这种自作主张的好意都快要无奈起来了。

    站在门口,她叹了口气,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很快她也不必烦恼了,在她身后,珠儿从偏房出来,也收拾的整整齐齐,和卓映秋以及衍之高兴地说,“还有我!仙尊今天特意准了我半天假,让我在安平给小姐做向导!”

    “好啊。”卓映秋有点感谢珠儿来得及时,不然她和衍之大眼瞪小眼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衍之也冲珠儿姑娘颔首致意。

    这样子,三个来历迥异身份悬殊经历各不相同的年轻人,在大炎的传统节日这一天一起搭伴,出府去玩。

    仙尊没跟着,这是少有的几次映秋小姐离开仙尊独自行动可以接近的机会。府外的巷子口,有人见了,赶紧悄悄跑了报信。

    凡人动作瞒不过卓映秋和衍之两个修士。卓映秋很快就明白,看来许多人盯着她,要接近她。但师父把衍之和珠儿都放在了她身边,让他们没那么好接近她。

    她感受到了师父的回护之意,心情意外的还好,也就没有管。

    三个年轻人一起离开了。

    府邸花园中,沃兹华斯笑嘻嘻地冲枢密院副院首,一位姓周的大炎皇室宗室元婴女修一摊手:“你看,不是我阻止,而是孩子们难得过节,早就计划好了去哪里玩。”

    “他们平日修行辛苦,期盼了这么久,我怎么好扫了他们的兴呢?”这位金发的年轻仙尊装模作样地遗憾摇头,“感谢长公主殿下的盛情邀请,不过这长公主府的乞巧诗会,恕我的弟子不能参加了。”

    他说的一点也不诚恳,那位元婴的宗室老祖真的很想说点什么,诸如犀利指出仙尊你是不是就是不乐意,不喜欢我们皇室之类的。

    但她忍住了,因为怕被这位看起来好脾气笑吟吟的仙尊一句“你在教我做事?”直接怼得找不着北。之前某位亲王和张院首吵架的时候曾经挤了仙尊两句,当即得了这么一句,哑口无言,自尊心很是受创。她这样大年纪了,也不是很受得了挨喷。

    憋了半天,这位老皇室成员只能说:“仙尊弟子出行,也不给安排个马车,您真是舍得。”

    “让他们自己去租啊。”沃兹华斯说,“既然来了大炎,当然要遵守大炎的风土人情。虽然秋儿是我的弟子,但我也不希望她太依赖我,既然身在凡人世界,还是应该入乡随俗不搞特殊。”

    作为丝毫没有得到仙尊入乡随俗尊重的凡人皇帝的宗室元老,副院首好悬没骂出声来。

    她再努力也没用了,原本长公主请她来邀请映秋仙子参加世家宴会的希望也泡了汤。这事原本轮不到她这位宗室元老柱石出面,只是长公主亲来把自己的想法告知,说动了她:

    映秋仙子是仙尊唯一的弟子,也是仙尊师尊留在大炎的遗腹子,备受仙尊宠爱,也有除去师徒之外的上一辈的情分在。

    此番仙尊带她回来,原是带她回看故乡,了结遗憾。等她看完了,便能斩断尘缘,和大炎没什么关系,重回仙山之上。到了那时,大炎和仙尊的这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便断了,好不可惜。

    可若能抓住这映秋仙子回故乡的最后机会,让她在宴会上和某位风度翩翩仪容俊美的大炎青年才俊相好,自愿留下,那么她便和大炎结下了坚固而难以斩断的缘分,再不能轻易割舍同仙尊离开。

    映秋仙子是仙尊的大弟子,最主要的是仙尊师父的遗腹子。仙尊便是对她失望,还能舍了她不成?到时候映秋仙子留在大炎,看在她的面上,仙尊也会对大炎多有照顾。自己一方将亲近皇室的青年才俊推荐给映秋仙子,甚至努努力让映秋仙子嫁入皇室,那么大炎日后千秋万代,岂不稳如泰山?

    至于映秋仙子本人似乎无意凡俗男女之事,只一心修炼……那反倒不很要紧。

    女子么,本性都柔弱,更何况那姑娘小小年纪失了父母,流落在外孤苦无依,师父又是个那么高高在上的古怪性子,想来并没体会过亲人的爱怜。修行之路辛苦枯燥,若能有一俊彦男子可以依靠托付,等她尝到了男女之情和安逸生活的滋味,自然会改变想法的。

    这最后一段话说服了这位宗室老祖,仙尊若肯庇护大炎,那自然是千好万好,对已经卡在元婴境界许久寿元将近的老祖也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老祖自己也是女人,了解什么最能引女子沉溺。听了长公主的计划,她同意了,亲自来请映秋仙子去宴会上玩。

    结果被仙尊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沃兹华斯对外是个阴阳怪气看不透的形象,和大炎贵族也没什么好性子。这宗室老祖不敢再争取,只盘算着下次机会换个什么说法,并且暗暗疑心仙尊是否察觉了什么。

    无论如何,沃兹华斯不太好搞,她和仙尊不咸不淡地唠了几句,礼貌告退。

    这人走了。

    沃兹华斯坐了一会,冲屏风后面说:“人已经走了,还要躲到什么时候?要我请你出来?”

    仙尊去请自然不必,屏风后面马上转出一个人来。这是个文士打扮的缺满,来到厅中给仙尊作揖。

    “我不会把弟子放进场中你们搞这搞那,她既然不去,今日公主府上宴会你的目标未必一定全都到场。”沃兹华斯对那人说道,“你只有今日一次机会,我能保你进不能保你出,即使如此也要去吗?”

    “多谢仙尊,但不必了,我去意已决。”那人再冲沃兹华斯弯腰再拜,“我记得清楚,便是三年前的乞巧节。我十二岁的女儿带着五岁的弟弟去集市上看灯。冲撞了游玩归来的公主爱犬,被公主投入恶狗群中分食。”

    “内子惊痛之下去京兆府求助,被府尹打了二十板投入大牢。我知府尹是好意回护,小做惩戒以免公主降怒。但牢中阴湿,内子本就体弱,出来后没多久便去了。”

    “我本禁军的右骄骑营指挥使府上的知事,自家破人亡以后便辞了工,和归元一直暗通款曲,便是等待今日。”那人跪下来,冲沃兹华斯拜了一拜,“多谢仙尊给我这个机会,您能为我放出消息要劝仙子七夕游玩便已是大恩,我怎能再让仙子以身涉险。我此生时日无多,来世必为仙尊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他想磕头,被沃兹华斯抬手拦住了,这位已经不年轻的文化人抬头对坐着的仙尊说道:“第一回我来求见您的时候,仙尊不让我跪,您是京城第一位不让我下跪 ,请我坐下说话的贵人。”

    “若我终有一死,我希望此生最后跪的那个人是您。”

    他说,低头对沃兹华斯行大礼。这一次沃兹华斯没有阻止,他看着那人拜完,起身请辞。

    “你去找归元那帮人要点毒药含在嘴里吧。”那人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仙尊在他背后说道,“待你事了该死的时候,咬碎毒丸自己了断,我保你灵魂不被拘起拷问。”

    那人再对仙尊谢了一番,终于走了。

    等他走了,塞西莉娅的身影好似背景褪色一样浮现在了沃兹华斯身边的椅子里。

    “真的可怜。”沃兹华斯说,“我都不忍心了。”

    塞西莉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她叹了口气。

    “即使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对他来说也是曾经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梦想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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