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

    卓映秋眯起眼睛,很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新城。

    她怀疑这人对她那金色的大蝴蝶师父有些分非之想,但她没有证据,又觉得有点离谱。

    她知道师父是很有人格魅力的俊美男人,也有聪明轻快的性格。力量强大令人轻易就能生出敬仰之心,同时在他自己开放自由的文明熏陶出来的平易近人开明疏朗的气质也是社会关系复杂生存环境险恶的修仙界所不及的。

    嗯,一般女子是会被他的姿态和性格吸引目光,这很合理;特别是他还多管闲事救了这女子一命,而并未要求任何报偿。

    所以新城对师父有好感很正常。

    但问题在于——师父他,是对人类女人没有兴趣的大蝴蝶啊!

    你看他,一路走过来,见了美女不见动意,男女大防不见羞愧。你说他不懂吧,他知道避讳。你说他懂吧,他那避讳出于纯礼貌,跟见着隔壁夫妻吵架暂时走开一样坦坦荡荡,仿佛就算留下也并不丢人。

    那么漂亮爽朗的师伯,和他一路朝夕相处,俩人愣是丝毫超出同伴的情谊都没擦出来。来了大炎以后不乏美貌女子或明或暗对仙尊暗示,师父表现的也像大蝴蝶一样快乐——和人类女人不是一个物种的那种坦然快乐。

    ……根据卓映秋这段时间对师父的观察,她感觉师父要么真的是大蝴蝶,要么在个人问题上已经修成正果,和道馆里的三圣像坐地飞升斩断情根的境界也差不太多了。

    在这方面出人意料的像个仙尊呢。

    所以……新城……

    可能选了个不妙的目标呢。

    “仙尊竟然喜欢凡间食物?”

    新城公主犹自不信,又重复似的问了一次:“那他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父皇如此爱重他,多给他配几个厨子,为他搜罗天下美食,这些我们都很乐意为仙尊做啊。”

    “不知仙尊喜欢哪一地的口味?”那旁边的二皇子也帮腔问道,“仙尊遍历天下土地,想来在食之一道上颇有自己的见解吧?”

    “……师父他喜欢边走边看,各地特产也是他行走人间亲历体会的一部分。倒也不必特意寻找,这样就失了真意,本末倒置了。”卓映秋开口试图阻止他们的夸张行为。没想到这两人反应这么激动,积极帮忙,连“搜罗”这样的词都用上了。

    她还年轻,小时候在灵山年幼不懂许多事,长大了一直被关在后山,人心相背利益得失都得自己品味琢磨,聪明心思多是一回事,有些事还需人提点。

    就比如此刻,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沃兹华斯一直避免叫人知道他们几个的需求和喜好,就是防着这种情况。一旦仙尊的喜好和需求暴露出来,在整个大炎都想拉拢讨好仙尊的背景下,权贵们可以具有惊人灵活的道德底线。

    师父没教过这部分,好在卓映秋反应快,及时堵上了:“游历到一地,充分体会一地的风土人情也是我心境的修行,品尝和发现凡间特色也是这修行的一部分。还请两位给我留些可以发现的空间吧。”

    她既然这样说,那二人也就不好大张旗鼓地再继续下去,新城公主眼珠咕噜噜转转,不知在想些什么主意。

    二皇子心里有些犯嘀咕,因为仙尊这一级的大修士,早都辟谷了。乱吃凡间食物只会让他们的清净道体混入浊气残渣,对修行很有些坏处。

    他有点怀疑,但很快又释然了:便是不是仙尊要吃又有何妨,总归是映秋的要求,送几个厨子一些山珍海味过去也不算什么。不管仙尊师徒拿这些厨子做什么,就算他想把厨子炖了下锅,总归仙尊开心就好。

    他招了心腹长随前来,低声吩咐。而在旁边,新城和天下青春少女一般无二地拉着映秋叽叽喳喳地问。问题从“仙尊之前去哪里吃了好吃的凡人食物”“仙尊游历凡间能修行到什么”一路发展到了“仙尊和仙子之前从哪里来?”“你们师徒是怎么认识的?”

    卓映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还是那套没什么真东西的老话。有段时间没讲那个师父现场一拍大腿编出来的故事了,她讲之前还得回忆回忆。

    ……就那个一句真话没有,前因后果全靠编的大炎本土故事。卓映秋是沃兹华斯的师父出门在外留在大炎的遗腹子。沃兹华斯的师父死在外边,沃兹华斯出去找,来到大炎找到了卓映秋这个当时已经是缺满的可怜孩子。仙尊挂念恩师,便把恩师的遗腹子收在身边做弟子。

    在这个沃兹华斯不知怎么拍脑袋想出来的离谱故事里,沃兹华斯的师父是卓映秋的亲爹。

    ……真荣幸,要没有这一套天花乱坠的假话,卓映秋估计这么年轻就是仙尊的师父的老师高低得是个大乘。

    她边回忆边给新城编故事,编着编着心中涌起些暖意:如果没有这一套毫无诚意和现实毫不相干的假话兜底,当别人问起她和师父相遇之前的事的时候,她只能保持缄默,或者把自己曾是炉鼎家破人亡的往事和外人说。

    炉鼎炉鼎,是一种东西,不算人。虽然有着炉鼎过去的她仍是仙尊的弟子,虽然被人捉去做炉鼎是不能选择的,对当事人来说悲惨和不幸,并不是她的错。

    但如果她真的那么说,这些人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尊敬她,尊敬这个“父亲于仙尊有恩,仙尊对本人有愧”的仙尊爱徒。会有更多的阴暗心思和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刺向仙尊这随手捡来毫无背景的小弟子。

    在刚刚进入大炎的时候,师父就已经想到这些,编好了故事,把她藏在难以被人窥探的安全的地方。

    卓映秋心中有些暖意。

    便听见那新城公主笑嘻嘻地拿了点心给她尝,一边托腮眨巴着眼睛期盼地看着她:“仙尊还收徒吗?”

    卓映秋立即警惕起来。

    “师父收不收徒的事,不该我过问。”她不软不硬地答道,试图让这骄矜的凡人公主停止她那危险的想法。

    “别这样见外嘛,映秋仙子。”新城公主嘻嘻笑道,“谁都知道仙尊对你多么疼爱,若你开口,仙尊哪有不肯听的,便是拒绝也得在心里转过一圈再开口。”

    “多收几个徒弟对仙尊也有好处呀,有事弟子服其劳。映秋仙子你是仙尊首徒,又是仙尊小师妹,身份不一样,自然不会去做杂事。若是仙尊多收几个弟子,你作为大师姐,统领他们帮忙做事岂不很好?”

    “要不然,就仙尊现在住的大宅子,里外事物还得你和两位仙尊亲自过问,多么不便呀。”

    新城公主笑嘻嘻地和卓映秋建议道,半点没提自己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好像真的亲密朋友那样向她提出了建议。

    卓映秋看了她一眼:“师父的事不该我过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白日做梦,想都别想.jpg

    新城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一副好心没被采纳的样子。

    二皇子哈哈笑起来,打圆场:“就是,新城。人家仙尊的事情,做弟子的映秋仙子怎好过问。你以为谁都是你呀,和父皇没大没小。仙子请别介意,新城惯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她也是看你一个人跟着仙尊清修辛苦,没别的意思。”

    “吃菜吃菜,哎仙子,这道芙蓉面。可是我们惠州一绝。轻易在北方吃不到,你一定要品尝——也请仙尊有机会来品尝。”

    他从刚刚摆上桌的盘子里夹了一些沾着橙红色料汁的半透明白色薄片,放到了卓映秋碗里:“仙子尝尝。这是用惠州松江里的鲈鱼鱼脸做的鱼脍。惠州松江中的鲈鱼和其他所有的鲈鱼都不同,有四瓣鳃,鱼肉鲜美无比,做成的鱼脍清甜爽滑,柔而不腻。”

    “这鱼脸,是鲈鱼两边脸颊位置各有一块的拉动鱼腮开合的肉,是鲈鱼身上最好吃最精华的部位,味道最鲜甜,口感最细腻嫩滑。这道芙蓉面,便是把百来条鲈鱼的鱼脸,用比蝉翼还要薄的刀切做比纸还薄的鱼片做的鱼脍,生吃滋味鲜美甜润无比,堆在一起仿佛芙蓉花瓣一般轻柔纤美,故而得名。便是惠州是我封地,等闲我也吃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展示着自己也是具有惠州王封号的成年皇子,自己的封地富饶殷实,自己为人简朴慷慨。

    卓映秋听了,挑挑眉,看向那一盘用上百条鱼只取两块肉做成的一盘鱼片。那鱼肉确实雪白晶莹,夹一块放入口中,细腻柔滑的甜润触感在舌尖绽开。鱼肉的味道鲜美无比,如同被河风和清泉冲过,馥郁的鱼群带着香气扑面。

    非常好吃。

    她很难在这个事实上欺骗自己。

    “仙子如果喜欢,日后我找人给你做,仙子可以经常吃。”二皇子惠州王望着她,深情款款地说道。

    卓映秋婉言表达不必:“凡间果然有些精妙菜色,若有机会去惠州,在松江江畔泛舟,舟上吃着这道芙蓉面,温着酒,想必别有一番妙不可言的滋味。”

    “只要仙子乐意。”二皇子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她,“随时都可以来惠州,本王一定用最高的礼遇招待你。”

    卓映秋冲他笑,笑容好似清冷的月色融化了寒冰,又好像苍白的雪山绽开了雪莲,美丽得二皇子挪不开眼。

    太漂亮了,这样的美人,跟着仙尊苦修,高高在上清净无为地追求着虚无缥缈的大道,太浪费了。

    如此美丽,如果不被人采摘欣赏享用,简直就像明珠蒙尘宝剑空挂一样的令人惋惜。

    他希望自己是攀折这清冷花朵的男人。

    他注视着卓映秋吃东西开合的小口,几乎移不开视线。

    很难说卓映秋是否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她只是又吃了几片鱼脸脍。

    鲈鱼头不大,鱼脸更是小小。一片鱼脸肉本只有蚕豆大小,切的再薄,想要堆起这样充实的一小盘,也需要好多好多鱼。

    ……大炎的东方在叛乱。

    卓映秋心想,

    叛乱,因为那里今年大旱,很多人吃不饱饭。

    而在平民吃不饱饭,提起头去造反争一条活路的同一时间,在承平日久繁荣富丽的国都安平,街上车水马龙,殿宇雕梁画栋。有人把上百条大鱼只取最精华一片肉的菜肴摆在她面前。

    卓映秋叹了口气,笑不出来。

    衍之也夹了一筷子鱼脍尝尝,完了问:“这鱼脍既然只取了鱼身上两片部位,那剩下的鱼怎么处理?”

    “谁知道他们怎么处理。”二皇子笑了,轻描淡写道,“许是扔了,又或者是做给身份低贱的人吃吧?”

    “这个季节要养活一百条鱼不容易,鲈鱼价格也不便宜。”衍之接道,他平常在安平坊间行走,有些时日,对民生物价都更了解,“一般的平民和手艺人可吃不起。估计是做鱼羹鱼脍给富商和小官了。惠州的活鲈难得,恐怕都能上席了。一百条鱼可是个不小的数目,要是卖不掉可太浪费了。”

    二皇子觉得他在拆自己的台,眼神颇阴毒恼火地瞪他。

    衍之才不管,他是正经修仙界大宗门出身,和大炎这帮凡人治世乌七八糟的怪人不是一波的。他不管大炎的皇室是怎么以凡人之身坐稳江山,但大炎只是修仙界的边境角落。而在修仙界,金丹就是能这样对筑基说话,是他态度友善平易近人。

    “太奢侈了。”金丹大能板着脸总结道。

    二皇子眼神阴翳地哼了一声:“我周家天潢贵胄,整个大炎都是我们家的,自然取用有何奢侈?仙子和阁下两位随仙尊而来,配得上我大炎最高规格的招待,并无不妥。”

    “仙尊配得上的。”旁边的新城公主也点头帮腔,“只恐怕这些凡人把戏仙尊看不上,但凡仙尊肯垂爱一二,都是这些食材和厨子的无上光荣。”

    ……这样说……到也没错。

    衍之心想,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仙尊不是这个路数,这么做只会把仙尊越推越远。

    卓映秋知道他们不知道,她叹了口气,作为曾经是炉鼎被人踩在脚下,一朝飞上云端的旁观者,她自然是站在师父一边的。

    ……造反这个词,比她想的对,也比她想的沉。

    她再次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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