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2

    这次宴会,翼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和稍微说得上话的本地豪族的代表悉数到场。

    翼州城在本地传承数百年,颇积攒了一些人脉资源。本地豪族起起落落好像森林中的树木一样多,即使有许多大族在饥荒之中没落下去,也有些人留在族地或是举族西迁,此次只有留在翼州城和前来翼州城的豪族前来赴宴,也足足凑了二三十个势力,来了五六十人。远远一看真是人头攒动、群英荟萃。

    毕竟那可是仙尊的弟子,带着在这饥荒世道下价值无可比拟的无限食物,背后站着至少名号就是整个大炎加起来都惹不起的合道师父。虽然朝廷的使者迟迟没来,倒叫仙尊的弟子抢了先,这先后顺序有点让人心里打鼓,但世家大族坚信朝廷不敢对自己动手,更衬托出此刻从仙尊弟子口中知道些外界消息和安平情况的重要来。

    宴会就由这些探听情况的大族中的几个发起,拿出自己压箱底的珍馐美味珍宝器具请府君举办,好在招待讨好仙尊弟子的时候摸些底细进心里。

    他们这样做了,其他的家族也不笨,都在本地经营多年,消息都挺灵通,早早知道了有这么一位身份惹不起的年轻修士在翼州城里做面饼散财童子,州府举办宴会让大家有机会同她见面,纷纷着急来看一眼。

    卓映秋作为仙尊弟子,在朝廷没人来的现下是决定安平局势走向的重要因素。翼州本地家族不敢怠慢,每个人来的时候都带了厚礼,打着感谢她带着食物和仙尊的好意拯救翼州黎民百姓的名号,丝毫看不出他们是府君暗中提醒卓映秋“可能因为她分发粮食断了财路而威胁她性命”的群体。

    “仙子福泽万民,功德无量,若非积攒功德不能实际助力修行,我等都想提前恭祝仙子得证大道了。”

    “仙子是仙尊唯一的弟子,天赋冠绝古今,得证大道是早晚的事,你我这样的凡俗事情提供的助益怎么可以与之相比,不能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

    “哈哈哈哈,是我的错,该罚该罚,等待会开宴我一定先自罚三杯。还请仙子莫要和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计较,将我等对仙尊的感激之情代为传达给尊师啊。”

    “仙尊胸怀四海,体恤民情,此番请仙子带来的恩情,翼州子民几辈子也还不完。我们简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来表达对仙尊的感谢,如果仙尊和仙子有什么能让我们做来报答恩情的,还请一定不要迟疑推辞。”

    宴会还没开始,翼州城的各个豪族富户派来的代表就都围着卓映秋说些好话,气氛极为热烈,话里话外都在感谢卓映秋和仙尊的慷慨相助,姿态言辞极为诚恳。

    要不是他们并不提帮忙分发赈灾物品的事,要不是开宴看到桌上如同流水一样呈上来的美味珍馐,卓映秋还真挺想再怀疑一下他们的动机的。

    “各位也觉得我做的是好事吗?”在酒桌上,卓映秋挨着府君坐在上首,举起酒杯对着席间诸人问道,“救助灾民,给他们分发法术变出来的食物,这不算打破了翼州古已有之的习俗秩序吧。”

    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又隐约带有一丝别有所值的寒意。在场诸位大族富户家主代表听了,脸上神情都有片刻的探究闪过。但他们中最为显赫的上谷恒氏家主率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仙子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古话讲天下万民是国家建立的根本,也是一州一郡之地存在的根基。仙子此番奉师命前来救人,是拯救苍生的善举,怎么谈得上打破秩序呢?我在翼州六十八年,还从未听说过有一种荒年不给百姓食物的秩序。退一步讲,百年难遇的大旱是超脱常理的灾祸,即使用上平时不常见的做法也是以非常之法对非常之事的符合情理的行为。”

    卓映秋面上的忐忑在他们的捧场声中很快消散。她毕竟年纪轻轻,常年跟着师父不入世地埋头苦修,被人们这样一哄一夸赞,脸上很快就显出飘飘然的得意之色来,“各位也这样认为,我给饥民食物,确实是有功德的善举?”

    “自然自然。”大族家长们纷纷答道,“仙子所为,只要是人就会赞同的,遗憾苍天并不是人,否则苍天都会感动落泪的。”

    “我就知道我做的是好事。”卓映秋在远处衍之没有表情的注视下感动地揩了揩眼角一滴泪,“既然是好事,我一定坚持把它做下去。我看各位也是想要救助灾民,可惜有心无力。现在我来了,我的篮子可以源源不断地拿出食物来,各位不必再忧心了,你们想做而因为条件限制没能做到的事情,我会一并实现。。”

    “那么,如今我在分发食物给翼州灾民的过程中,半途遇到了一些小小的困难。各位都是扎根本地多年的世家和手眼通天的豪族,又是这样忧国忧民为百姓的境遇而担忧,想来一定不会介意在能力范围内为我提供些小小的帮助吧~”

    本地大族和富商们瞪着眼,看着那姑娘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请他们负担起把自己用法术变出来的食物分发出去的责任,都有些不真实地感觉。

    ——该说这位仙子太过天真不食人间烟火呢,还是该说她总归还有一些魄力用言语督促他们去做些事,并且至少摆正了大义上的名位呢?

    她不会以为我们这些人口头上被压着答应了,就真的必须严格地按照她希望的方向去执行吧?她只有一个人,即使个人的能力如何勇武,也无法派用到翼州城周边五十里外的方方面面上去。如果她真的觉得自己能做到,那也太过于天真和脱离社会底层了。

    可要说她真的是傻白甜……不像啊,这言辞因势利导的能力还挺纯熟的,这么一番言辞无论初衷如何,都至少暂时达到了让本地豪族配合并且自己占据主导的名位,而且拿捏住了大义。

    虽然暂时在翼州城和这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姑娘虚与委蛇,至少明面上做些该做的事是符合翼州大族前来的时候暂定的策略的,可这个明面上该做的事情究竟该浅显到什么程度……就令人沉思了。这位映秋仙子……怎么说都是仙尊的弟子,谁也不敢赌她背后的牌和仙尊的意志啊。

    大族富户族长家主们的眼神开始游离起来,并且个别人开始怀疑地看向府君和城守——仙尊的弟子看起来并不如何老辣,她能问出那种问题,并且从大义上开场引导局势,不像是刚来翼州城就能深入了解情况并且决定的事。不会是府君你这老小子暗中指点了吧?

    府君……府君倒是挺惊喜的。他知道卓映秋嫩,但卓映秋嫩不要紧,他自己老辣。这位小仙子能用语言和大势引导的这些令人头疼的本地富户口头答应下来,他后续要他们付诸实践就容易了不少。虽然这姑娘前一刻答应来赴宴的时候还颇有些真动杀心的凌冽在,但真的来了,表现行动这样到位,却是实实在在的意外之喜了。

    ……等等,意外之喜。

    映秋仙子这样出身高贵性格纯粹清冷的姑娘可不像突然软下身段熟用话术的样子,她不会真的打算干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吧?!

    意识到这一点,府君的脸色难看起来,赶紧去看衍之,却见这位最该为仙子行事担忧的半妖兽青年面无表情,甚至又夹了一筷子鸡块进嘴嚼嚼。

    衍之这位半妖兽不是仙尊的弟子,说是被仙尊捡来的,一直以来都以辅助卓映秋为主。他这个无所谓的模样,府君就很有些惊疑不定,用眼神示意衍之是不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衍之并不回应他的眼神,也不打算去干涉卓映秋,这不止说明他并看不懂府君在担忧和暗示什么,更主要的原因是习惯了:虽然秋姑娘确实是做了一些完全超出她个人形象的事情,很有些击穿人们对她的看法吧……不过在见过景行仙尊那种简直是毫无自尊的见人说鬼话表演之后,衍之已经不会因为这种小小的临场发挥感到惊讶了。

    ……

    一场大家暗地里各怀鬼胎,明面上宾主尽欢的宴会进行到深夜才散场。

    翼州城各豪族大户富商的家主族长乃至于代表纷纷散去以后,衍之扶着喝得直打晃的卓映秋回屋。

    本来府君想请侍女扶的,但卓映秋看起来因为醉酒缺乏防备,可不敢假手于人,把她们挥开,叫衍之来。

    “秋姑娘,你不必喝那样多的,那些人看在仙尊的面上也会答应你,不需要你再去喝酒取信于人。”庭院中安静,远处几盏灯笼在深秋的夜风中左右摇摆,衍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对搀扶着的卓映秋说道。

    “我想体会一下喝醉酒什么感觉。”卓映秋答道,脚步有点踉跄,干脆身子一歪挂在衍之身上,“师父为了我们的世界和别人喝到醉,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理由不经历一样的事。”

    有一瞬间,她想说自己从前作为炉鼎,不是没有为了哄那些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人而卖笑取乐,喝到吐的时候。可这经历实在是太过耻辱,一旦说出来,她有可能从此在衍之眼中从人堕落入玩物的地位,再也不能得到尊重的看待。卓映秋作为修行者,总有理智存在在不被酒精影响的地方,她根本不敢张这个口。

    衍之有点心疼,同时也有些敬佩:“我们出门在外,醉酒恐怕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的心意仙尊一定能感受到,要不稍后回房就用法术把酒意驱散吧。”

    卓映秋乐了出来:“我不会啊。我从前从来没有喝高过。”

    作为炉鼎,被主人灌醉,怎么敢用法术驱散酒意,怎么会用法术驱散酒意?炉鼎必须一无是处,炉鼎必须是空有修为的废物,这样才绝对安全,才能继续作为有培养价值的炉鼎完整存在。

    “啊,仙尊没教过么?”衍之有些经验,他并不知道卓映秋曾经的经历,只以为卓映秋是和自己差不多的被仙尊捡走的倒霉蛋,想想明白过来,“可见仙尊不曾想过让你这样难为自己,叫仙尊知道该心疼了。”

    酒催人心,卓映秋正陷入了过去身为炉鼎的凄楚经历中,听了这话,鼻子和眼眶一阵发酸,口中却笑道:“那确实是我的不是了。还请衍之阁下教我。”

    “没问题啊,我只是担心我的功法和仙尊的不一样,不一定起效。”衍之扶着卓映秋进屋,请走欲言又止的侍女们,把她放在床上:“你先吐纳一个周天——秋姑娘你怎么哭了?!”

    卓映秋低头,以袖子掩面,不回答他的问题。

    衍之这下手足无措了,这打出生起就没和妙龄少女正经相处过,也没照顾过小师妹的半妖兽剑修站在那里比划半天,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卓映秋捂着脸的时候去帮她擦或怎么样,更不可能拉开她的手,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家伙扎着两只手在屋里转了两圈,看见桌上有茶壶,赶紧去倒了满满一杯茶水,端过来站到卓映秋身边,又等了好一会:“……秋姑娘,你,咳,要是渴的话可以喝点茶水。”

    饶是卓映秋满脸泪痕,也给他这一句补得乐了出来。她胡乱用袖子抹了两把脸,才想起掏手帕,一边接过衍之的茶水:“我没事。”

    说着,她心里一酸,泪水又落了下来,滴在拿着茶杯的手臂上,一下浸透凡人的衣服,温度有点烫。

    衍之看她泪流的停不下来,感觉她没有没事。这人想了半天,不知道戳到映秋姑娘哪里了。他的想象力还没有突破天际,想象不出来卓映秋过去竟然是炉鼎那样的委屈身份。缺乏重要前提,衍之想不出来,只得提议:“你要是不喜欢那些富户大族家主,我们这就联系仙尊,把让你不开心的家伙都鲨了怎么样?”

    卓映秋哭的更凶了。

    她又羞耻于自己如此哭泣的丑态叫衍之看去,又不堪于自己的脆弱和止不住的眼泪,气恼之一把把衍之推开,自己翻身上床,把帘子一拉,使用屏蔽法术,把衍之关在外边了。

    衍之不懂姑娘的心思,站在外边还蒙着,倒是也能体谅卓映秋心情不好,不生气。

    他明白这是秋姑娘想自己静静,有心想走,抬脚走到门口,又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好像还没教给秋姑娘醒酒的法子来着,这样子走掉岂不是让她一个人醉着在屋里呆着,不要紧么……

    Emmm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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