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情不过是稍微站了一会儿，周围小巷中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地想要靠近，气息浑浊而沉重的他们脸上依旧感情充沛，但唯独没有善意。

    然而她并不讨厌充满生存欲的人，比行尸走肉强得多。

    摸摸自己养得油光水滑的好皮子微微一叹，予情伸着懒腰小跑起来。

    她速度也不见得多快，却很持久，渐渐地就跟不怀好意的尾随者们拉开了老长的距离。

    哎噫，爷可是在销金窟的宿舍里被美人们围观也能匀速二十圈的硬点子，还能跑不过你们这帮难民。

    予情吹着口哨溜溜达达地返回里默家，却见对街堵了好几个光头。

    光头们抹着大同小异的青黑色油彩，浓重狰狞得几乎一眼分辨不清五官和表情。

    但他们张狂的呼喝及大笑依旧令人记忆深刻。

    予情一眼望见其中有一名女性Beta，一样剃着光头，赤/裸半身，肌肉在含脂量不太高的胸脯下紧绷绷地隆出了棱角分明的线条。

    ……要说这个性别乱搭的世界还有什么能勉强让人满意的，那就是女性袒胸露乳压根不算个事儿，至少没有信息素来的刺激。

    极光少少的几位女性Omega也经常不穿上衣，挺立着美丽的山峰展示自己。

    予情退到改造者之家门口的时候，他们正从对面屋里拖出了名衣衫不整的人。

    对方太过瘦削以致于一眼看不出表征性别——若是平胸就真的很难判断，毕竟Beta的下半身更难看出区别。

    只有那略显细柔的哭声能证明对方大概是位女性。

    光头们像戏狗一样玩弄她，踩着她的衣服让她在肮脏的地上翻滚。

    “喂，胡丝，你不是喜欢女Beta吗，干脆替她交了税金，带回去睡觉嘛。”光头中有人嬉笑提议。

    他们中唯一的那名女Beta勾着脖子冲半空吐出灰白的烟圈，眼角的青黑纹路如蛇蝎般高高扬起。

    她伸出脚尖踢了踢地上女人的脑袋，强迫她抬起一张凹陷脏污的脸颊。

    “不，不要，她不值五万。”

    那女人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了眼前锃光瓦亮的黑皮靴。

    予情相信要不是怕舔不干净，她估计已经伸出舌头来了。

    “求求您，求求您，您买我吧，我身体很好的，会做很多事，我、我还能生孩子，前……去、去年的时候我曾经有过的，真的、真的，您闻，您闻闻，我身上自带香味的，都说跟信息素差不多，说、说不定是隐腺Omega——”

    光头们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大笑。

    予情听得捏了下鼻梁。

    隐腺Omega也被称为劣性Omega，腺体先天发育疲弱，信息素约等于无。

    但就算隐腺，只要是女性，就没有把——所有性别中唯一没有的，女性Omega。

    旁边的男人一脚碾在她两腿之间，痛得她边哭边凄厉叫喊。

    “女Omega怎么能有这玩意儿呢？啊？你怎么不先割了再说？要不我们帮帮你吧？啊？”

    眼看他那刃边泛灰的小刀已经从靴筒里抽了出来，予情弓着腰一溜小跑地窜过去，满脸堆笑：

    “哎噫，哥哥、哥哥，您的大宝刀哪能用来干这种晦气的事，”她像个店小二似的给这边掸掸那边拍拍，“可怜我老师一把年纪的人了，难得家门口就能找到姘头，老师愿意替她出了税金、还有买鸡钱，求各位给点薄面，让这位……呃，留下她的命根子吧。”

    几颗光头同时转向她，把玩着指刀的男人缓缓踱近，一身宛如刚在矿龙血中打过滚的腥臭体味也随之而至。

    蜷在地上的女人不敢出声，予情也面不红气不喘地胡说八道，含胸缩背笑得十分殷勤，没甚骨气的样子。

    “你说，你的老师？”

    “是是是，咱这儿的老改装师傅了嘛，我今天刚到他底下干活。”予情苍蝇搓手，“想想以后要接老师的衣钵为各位服务，这心里老激动了，哥哥姐姐们怎么称呼？以后在我这儿一律打骨、五折！”

    差点嘴瓢的予情脸色不变地一一吹过逼，顺便将口袋里的介质卡跟名片似的散出去。

    ——瓜娃子我替你用不义之财做好事了，莫谢、勿扰。

    介质卡的底额是一万，她刚刚发的不管怎么说都远超过了五万。

    男人掂着手里额外多出的两张，哼笑了声，“滚一边儿去——看在卢克的份上。”

    予情点头哈腰地目送这帮狗子离开。

    落在最后的女Beta经过时微微一顿，突然伸手抄了过来。

    予情十分夸张却迅如电地捂住裤/裆：“留鸡一命！我给你打一折！”

    “卢克会先把你打成半折。”她嗤笑，挑着跟青黑纹路几乎融为一体的眼角，“你这细皮嫩肉的倒是少见，用的香水还怪勾人。”

    “家道中落，见笑了，”予情嘿嘿笑，丫批的不就提了句隐腺吗，还真当遍地是隐腺了。“香水是里默的，回头我给您要过来。”

    她又看了她一眼，大概也觉得不可能，便叼着烟晃晃荡荡地追着同伴走了。

    予情直起身，又伸了个懒腰。

    幽灵信息素居然也会碰着有感应的Beta——一会儿被说平凡，一会儿又说勾人，啧啧，香水不能盲撸啊。

    她径直跨过地上的女人，没有回应对方小声的道谢，仿佛救她只是随手为之——推迟了人生中的一次苦难而已，其实没什么两样。

    予情溜达回改造者之家，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然而圆厅里的小桌边却坐着个须发花白打结的老头，他看上去有些邋遢，浑身浸透了厚重的油污味。穿着身跟里默相似的连体工装，只左边裤腿卷得很短，露出了膝盖以下复杂精妙的黄铜色机械义肢。

    手里还拄着柄细长的金属棍，很难一眼判断用处，但一定不是用来当拐杖的。

    “卢克先生？”予情笑眯眯地举手以示无害，“我是被您儿子坑回来的冤大头，可能要暂居几天。”

    “我替他跟你道歉。”极北乐园的改装大师平静地颔首，将桌上一管喷瓶直接向她掷了过来。

    予情稳稳接住，疑惑抬眉。

    “只用布条是不够的。”老头透过乱糟糟的发帘凝视她，猛不丁道，“虽然几乎闻不到你身上的信息素，但知道腺体保护装置的人比你想的要多。”

    予情在心中哦豁一声，掂了掂手中两指宽的金属喷瓶：

    “果然瞒不过大师，那这是？”

    “气味遮蔽剂。”他站起身，丝毫不见颠跛地走向料理台，掀开锅盖盛了两碗黑乎乎的肉糜汤端到小桌上，“在这种地方，逃亡的人可以分无分文，但绝不能没有遮蔽剂。”

    予情在他对面坐下，见他将那碗挑战神经的黑汤推到自己眼前，轻咳了咳。

    “冒昧问一下食材是？”

    “矿龙。”老头唏哩呼噜地往嘴里倒，含糊道：“荒芜之地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矿龙肉。”

    可以，牛皮。予情镇静地捧起碗喝了一口，有点腥，但汤本身没什么味道，跟粥没区别。

    老头看着她，似乎笑了笑。

    “你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Omega被你藏了起来。”

    予情也笑，并不慌张。既然被识破了性别，那么从中可推断的事情就变多了。

    “能横穿荒芜和沙地，也能面不改色胡吣的Omega并不需要跟里默回来，说明你有必须接触人群的理由。”老头很平静，全无天降Omega的惊喜，“是食物和能源——你可以忍受艰苦，而另一个不行。”

    予情低头看了眼漂浮着油脂和黑色悬浮物的肉汤，老头脑子挺清楚啊，不愧是玩机械的。

    “大师有话不妨直说吧。”

    “我虽无法抹消你的赛签，但可以藏起你们直至寻找你们的人到来……只有一个条件，把里默带进城里，这孩子在机械上有天分，我希望他能去更好的地方发挥才能。”

    予情摸摸下巴，这是不仅要给那瓜娃子上正规身份，还得负责他的教育啊。

    老头挺会趁火打劫。

    不过在世俗眼中，两个Omega的消息显然价值无数，倒没必要跟他在这儿扯皮。

    等她搞定了比赛，再想办法弄个交通工具就成，谁要一直住在这坑爹瓜娃子家里，还带着仙卢，那不是等着被一网打尽。

    老头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劣迹斑斑到啥程度吗？

    于是予情毫无心理负担地答应了。

    “我知道你不会立刻信任我，”老头拍拍工装口袋，似乎是烟瘾犯了，但看看对面圆滑之极的Omega又努力忍住，“总之你比赛用的摩托我会为你准备好——放心，不可能在这上面做任何手脚，你要是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

    老头话音刚落，他脏污的袖子下突然传出了微弱的滴滴声。

    他面色一变，猛地捋起袖管露出了一圈老式的个人终端和脉搏处的正方形旧伤疤。

    予情一眼扫过，暗哂。

    老头的终端似乎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功能，被他改造成了随身通讯器一样的物件。

    “爸！爸！”接通之后终端里传出了瓜娃子惊恐的喊叫，但他没能说出下一句便被人堵上了嘴，只剩下零落的呜呜咽咽时断时续。

    “里默！”知道儿子又闯祸了的老头蓦地站起，青红交加的脸色看得予情都要同情他了。

    “嗯？伊恩，看啊，这破玩意儿真的能通话呢。”那一头重新传出了陌生的男声，却是一种能让鸡皮疙瘩直接起飞的绵绵的、甜腻的口吻。

    “直接进入正题吧。”另一道男声接着响起，“卢克先生，您的儿子前日从我们这里窃走了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据他本人称，失物放在一支试剂管内，烦请归还，我们在星环酒吧恭候。”

    予情高高地扬起了眉毛。

    老头一拳砸在桌上，转身就要进房间翻找。

    予情从兜里夹出那支涂满棕漆的试剂管叫住他：

    “不用找了，在我这。”

    老头震颤着胡子，扭头看她。

    予情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将试剂管立在桌角。

    他低声道谢，拄着那根细长的金属棍，抄上试剂管便摔门出去了。

    予情一边抖腿一边敲颧骨，越想越觉得有趣，随即顺从心意抬起屁股，溜溜达达地跟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