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情火速把自己拔了出来。

    她挠了挠后脑勺上支棱的短毛，凝视着似乎并无异常的洞口，鸡皮疙瘩一会儿就从脚趾爬到了脖颈。

    啊噫，这个真的……

    不妙。

    彩虹糖如同感染了病毒般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中流窜，电子脸上翻滚着赤红的光：

    “警告，生化污染，无应对策，请速逃生。”

    “警告，生化污染，无应对策，请速逃生。”

    “警告，生化污——”

    “好了好了，吵得我头疼。”老人跪在他的金属垃圾山边疯狂掏摸，“哪儿呢，明明藏在下面了——啊。”

    他抽出了一只老旧斑驳的木盒。

    “容我提醒您，先生，您的身体并不能发挥这件武器应有的作用。”

    “嗯？你说什么呢，这可是我最贵重的财产，得带着一起跑路啊。”老人搂着盒子给了彩虹糖一记歪头杀。

    “……很抱歉对您的行为判断失误，我会继续学习察言观色的。”

    予情哧地笑出声。

    哎，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能娱乐一二，罪过。

    “走之前，能不能先把我送下去？”她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违背本能既不爽，又跟逞能的二傻子似的。

    老人跟彩虹糖五颜六色的电子脸齐齐转过来看向她。

    “小姑娘，我可没有恐吓你，这下面出现了一种很恐怖的东西，你想见的人如果还活着说不定已经傻了，如果死了你去就是白送。”

    不，未必，此刻的不适感比极光那回低弱很多，她觉得自己还有稍稍造作一下的余地。

    “现在不去确认就再也没机会了，”予情重新把自己塞回洞里，“我不喜欢‘生死未卜’这个词。”

    老人愣了愣，又摇头。

    “你还是不知道严重性，但我尊重你的决定，能给你的忠告也只有一条——看一眼就走，不要试图做多余的事，那是个，唔……把它当寄生虫看或许更容易理解，卡宾斯和你的朋友已经受到高危曝露，你懂我的意思吧？”

    予情忽然问道：“但在精神阈值足够高的情况下，确实能进行短期接触的吧。”

    “理论上是……嗯？”老人一怔，瞬间张大的眼睛里迸射出了宛如X光般的异色。

    “那就好，”予情冲着彩虹糖微微一笑，“麻烦你了。”

    人工智能眨眨它的卡通豆豆眼，没有等到老人的指令便当是默许，操纵着银色板块缓缓下沉。

    “等等。”老人一个箭步将那破木盒子塞给予情，儒雅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妙的笑意，“借你用用，你会需要的，之后若能活着出去，就交给改造者之家的卢克，我自去回收——别否认，不然你一个外乡人怎么能找到水源循环轮。”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彩蛋。予情颠了颠木盒，“那个地层图是您做的？”

    老人不回答，只是眯眼笑笑：

    “祝你好运。啊，另外，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给基努尔捎句话？”

    ……

    听着石壁与衣物间微弱的摩擦声渐渐细不可闻，老人毫不留恋地转身开始收拾要紧的东西。

    “您真的觉得她能活下去把东西还回来吗，先生？”彩虹糖一边打包资料一边弹着问号。

    “研究本就需要不断冒险和取舍。”老人轻轻一拂手下的光屏，无数浅淡的电信号缓缓汇聚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图案，随即又拆分成一段古怪的文字。

    彩虹糖自动运行起解码程序翻译：

    “‘老子要做一辈子假证，让这罪恶的世界永失真正的天才’……先生，恕我直言——”

    “不，你别说话，我感到很丢脸。”老人扶额，“显然他不仅放弃了研究工作，还以为自己不务正业能报复社会了怎么的，年岁渐长，智商倒流。”

    那位Omega小姐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ID里还藏着一段“天才”的中言二语，可能会先冲过去打断他的腿。

    “好吧，那我们是不是该脱离这里了？”

    “不着急，会有人带我们走的。”

    老人不疾不徐的话音刚落，一丝夺目的红光如切豆腐般插进了特制的玻璃壁，在上面划出了门的形状。

    等离子电荷刀。

    老人眼中微微一亮，兵器真是不朽的浪漫啊。

    他看着浑身浴血身形高大的女性Beta，缓缓举起双手表示无害。

    胡丝的分子模拟器早已损坏，她在植物园里跟前仆后继的嗜血怪物肉搏，受了不轻的伤，然而她却还未能找到卡宾斯的所在之处。

    整个顶层散布着强屏蔽网，令她既无法联系同伴，也用不了大多数装备，全靠自己才走到这植物园的最深处。

    “不愧是来挑战卡宾斯的勇士，实力上佳。”面前的老人笑着说道。

    胡丝平举起等离子刀，竭力隐藏疲态：

    “你是谁？卡宾斯在何处？”

    “我叫以列，以列·马尔顿。”老人强忍着某种穿透石壁径直压制在精神上的强烈不适，表情平和镇定，“我可以解除这里的屏蔽，建议你问询你的上层……我个人感觉比卡宾斯有用得多，而卡宾斯，应该快死了吧，与其费劲找他不如带上我这个战利品离开。”

    胡丝狐疑地按住了通讯器。

    ……

    仙卢自幼就比同龄人出色，从家世到容貌，哪怕是同为Omega，他也站在那道无形的阶级中的最顶层。

    特别是祖父和舅舅都极其宠他，哪怕并不得父亲欢心，他亦从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直到祖父战亡，舅舅与控制狂帕尔默·艾格结番，还有Alpha弟弟的出生，让他渐渐感觉到了不同。

    那是一种……针对性别的，来自于整个社会的压制。

    不能继续坐在祖父膝盖上的仙卢·霍夫伦，启蒙课程从《圣王星起源》、《螺旋星空》、《武器与船舰的对话》，变成了《Omega的自我修养》、《信息素里的遗传子》和《我的命运之番》。

    或许是年纪太小，或许是世界太强硬，他很轻易地接受了这种转变，却一时难以面对自己和弟弟的巨大差异。

    赖安分化得很早，还在婴儿期时，就已经体现出了很明显的A趋向。

    在仙卢眼里，分化后的弟弟，似乎不仅是性别，其他各个方面都成了跟他完全不同的生物。

    这让他潜意识里感到抵触，抵触而又嫉妒。

    但这并不表示兄弟俩的关系不好。事实上他跟赖安相差六岁之多，在仙卢可以摆脱自己复杂且幼稚的心理状态时，他自认为已经成熟到能够包容那过于优秀的弟弟、和总是以对方为中心的令人烦躁的生活。

    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无话不谈，他从他那里，知道了很多并不该知道的事。

    仙卢享受着弟弟的亲昵依赖，又因他的无距离感而烦恼。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赖安填补了他的寂寞，让失去祖父、失去舅舅独宠，也从不曾被父亲关注过的他有了各种各样的牵绊。

    他们握着彼此的手走过了漫长的时间，从幼年到少年，从少年到灵姿英发的青年。

    可惜这看似和谐的一切终于在赖安初次发情时戛然而止。

    ——他被自己同胎而生的弟弟强制标记了。

    在那暗无天日的半个月里，被反复标记、反复侵犯，被拖进甜腻可怖的深渊，被罪恶感和厌恶啃食殆尽。

    那一双总是笔直凝望来的双眼，好似晴天的雪花一样轻柔安静，却极端刺骨。

    我是为你而生的，他说，只有我们真正属于彼此。

    从此，仙卢被无形地监/禁在自己的家里，没有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他也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真相，包括舅舅，包括父亲。

    不，就算父亲知道了又怎样呢，他无情的目光永远倾注在家族的荣耀之上。

    又过了两年，继任的军备议长亲自送回了祖父遗落在星空深处的骸骨。

    仙卢在众人面前孤注一掷，抛弃脸皮乞求议长垂爱。

    时至今日，他始终记得那如月光般纯粹明亮的金发，和它们一丝一丝落在脸上时拂起的微小冷风。

    环绕在空气中的香气是如此美丽而平静。

    最终，对方只是在一室寂静中脱下了雪白的手套，像祖父一般轻轻抚过他的发顶。

    “格莱恩·霍夫伦将军的孙子，不需向任何人低头。”

    没有过多平仄的嗓音听上去明明那样冷淡，却无端生出了深重的温柔：

    “请自由地生活。”

    那一瞬，仙卢知道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理解和支持。

    他追随着这道遥远亦如山渊的身影脱离了家族的束缚，哪怕是呆在极光声名扫地，都比霍夫伦家的床躺着轻松。

    之后不久，赖安征召入军，便再也未曾见过面。

    只是偶尔，他觉得自己仍然困囿在阴暗的梦境里，灵魂与身体在澎湃的浊海中被撕扯分离。

    仿佛从未能真正离开。

    “所以，我尊重你，你他妈还跟我玩儿了半天，就为了说这个？”对面高壮的光头男人咬着后槽牙，额上的青筋起伏不定。

    仙卢·霍夫伦恍惚看了眼满桌的空酒瓶，定了定神，微微一笑。

    有个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女性Omega曾针对此前的绑架事宜跟他胡说八道：

    如果弱势，就不要反抗，拖延时间。先跟他吹瓶，吹到稀里糊涂的时候给他讲一千零一个故事，一千零一夜讲完了还不倒再顺势而为，如果够大，那先享受一下，记得保留一样看起来没有威胁性的东西，割喉、断叽霸，总之趁他哼唧要他命。

    秘诀是绝不迟疑和拉屎的劲。

    他还记得自己回了她一个滚字。

    她笑嘻嘻地竖起手指强调：

    最重要的是最大限度保护自己，以及相信总有人会傻不拉几地跑去救你。

    “这么重要的秘密，我当然不能隐瞒园长先生。”他笑得既矜持又傲慢，“我早已被深度标记过，除非您的信息素和遗传子比他更强硬才能覆盖，否则在这之前，您……是无法让我怀孕的。”

    光头男人嚯地扫落了一桌瓶瓶罐罐，四散迸溅的碎碴弹到仙卢的的手背，留下几道鲜红的印记。

    他按着掌下的银白面具不为所动。

    男人的躁怒是肉眼可见的，比起普通Beta而言格外高大结实的身躯令仙卢微微瑟缩，又有一丝快意。

    这个人，正是那一日在沙地中用老弱当诱饵来狩猎矿龙的飞车首领，费了牛劲才获得的什么珍贵奇石，却拿来换了他这样的Omega，活该。

    何况明明就是个Beta，还想借他的身体生出优秀的Alpha后代，做他的泥鬼大梦。

    现在要是能跟福尔曼那老家伙反目成仇，截道弄死他便更好了。

    不，福尔曼死了又能如何，他也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管家，最终敢于做出买卖他仙卢霍夫伦这种事的，除了帕尔默·艾格那个疯子外不做他想。

    如果祖父还在世……

    “你在想什么嗯？瞧不起我？”

    男人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甩进了深红的床帷，吹瓶似乎还是有效的，至少他红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角看起来并不那么冷静。

    这几年在极光玩乐，虽然没能跟先生说上什么话，但要说收获也是有的。

    例如酒量，他比这个大块头能喝得多，这些酒较之极光的货色粗糙得可不止一分半点，极光连一杯饮料都是为了摆平客人让他们掏出更多的贝云而存在的。

    其次……见多了各种场面，他早已不是过去的自己。

    仙卢冷眼任由他扯开衣服，像条狗一样拱在身上嗅闻啃舐，不禁嗤笑了一声。

    这细微的回应刺到了男人的痛脚，酒精和信息素冲击着神经，让他在暴怒、欲望和极度的自尊自卑之间纠葛狰狞。

    “Alpha，是啊，你们眼里只有Alpha。”

    他喃喃着，从床铺深处抽出一支窄细的注射器。

    仙卢怔愕地看他笔直地插进了自己的后颈。

    属于Alpha的浓烈气味缓缓弥散开来。

    男人睁大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逐渐兴起的亢奋游走在肌肉中，以致于整具身躯都在微微震颤。

    仙卢下意识掩住口鼻，这、这是什么？

    腺化剂？是B-A腺化剂吗？

    真的有这种东西？

    那他也真的能变成Alpha？

    可在注射前怎么看都是Beta啊，一个Beta靠注射这种东西拥有了信息素，就能改变性别和基因，长出Alpha的腺牙？

    然而他的惊吓被男人误认为轻鄙，轻鄙什么？信息素不够强硬吗？到底比Alpha差在哪里？

    这些该死的——

    他被药剂短暂蒙昧住的脑子顿了一瞬，反手抽出第二支注射剂再次对准了后颈。

    仙卢慌得心脏一紧，虽然他并不了解这药剂的效用，可看男人虬结隆曲到不正常的青筋和赤红滚烫的皮肤，再让他注射下去，搞不好自己在找到机会之前会先被他弄死。

    于是他再顾不得满心厌恶，一个挺身搂住男人的脖子，学着其他Omega的模样在对方颈肩胸前轻抚厮磨。

    男人迟疑了一秒。

    倏忽之间，没有一刻放下面具的仙卢死死抠住孔洞，使出拉屎的劲狠狠划拉了下去。

    薄而韧的面具边缘深深切进了男人后颈的皮肉里，沸腾的血如开水般向外喷溅。

    奥苏人腺体所在的位置最敏感，哪怕是Beta也一样。

    燎到天灵盖的剧痛烧没了男人的理智，他嘶嚎着拔掉面具，掼下仙卢，紧跟而至的一个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唇间腥气汩汩直流。

    男人翻身下床寻找治疗仪，像头巨兽般横冲直撞。

    仙卢捂着脸又气又委屈，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甩过耳光，好痛好晕，嘴巴破了……臭泥鬼，死薄心。

    男人按着治疗仪，一步一步走回来。

    顶着他阴鸷的视线，仙卢僵硬着身子，满目恐惧地向床边慢慢倒退。

    却不是因为男人毫不掩饰的狂怒和施虐欲，而是源于他身后不远处，摇摇晃晃直立起来的银色面具。

    它无法描述的笑脸在阴影中宛如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