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男孩之前的坦率，星河对他印象不错，便没有删掉好友。毕竟对一个律师来说，所有的联系人都是潜在客户，她不至于和钱过不去。

    所以星河看到信息提示的第一反应是，他要找我打官司吗？

    ——当然不是。

    “我考虑好了，我想追求你。我知道你比我大三岁，但这不是问题。所以周末可以一起看电影吗？”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男孩本来已经模糊的脸又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张棱角分明的年轻又帅气的脸庞，仿佛近在眼前的生动。星河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笑起来的样子，眼角眉梢都弯成喜悦的弧度。

    她当初不喜欢他搭讪时的执着，有点过度纠缠的意味。可后来他又很坦率，是令人欣赏的遇到喜欢的人就勇敢追求的模样。

    都已经过了这去这么久的时间，他是不是认真思考过了？

    跟蒋纪俞分开之后，她一直没再恋爱，家里的相亲也都回绝了。一个人生活了这些时间，在某一些瞬间，确实会希望有个人在身边。她心里的某根弦忽然动了一下，要不就试试吧。

    *

    星河对和宋嘉峻约会这件事并不感到羞涩。毕竟她又不暗恋他，两个人在电影院等开场的时候，她放松得仿佛身边的人是闺蜜，而不是一个帅气的追求者。

    宋嘉峻和记忆中一样，笑容灿烂，眉眼弯弯，天真稚气。配上那张英俊的脸，确实让人心痒。路人从旁边走过都会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然后再看一眼他身边的女伴。

    星河哭笑不得，还好没人露出“这女的是富婆吧”的表情。

    虽然和他还不是男女朋友，但星河不得不承认，和他一起出门，虚荣心妥妥可以点满了。

    她目光落在一旁，打趣道，“那边有几个女孩在看你。”

    宋嘉峻头也没转一下，直直看着星河，“她们比我好看吗？”

    “啊，为什么这么问？”

    宋嘉峻眨了眨眼睛，“如果她们不如我好看，你为什么看她们不看我？”

    星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小朋友逻辑不错啊。”

    宋嘉峻于是咧开嘴，笑得更加灿烂，“谢谢小姐姐夸我。”

    星河忍不住抖了抖肩，“这年头，小姐姐都是用来叫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我太老了，已经不适合这个称呼了。”

    他摇摇头，“你不老，而且看起来很年轻。”

    星河笑而不语。

    “那我应该怎么叫你？”宋嘉峻挑了下眉，“我想要一个与众不同的，没有人叫过的称呼。”

    他挑眉的时候，那股天真散去，独属于成熟男性的侵略气息散发出来，透着猎人对猎物的笃定。

    星河看到了，却没太放在心上。这不是她第一次在男人眼里看到攻击性，但宋嘉峻的脸实在太年轻了，眉眼唇角都带着奶气，这种外放的气势就像小孩子抢夺玩具，很难让人升起提防之心。

    她不在意地笑笑，“小朋友可以叫我老阿姨。”

    加了一个老字之后，这个称呼可谓是杜绝一切暧昧。哪个女孩子被一口一个老阿姨的叫着，都不会生出旖旎之心。

    而宋嘉峻仿佛压根没意识到这一点，从善如流，“老阿姨。”

    星河看着他的笑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搭讪的本钱。长着这样一张脸，哪怕吐出的是老阿姨这样的字眼，都让人觉得他叫的是媳妇儿。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像眀道？”

    “有，不过他们说我更像阮径天。”

    星河本来没往阮径天身上想，此刻听他这么说，不禁仔细端详他的脸，托着腮赞同，“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么一看，真的太像了。”

    他身上有股鲜明的少年气，加上短脸、圆眼头，都带来幼态感，天生就带着一股孩童般的天真纯粹。这种神情会让人联想到很多美好的特质，比如无邪，再比如执着。

    星河重新打量面前的男人。他有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庞，身材颀长，隔着衣服也清晰可见的宽肩窄臀——这样的外形条件，不能不说实在很优越。

    “你有这样的外形，为什么不去当明星？”

    星河不追星，也不觉得明星是值得羡慕的职业。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流量至上的时代，虽然大家都调侃娱乐圈门槛比小学门槛还要低，可若有机会，谁不是挤破了脑袋往上冲？毕竟拍个戏就是一天几百万进账，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金钱的力量如此强大，流量变现的速度比割韭菜还要快。稍有姿色的人就能当网红，整个容就敢拼一拼去当明星。因此看到一个原生条件如此好的人，难免令人感叹——比起后天动刀的脸，原生的果然自然又好看。

    宋嘉峻却避而不答，反问，“你喜欢眀道？”

    “谈不上喜欢，我不追星。”星河撑着下巴，“但他的脸符合我的审美，方圆脸，短鼻梁，剑眉星目。”

    “这样啊。”宋嘉峻苦恼地揉了揉鼻子，“那我不像阮径天了，我像眀道。不过可能没那么像——你别嫌弃。”

    他眼里的懊恼又真又假，似乎真的为吸引不到星河感到一丝可惜。

    天真、霸道、懊恼，他的每种情绪都自然而不做作，恰到好处的不会惹人讨厌。

    星河内心喟叹，情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她只是喜欢那种长相类型，又不是疯狂追捧，可宋嘉峻已经把“投你所好”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人很难提防对自己有好感的人。他表现得这么外放，像个经验老道的花花公子，以至于星河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答应出来看电影是不是太草率了。面前这个男人顶着一张大男孩的脸，字字句句都在诉说“我在撩你”，太要命了。

    不免有点后悔。

    宋嘉峻一直关注着她，见她神色有点不对，立刻岔开话题，“你喜欢迪士尼的电影？公主电影？”

    “算不上。”星河摇头，“我很少看电影和剧，迪士尼电影看的也不多，不过冲着IP和艾玛的颜值，也算值得期待的那一类了吧。”

    宋嘉峻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你喜欢哪个公主？”

    她瞅着他，没说话。

    “干嘛这样看我？”他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星河摇头，“没想到你会问这个。”

    通常只有女孩子喜欢这么问对方，你喜欢那个角色？喜欢哪个类型？在问这些问题的时候，人们多半不是真的因为好奇，而是希望对方的喜好和自己一样，或者自己可以理解对方的喜好选择——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一致性趋向，只会发生在同阵营的人身上，譬如恋人，譬如朋友，甚至刚刚认识不久但无恶感的人。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是对立者——假如你有一个特别喜欢的爱豆，你绝不希望你最厌烦的那个人也喜欢他。

    而这种一致性趋向，在很多时候代表了认同感，或者期望认同感。除去特别八卦的人，大多数时候，人们只会对感兴趣的人问东问西，试图了解他们，而这本身就是一种双向的“期望认同”——我认同和你的密切关系，因此表现出低于其他人的界限感，而你认同被我了解、拉近关系，才会给予反馈。

    宋嘉峻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想了解你啊。”

    喜欢一个人，当然会想了解她的一切。她喜欢什么类型的衣服，喜欢什么口味的菜，爱吃哪种零食，喝几分糖的奶茶。她喜欢什么季节，喜欢什么颜色的花，用什么系列的香水，会为哪一刻的风景驻足。

    他觉得自己遇到星河已经有些晚了。他快24岁了，星河也有26岁。他们互相错过了彼此最美好的青春，但幸好现在也不算太晚。

    他像海绵吸水一样，迫不及待地、深深汲取地想要多了解她。而每更深入一点，就觉得惊喜又感动——她那么好，身上的每一点都恰好是他想要。

    星河顿了顿。

    她刚才确实萌生了一点退意，因为男孩表现得会撩又老道。可与此同时他又是直白而热烈的，这种直白就像春天的灿烂阳光，夏天的微凉夜风，让人情不自禁陷入喜悦又沉迷。

    我是不是太胆怯了？她这样问自己。

    最终她说，“我小时候喜欢爱丽儿。”

    “海的女儿？”宋嘉峻露出一点诧异神色，“你喜欢海的女儿？”

    他的反应让星河一下子笑了出来，“很意外吗？”

    “有点。”他诚实地点头，“你看起来像是会喜欢贝儿的那种女孩。”独立、自信，热爱书籍和自由，整个人身上都写着“我是新时代有思想的女性”。

    “我也喜欢贝儿，不过小时候更喜欢爱丽儿。虽然我不太赞同她的爱情观，但她敢于在得到答案之前就先行付出，我认为这是非常勇敢的行为，赤诚又纯粹。”她不紧不慢地说，“现在这个时代，快节奏和利益裹挟了人们的行事。大家都喜欢去做有把握的事情，做有回报的投资，得到承诺才敢付出。如果做了无用功，甚至会挟恩图报。但爱丽儿真的很善良，她的善良不是软弱无知，而是为了心中渴求，甘愿奉献乃至牺牲。”

    宋嘉峻似乎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很有趣，我从来没听人说过这些。”

    现如今，没有女孩说自己喜欢海的女儿，她的爱情观天真到愚蠢，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牺牲了性命，留下亲人伤痛。

    在公主们越发坚强勇敢、独立自信的今天，爱丽儿已经被淹没在洪流里了。

    “女性意识在觉醒。”星河蹙着眉，“我很高兴这一点，但与此同时，很多其他的美好品德却被掩盖了。现在爱丽儿是恋爱脑的代名词，但只从爱情的角度去看待爱丽儿，对她不太公平——她并不愚蠢，如果除去爱情的部分，她能够先行付出、勇敢、不求回报，这些都是很美好的品质。”

    无私和奉献的客体可以是任何事物，唯独不能是没有结果的爱情，否则就会被和愚蠢的恋爱脑混为一谈，不得不说这有点可悲。

    “很特别的角度，不过确实有道理。”宋嘉峻点点头，转而问道，“你说的是小时候，那现在呢？还是爱丽儿吗？”

    “是安娜。”

    冰雪奇缘里的安娜公主。

    宋嘉峻比刚才还要讶异，“如果我没记错，大家都更喜欢艾莎？”

    “啊，一点也不奇怪，她是女神嘛，坚强又克制，完美的化身。”

    “那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更喜欢安娜吗？”

    这句话充满了“ I ask……”/“If you don't mi me know……”的绅士意味。大多数中国人不会这样讲话，因为它显得有点过度了。

    于是星河用译制腔揶揄道，“很抱歉，恐怕那是个秘密。”

    倒不是她有兴趣配合宋嘉峻的绅士淑女游戏，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么擅长装绅士撩妹的男生，应该经历一点小小的坎坷。

    至于为什么喜欢安娜——能接受别人的光芒四射和自身的平凡，不自卑也不嫉妒，并同时保持善良乐观、又充满勇气的人格，是比接受自己的不平凡更难的事情。

    安娜的美好，是掩盖在姐姐光芒之下的。

    靠近艾莎这样耀眼的强者，自身的光芒很难被人注意到。没有人愿意被掩盖，因此很多时候与一个强者保持亲密关系，比与一个弱者保持亲密关系要难得多。

    可安娜从来没有远离艾莎。

    诚然，有很多人喜欢艾莎，她坚强、自持、强大，星河也喜欢艾莎。但她更喜欢安娜的美好，那是平凡中不平凡的美好。

    宋嘉峻没有追问，反而带着笑意认真道，“我会等时间破解秘密的。”

    言罢，没有等星河的回答，指了指手腕上的表，“要去洗手间吗？快开场了，时间还挺长的。”

    星河点点头，“麻烦你等我一下。”

    盥洗室的水压很大，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冲出来，她突然想到了蒋纪俞。

    上一个春节，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在漆黑的电影院里，他握着星河的手，一刻都没松开。荧幕上的光线落到他脸上，星河侧过头去看他，眉骨深邃，眼睛藏在阴影里。他察觉到星河的目光，没有扭头，却嘴角扬起一个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那时星河看着他，竟生出一点泪意。时间这样往前跑着，或许这一刻，真的是换不回的永恒。

    而今回想起那一切，浅浅的哀意漫出心间。她那时没有错，那一刻，真的再也换不回了。

    触及心底后又失去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换不回的永恒。

    她用湿漉漉的双手拍了拍脸颊，把突然冲上来的回忆压下去。在发生这一切之后，与蒋纪俞有关的一切，她都不再想要了。

    距离二人分手已有小半年时间，想必那个人渣已经跟黄金凤结婚了。他们借工作便利，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享受着偷情的愉悦刺激——

    星河闭了闭眼，这是一出多么精彩的渣男贱女排除万难终成眷属的恶心爱情故事。

    爱情，呵。多少出轨的渣男和小三宣称自己是真爱，这种道德缺失的爱情，也配叫真爱吗？

    但这次她想错了，蒋纪俞没能成功抱得小三归。

    当然不是因为二人悔过自新。而是他被星河单方面分手之后，黄金凤很快对他感到腻味。单身的男人对她没什么吸引力，所以哄骗着蒋纪俞买了几个昂贵的礼物送给自己之后，就毫不犹豫地甩了他。

    从始至终，黄金凤只不过是个三观扭曲的浪荡人渣，引诱那些已婚或者有女朋友的男人，在他们身上寻找成就感，并以此为荣，满足自己虚荣的内心。

    直到最后，蒋纪俞都不知道他只是黄金凤一时兴起找的一根人型□□，不仅花了钱，还丢了女朋友，真正的鸡飞蛋打。

    这两个人，一个又渣又蠢，一个恶毒得纯粹。

    *

    在她去洗手间的间隙，宋嘉峻买了一大桶爆米花，两杯果汁，还有一份鸡米花。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东西，便老老实实地站在柜台旁边等星河。

    星河出来没看到他，正在纳闷，抬眼环视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柜台边，一只手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另一只手正冲她挥舞。那开心的模样，犹如参加春游的小学生。

    即便星河带着戒备之心，都不得不承认，他身上确实有一股感染人的朝气，能带动人的情绪。于是她也扬起一个笑容，轻快地朝他走去。

    *

    电影看到一半时，星河的鼠标手发作了。鼠标手又叫腕管综合征，当代社畜常见病症，坐办公室过度使用鼠标和疯狂刷手机的必然结果。

    熟悉的疼痛阵阵来袭，星河习惯性转动了两圈手腕。她一直这么缓解不适，因此动作十分自然。只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黑暗中伸来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星河愣了两秒，抬起头，听到宋嘉峻小声问，“手腕不舒服吗？”

    “嗯，我有点鼠标手，没事。”她边说边往回抽手。

    没抽回来。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小男生动作看着温柔，没想到捏的还挺紧。

    宋嘉峻仿佛没听出她的潜台词，自顾自说道，“手机和鼠标用太多就会这样，我帮你揉揉。”

    这句话虽然没什么问题，但考虑到他们才是第二次见面，因此怎么都有点别扭。星河立刻就想拒绝，但宋嘉峻只用指腹揉捏着她的手腕，表现得正常而绅士，完全没有抚摸这种揩油的动作。

    她叹了口气。进入社会几年之后，她就失去了年少时的尖锐棱角。如果是在读书的年纪发生这种事，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抽回手，外加奉送给对方一个冷眼。但现在，她学会了尽量不让别人难堪，哪怕他其实有一点越界。

    在心里默数了十秒钟之后，这次她坚定地抽回手，“谢谢，我觉得好多了。”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鼠标手要是揉两下就能好，那些被迫进行手术的人岂不是要哭？

    宋嘉峻笑了笑，一点也不尴尬地扭回头继续看电影。

    大概过了三分钟，星河忍不住又转动了一下手腕——她毕竟不能控制疼痛发作。

    一直专心致志看着电影幕布的宋嘉峻目不斜视，再次准确握住她的手腕。依旧是刚才那个动作，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不是，小哥，你是装了雷达吗？

    大概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宋嘉峻终于看向她，低声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你就不尴尬吗？

    黑暗中他靠得很近，但星河一点都没感觉到旖旎，只有满满的无奈和哭笑不得，“小朋友，你这样我很尴尬的呀。”

    “为什么尴尬？”他挑了挑眉，不过星河只顾着看手腕，没注意他的表情。

    “我们才第二次见面，你这样，”星河示意性地抬了抬手腕，原本就低的声音压得更低，“是不是太自来熟了？”

    “可你不是愿意给我个机会吗？”宋嘉峻笑得露出牙齿，“你手腕疼，我无动于衷才不合适吧。”

    如果孔雀在场，一定会扶额仰天长叹，这种让人尴尬到抠出三室两厅的对话，难道不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吗？这两个人是怎么做到自然说出口的？

    然而两个当事人一点都不觉得这种对话有问题，至少星河觉得没有问题——宋嘉峻不仅没有尴尬，还有理有据地反问了她。谁尴尬的时候这么镇定且智商在线？

    电影结束后，宋嘉峻把星河送上了出租车。他依旧用手扶着门框顶部，不放心地问，“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去吗？”

    这可能是追求者的通病，恨不得化身成最周到的绅士，展现自己的二十四孝男友力。但是追到了以后，有几个人能持之以恒呢？

    “真的不用，我们又不顺路，不用弄得这么麻烦。”

    “那好吧。”见星河态度坚决，他只好关上车门，叮嘱，“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