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形容有了宋嘉峻之后，日子是变快了还是变慢了。

    她似乎确实快乐了一些。因为宋嘉峻体贴又浪漫，甚至就算光看到他的笑容，都会被那种无忧无虑的情绪感染。

    难怪他说他被夸笑容无邪。

    按照这样的相处，他们或许很快就会成为确立情侣关系。但星河却发现了另一件糟心事。

    随着两人越来越熟稔，相处的越来越多，几乎在宋嘉峻出现的每一个瞬间，她都无法控制地想起蒋纪俞。

    那种感觉有点难以表达。

    并不是她还爱蒋纪俞，而是当身边频繁出现一个异性时，大脑下意识地唤醒了从前与异性相处的记忆。就好比有人陪你看了一场电影，那么在以后的人生中，每次看到这部电影，你可能都会想起那个人。

    以前网上有个段子，女孩问男孩喜欢哪个口味的水果糖，得到答案后，她含了一块这种味道的糖，然后把初吻给了男孩，“这样你以后每次吃到这种口味的糖，都会想起我。”

    星河作为律师，记忆力自然很好。但记忆力好的人，往往也容易被记忆困住。

    对她来说，蒋纪俞就是那个有“爱的味道”的糖。

    宋嘉峻也好，任何人也好，只好有人以男朋友的姿态出现在她身边，那颗名为蒋纪俞的糖果，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当初的甜蜜味道。

    日复一日的被迫想起蒋纪俞，说实在的，真的糟透了。

    更糟的是，她毫无办法。

    她拥有理智的头脑，克制的行为。她能决定自己外在的一切表现，也能控制自己的思维。但记忆不同于思维。记忆就像水，堵不住，挡不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能为力。

    *

    最后星河选了个很俗的方法试图解决这个现状。

    ——一个人去外地。

    暂时远离宋嘉峻，脱离谈恋爱的状态，自然不会处处睹物思人地想起蒋纪俞。

    她本来打算旅行，但对她来说，一个人旅行是个有点悲戚的事情。没有另一半，意味着美好的食物、风景和心情都无人分享。或许有人喜欢独自踏上去远方的路，可惜星河不是。

    在她的印象里，为数不多的独自旅行虽然美好，寂寥却会在不经意间冒头，无法控制，避无可避。那种感觉，就像吃披萨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块没烤熟的生肉，虽然可以避开不吃，却总归影响了它的完美。

    所以她买了个写真套餐，以拍照为名，行散心之旅。

    她甚至没请假，周五晚上飞到芙蓉城，周六周日连拍两天，周一赶最早的航班再回上海。时间太紧，只来得及一个晚上去锦里小吃街，另一个晚上去吃顿火锅。

    一个景点都来不及去。

    但星河很满意。第一天的航班半夜落地，第二天起个大早，化妆、换装、拍摄一整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过一个街区去吃饭，吃完回酒店洗个澡倒头就睡。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赶大清早的航班回来上班。

    没有时间看风景，没有时间一个人在大街小巷慢慢溜达，没有时间思念和回忆。既拍了照，又吃了美食，还有舒服的酒店，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唯一担心的，就是万一宋嘉峻提出同去的要求该怎么回绝。毕竟这一趟，深意是为了放空，表意就是暂时远离宋嘉峻。

    但宋嘉峻除了送她到机场之外，什么要求都没提。

    登机前，他摸了摸星河的头发，语气温柔，“在外面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他好像知道她想要一点空间，温柔地给予体贴。

    星河看着他那双因为微笑而弯起些许弧度的眼睛，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在外面”这三个自被他说的那么自然而然，好像他们已经同居了，而他在家中等着她回来一样。

    宋嘉峻看着呆了一下的星河，不免好笑，又拉过她抱了一下，才放开手，“去吧。”

    *

    上海飞芙蓉城的航班很多都是双过道的宽体客机，淡季时会空出很多座位，和单过道的窄小客机比起来，那种赶路的忙碌感会莫名其妙的少很多。

    刚和蒋纪俞恋爱那会儿，他还在鹏城。星河有时候会飞过去看他。两年累积下来，她不知道飞了多少次，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鹏城的形状。

    和所有人一样，第一优先选靠窗的座位。她在无数个深夜航班里，看着飞机逐渐升空，机场的进近灯越来越远，看着道路变成一条条光线，整个城市缩成一个模糊的光团。

    那是一种会让人觉得寂寥的孤独感。城市在视线之内远去，而行人带着行囊，远赴下一个目的地，迎来的不知是喜悦还是未知。

    城市在夜色中逐渐远去、直至消失的画面，星河看了几十次，几乎每一次，都是因为蒋纪俞。

    本来值机的时候随便选了个座位，进入机舱以后发现那一排刚好有人。反正机舱里空空荡荡，星河就挑了个前后左右、整排都没人的中间排的座位坐了下来。

    因为飞机上没什么人，几个空姐每次路过她都要露出笑容。几次下来，星河的心情微微好了一点。她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宋嘉峻发了个信息，“要起飞了，我关机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其实这话挺多余。宋嘉峻是打车送的她，回去必然还是打车，注意安全什么的，难道会有司机打劫一个一米八的大男生。

    可不然还能说什么。

    她以前总是担心飞机失事，每次坐飞机，都当成失事前一样对待。一条短信发给妈妈，说自己要起飞了，落地会报平安，别担心。一条短信发给蒋纪俞，说要起飞啦，我爱你。

    人生中有那么多突如其来的分散，很多时候都来不及告别。她想在每一次有机会说话的时候，都好好跟他们说话。

    无论是感谢、道别，还是说爱。

    宋嘉峻的信息几乎是秒回，“到了告诉我，我等你的消息。”

    星河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按下了关机。

    她忽然想起来，第二次约会的那个晚上，宋嘉峻打车送她回家。两个人坐在后排，中间隔着半个人的空隙。宋嘉峻侧着头跟她讲起自己的过去，比如他曾经一个人去山城旅行，比如他也经常坐夜里的航班等等。

    他每次约会都喜欢去七宝和虹桥附近，每次打车都会经过北翟高架。其实星河一直都很喜欢机场附近的高架，每次下飞机打车，道路两侧灯火通明，好像在说，你已经到啦，马上就可以见到想见的人了。

    她还记得宋嘉峻的脸，在那些暖黄色的照明路灯下，间歇性的明灭，如同流水淌过身体。

    她记得他那时候说，“你好棒，这么独立，我完全可以想象你一个人的样子。”

    他还说，“希望以后有机会和你一起旅行。”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星河这么冷静的人，都总是忍不住沉溺在他的笑容里。

    天马行空地想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飞机已经升空了。

    很多年前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星河嘴里嚼着口香糖，仍然能感觉耳膜鼓得好像要破裂。而后来次数多了，她有时候听歌、有时候和邻座说话，甚至注意不到飞机升空。

    这些改变和习惯，都是和蒋纪俞有关的东西。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想抛弃它们，不管多无孔不入，不管多与生活融为一体，她都要把这些从自己身体和生活中抽离，彻底丢掉。

    我想喜欢宋嘉峻。

    机舱里一片黑暗，只有夜色和星光照进来。星河在暗色中眨了眨眼睛，又在心里说了一遍，我想喜欢宋嘉峻。

    *

    芙蓉城之行很顺利。

    就和计划中一样，她进行了两天紧锣密鼓的拍摄，拍照实在太累了，她第一天还能去锦里边逛边吃，买了两串超大的鱿鱼足粒吃到撑。第二天只能像死狗一样打车到月满大江门口，坐下后就瘫在椅子上。

    火锅店自然不可能有单人座。

    她一个人占了四人位，不过好在她点得多，大盘小盘铺了大半个桌子。钱花到位了，店家自然什么意见也没有。

    锅底是铜钱形鸳鸯锅。四周一大圈全是麻辣，只有中间一个可怜的小圆圈是清汤锅底。星河一股脑把肉卷、毛肚和腐竹都下进清汤锅，然而由于清汤锅底只有拳头大小，几片肉和腐竹下锅以后，别的就放不下了。

    令人心塞。

    星河对生肉敬谢不敏，即便吃火锅也总怕烫不熟，因此什么下锅几秒后即可捞出食用从来都与她无关。肉片在滚水里烫个一两分钟，她才会捞出来吃。

    等肉熟的时候，她拿出手机，打算看看有什么消息。

    她一向不爱闲聊，也不进行无效社交，朋友们都知道她的性格，没什么事基本不会找她。而每天固定给她发信息的就三个人，妈妈，孔雀，宋嘉峻。

    问的内容也大同小异，累不累，吃饭了吗。

    星河对着桌子咔嚓拍了一张，给三人都发了一遍。

    你来我往的聊了几句，估摸着差不多可以吃了，她便放下手机，开始专心吃饭。不想吃一会等一会，便把已经熟了的肉都捞出来，又放了些生肉进去。

    她在生活上着实有些平时看不出来的娇气，比如炒两个菜胳膊就会酸，夹菜夹久了虎口也用不上劲，看起来是个女强人，内里是个豌豆公主。

    平时和朋友一起吃饭，她都是坐在那里等着吃的那一个。因此这会儿手一酸，一大筷子肉就掉进了麻辣锅里。

    切得薄薄的雪花牛肉，本来就没几片，一份要好几十呢，简直心疼。

    星河想把肉捞出来放到清汤锅里。其实她以前很能吃辣，只不过在鹏城呆了一段时间，被改了口味。但蒋纪俞不一样，他是湘南阳益人，无辣不欢，星河跟他在一起时被迫吃了不少辣。

    后来分手了，星河简直一口辣都不想再吃。对她来说，那已经不仅仅是麻辣口味，更是蒋纪俞灵魂里腐臭的味道。

    是的，她不是个爱屋及乌的人，但她会恨屋及乌。如同此刻，只是想到蒋纪俞，都令人倒胃口。

    于是她放弃了麻辣锅里的肉，就像放弃那个人一样。

    身体的疲惫，想到前任的反胃，加上一个人吃饭本来也吃不多，这一餐结束得比想象中要早。打车回到酒店，慢悠悠地洗完澡，把自己埋进柔软蓬松的被子里躺尸。

    手机提示音响起。

    星河不想动，但提示音又响了好几次，她只好撑起身体，抓过手机。

    “老阿姨，回酒店了吗？”

    “今天顺利吗？累不累？”

    “晚饭吃过了吗？”

    累，不想回。

    丢下手机，又趴回被子上。

    3月1号那天，她收到推送，说上海进入了史上最暖的冬天。天气预报说的没错，这个春天确实温度高得反常，她才会穿着薄薄的外套赴约。

    才会在入夜以后被夜风一吹就觉得冷，才会被宋嘉峻披上外套，才会被他偷亲。

    她说不清对宋嘉峻的感觉，有点防备和害怕。但他是最靠近她的男生，也是最有机会发展成男朋友的那个。

    她虽然防备，却不怎么排斥。包括这次来芙蓉城，也不是真的为了躲开他，而是为了放空，因为她实在厌倦了在无数个细节里想起蒋纪俞。

    她甚至对自己感到恼恨，为什么忘记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手机又响了。

    “老阿姨？你安全吗？”

    连着好几条信息都没有得到回应，宋嘉峻本来不想打扰她，但想到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还是忍不住担心。

    不用跟他聊天，只要回应一声，让他知道她安全就好。

    星河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打字，“我刚躺下，拍照太累了，准备睡了。”

    收到她的信息，宋嘉峻松了口气，“那你休息吧，调好闹钟，别误了明早的飞机。”

    “好。晚安。”

    “晚安。”

    熄灭屏幕，星河下定决心。等回去以后，就试着更接纳他一些。

    这趟芙蓉城，总不能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