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我待在这里会激发你的创作灵感。”陈孚里丢掉喝空的罐子，单手支在陈淼桌上，眼尾挑着笑意，目光在陈淼脸上扫。

    这个狡猾的家伙，简直是把催更刻进DNA里了！陈淼手里的可乐罐被她捏出声响，可她不得不承认陈孚里的眼神看得她心跳怦然。

    她扭过头去，很快也喝完了她的可乐，“有灵感也要等工作结束之后才写。”

    陈孚里比刚才更得寸进尺，单手把陈淼的椅子转向他。

    “陈淼，你这个问题，”他斜睨一眼电脑屏幕，“我两分钟就能解决，但是解决之后呢？我写的代码你可能看都看不明白，以后你还是会遇到类似的问题，我不可能永远替你解决。”

    陈淼红着脸却也蹙着眉，“我知道。可你没必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陈孚里摇摇头，两只手都撑在陈淼两侧的扶手上，他的影子将陈淼笼罩，用比刚才更认真的语气，“像你这种水平的工程师，我们的HR两周之内就能找到替补，不会耽误项目进度。”

    陈淼眉头皱到连眼睛都眯起来，她从没见过陈孚里如此有压迫感的一面。但他眼神真诚，语气恳切，动作礼貌克制，并不令人讨厌。

    陈孚里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尽量只让陈淼听见，“但是写书就不同了。全世界只有你能写出这本书，你的思想是独一无二的。”

    陈淼总算是看明白陈孚里的意图了，他想让她全职写书。她干笑了两声，“不然，你干脆辞退我好了。”

    陈孚里还是那么静静看着陈淼，“我不会逼你做出改变，只有你主动选择改变，才有意义。”

    他眼底的温柔把她话里的讽刺消除干净。她感到羞愧。

    陈淼凝一下眉头，很快又舒开。她不可否认，对面这个人的话的的确确打动了她，与他是不是陈孚里无关。

    “我会认真考虑的。”

    陈孚里得到这样的回复，撤回原位，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可乐罐，“加油。”

    陈淼对他展露笑容，之后继续去忙工作。

    陈孚里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坐在她身边默默看书，先是看她桌上的专业书，之后又拿出电子书。

    在陈淼陷入长思的时候，他也不是完全不管不顾，会给她提供一些思路。

    除了偶尔跟她搭一两句话，并不打扰她。

    那天晚上，陈孚里陪着陈淼加班到九点多，下班后，还要把她送到家楼下。

    两个人吹着晚风，并肩走在梧桐树的影子上，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的“偶像剧”，如果不是知道陈孚里“别有所图”，陈淼也可以把自己当作女主。

    “我看过《无限环游》了，”陈孚里忽然说。

    “‘有时候，我踩在梧桐树的影子上，文字会从枝桠的缝隙里流出来，我下意识避开有文字的地方，方便把这些珍贵的东西拾起来。但我一边捡一边想，如果是代码就好了。’”

    陈孚里的嗓音念出这样文艺的句子格外好听。可陈淼还是感到有些羞耻。

    不只是因为这些青涩的文字，更多的是因为，《无限环游》之中有太多暴露陈孚里身份的细节，校园宣讲会上的演讲、图书馆门前的偶遇和对话、每一次陈孚里在青塘大学的活动、他提过的书、他提过的案例……

    这一切都将故事主角明确指向陈孚里，同时，陈淼对他的感情也昭然若揭。

    “我只是觉得，我待在这里会激发你的创作灵感。”陈淼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瞬间想到了他的微信头像——电影《成为简·奥斯汀》的男主汤姆。

    陈淼笑了，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不会是真的想做汤姆·勒弗罗伊吧，我是不可能成为简·奥斯汀的。”

    这一刻，她很害怕陈孚里回答“你可以”。

    幸好他只是说，“我不喜欢bad ending。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写下去，我很乐意成为你的灵感之源。”

    这一个晚上，陈淼的心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没有比“跟陈孚里待在一起”更“惊心动魄”的事情了。她真害怕再与他待在一起，她会“得心脏病”。

    “谢谢你。陈总。很晚了，早点回家吧。”

    陈孚里站在门口非要目送陈淼，陈淼只能赶紧窜进单元楼里。

    陈淼一边爬着楼梯，一边数着跟陈孚里之间的差距。她一层一层地把陈孚里重新送上神坛，才能把因他的话而产生的猛兽春心在镇压下来。

    “他不是喜欢你，他只是想骗你去更新罢了。”陈淼给猛兽贴上符咒。

    -

    这周，陈淼的饭搭子回归，陈孚里约不到她的饭，就每天过来陪她加班。

    基本八点以后，陈淼还没打卡下班，陈孚里就会出现在她的工位上，比Lucas还“敬业”。

    这样持续两周后，陈淼周围的同事都发现了端倪。

    这天晚上，季度总结会议结束，陈淼跟同事一起乘电梯回到办公层。

    同事A：“陈淼，Forry是不是在追你？最近好像经常看他往咱们这边跑。”

    同事B：“我就说，她那个挂坠是Forry送的。”

    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说陈孚里的口味还挺独特的。

    猛兽春心身上的符咒开始松动。

    陈淼多想顺着虚荣心，给那些问题肯定的回答。又或者，高段位地给出一个暧昧解释，令人浮想联翩。言情小说里如此，男女主角的故事才有后续，但她不是主角。

    陈淼不想这些无端的猜测，上升到绯闻，给陈孚里带来困扰。也不能直接回答说“他是来催更的”，她还不想暴露她在写文。短短几十秒钟，她想遍了各种解释。

    最后仿佛被逼无奈，将难言之隐宣之于口，“其实，不太想让大家知道的，但是，既然大家都问到这个份上了……”

    这样足够吸引人的开头，惹得电梯里的大家都竖起耳朵来听。

    陈淼严肃起来，把声音压低，“我家，家庭情况比较困难。陈总一直在资助我妹妹。她最近刚做完心脏病手术，陈总特别关心妹妹和我家的状况。所以，陈总他只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人，希望大家别捏造无聊的八卦了。”

    对不起了，不存在的妹妹。陈淼在心里默念五遍。

    大家表情都变得唏嘘，看陈淼的眼神也添了几分同情。还有女同事过来主动安慰陈淼。

    估计陈孚里这几天的会议也很多，陈淼没有与他碰面，也没有收到他的微信消息。之前的那些无端猜测，应该没有扩散出去，她彻底放宽心下来。

    隔天，陈淼下班回到家，接到家里的电话。

    章女士说，老陈腰椎骨折，住院了。

    果然谎话是不能乱说的，刚瞎扯没多久，就“遭报应了”。

    陈淼向公司请了三天事假，连着周末能有五天假期。她当晚就坐上回家的高铁，从车站出来，直接打车去了市中心医院。

    陈淼抵达病房，已经凌晨三点。

    昏暗病房里一趴一躺的两个身影，章女士和老陈都睡着了。

    一阵心酸将寂静的夜捅破，持续的揪痛拖着她疲惫的身体走进去。确认那两张熟悉的脸，她干涩的眼睛终于湿润下来，双腿竟有些绵软无力。

    陈淼没有吵醒他们，她找到外面的值班护士了解情况。听说是在家爬梯子摔下来，骨折程度中等，手术很成功，主要是术后的康复，需要持续观察一段时间。

    和护士交流结束，陈淼回到病房门口看了一眼，决定先回家洗漱休息，养精蓄锐，明天过来接章女士的班。

    陈淼入睡之前，脑子里还在想，怎么会从梯子上摔下去呢？

    她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就被闹钟叫起来。

    陈淼装好睡前煲的粥，去家附近的早点摊上买了新鲜出炉的小笼包，一并带去医院。

    -

    早晨的医院，看起来比凌晨要“热闹”一些，没那么“死气沉沉”了，阴暗和冷清都被阳光和鸟鸣“驱逐”干净。

    陈淼走进病房。章虹女士在整理床铺，一边询问老陈早上想吃什么。

    “爸、妈，我给你们带早餐了。”陈淼走过去，把东西都提到胸前。

    病床上的两人都扭头过来看她，眼里又惊又喜。

    章女士还有些木楞，带红血丝的眼睛眨了几下，才起身过来接陈淼手里的东西，“哎呀，我只是跟你说一声，又没让你请假回家。没必要的。”

    陈淼只将其中最轻的小笼包递给章女士，跟她一起走到病床边，在床头柜上把饭盒打开。热腾腾的肉粥和包子，都开始香气四溢，惹人垂涎。

    章女士摸摸肚子，还是先把那袋小笼包递给陈淼。

    “我吃过了，”陈淼接过袋子，坐在另一边，挤出一个喂给老陈，目光看向章女士，“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请了三天假，下周一回去。”

    “哎哟，来回一趟高铁又得大几百块钱，这请假也得扣钱吧？不划算的。”章虹喝了两口粥，又开始絮叨，“你这里面肉炒太老了，不晓得加点生粉哦？加点青菜也可以咯，就这么白米配肉的，营养不均衡的。”

    老陈朝章女士挥手，动作还有些僵硬，但也藏不住对峙的眼神，“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又在这里罗里吧嗦的。”

    陈淼给老陈递一个眼色，面无表情冲着章女士解释，“请假不扣钱的。妈，你喝完粥先回去休息吧，看你也没休息好，店里也别去了，就好好休息。”

    章虹低头喝粥，陈淼默默给老陈喂包子，病房里一下子安静许多。

    但章女士没这么容易消停，她喝完粥，又端一碗新的接着喂老陈，动作凶狠的样子。

    老陈被烫到皱眉，别过脸去，“你这么凶干嘛？我要我家丫头喂我。”

    陈淼并不想受到章女士怒火的牵连，只在旁边默默看着。

    果然，不出三秒钟，章女士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你还好意思说勒！不是你非要自己爬梯子去摆货，现在会躺在这里吗？让你别进那么多货，就是不听。你也不看看，你那屁大的店，没地方放了就往货架顶上堆，给自己找麻烦！”

    “我不是看陈淼她工作太辛苦了吗，想着要是家里的店多挣点钱，她压力能小点咯。”

    “是哦，你伟大。现在呢，多挣的那些，还不都搭进医院了。”章女士继续翻白眼。

    这两个人的争吵，陈淼已经听了二十多年了，如今也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只是，老陈的话在她心上轻轻地划下一道。

    也许她是该放弃这么辛苦的工作了，但也只是想想。就像陈孚里说的，加班强度是跟个人能力相关的，如果她的能力再强一点，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妈，你说的都在理，都怪我爸瞎忙活。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陈淼把章女士推到门口，又说了几句好话，把她彻底哄走。

    章虹离开以后，陈淼扶着老陈起来晒太阳，两个人在有阳光的地方闲聊。

    “爸，你实话跟我说，从梯子上摔下来是不是喝多了？”

    陈淼这么一说，老陈眼神开始下瞟，“就喝了一点点。”

    陈淼沉默几分钟，太阳照得她眯眼，一只鸟跳到窗边，又迅速飞走，它降落的树上有一个鸟窝。

    “你酿的酒挺好喝的，我走的时候多带几瓶走。”她说。

    -

    几天后，周六。

    陈淼和章女士在家一起准备晚饭，排气扇的轰响之中，门铃响了好几遍，才被两人发现。

    “是有人在敲门吧？我年纪这么大都听见了，你这耳朵还没我好。”章女士坐在厨房门口那里拣菜叶。

    陈淼就在距离排气扇最近的灶台旁边，看着煮锅，讲话声音都要大几分，“那是因为你离门口近。”

    “我去开门吧，应该是你爸的朋友，过来探他，”章女士洗了手，出去之前也不忘说，“那个排骨，你记得别把水煮干了，老鸭汤最后放盐哈。”

    陈淼点头应着，搅合一下锅里的排骨，很快走神出去，在旋转的扇叶之间看着窗外景物发呆。

    不久，章女士爽朗的笑声传来，陈淼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隐约感觉不是老陈的朋友。

    “陈淼，你朋友来了，”章女士再出现在厨房的时候，笑得有些神秘，凑到陈淼身边，压低声音说，“这个男孩子我看着不错，长得帅，还挺有礼貌的。可以继续发展一下。”

    陈淼从小在理科班长大，班里总是男生居多，经常有男孩子会来家里拜访，老陈和章女士都司空见惯了，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更不会建议她“发展一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章女士这么满意，陈淼不禁感到好奇。

    但她都毕业几年了，谁会来看她呢？

    陈淼去到客厅，一眼望过去，遥遥对上那对笑意盈盈的桃花眼。

    “听说，我一直在资助你心脏病手术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