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江明达确实很累了,送殡前一晚,折腾到凌晨两三点,今天清早又开始了。这会他挨着她,特别舒心,一舒服就犯困,他靠着沙发闭目养神,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江瑷把空调被拿来帮他搭上,拿出手机继续搞研究。

    江明达短憩过后,凑过来问:“在弄什么?”

    “眉毛。”

    “这是什么笔,怎么笔头是这样的?”

    “纹绣笔。”她抬起手,在眉毛上划过,再详细解释,“纹眉绣眉纹身之类的,就是用这样的东西打孔,注入色素。”

    “你打算去做眉毛了?”

    “是打算做眉毛,不是去做眉毛。”

    有差别吗?

    他没听懂,看着她,等她解释。

    “你知道纹眉要多少钱吗?”

    上次那内裤猜多了,这次他往小里猜,随口说:“88?”

    “少了。”

    “188?”

    “少很多,江迅那个表妹,在隔壁镇开店,她只会一种眉形,收费480。夏夏说她嫂子喊她一块去小凌理发店做,那里是680。镇上最贵的纹眉是彩丽美容美发,他们那有三种,800,1280,1680。”

    “就用这笔扎点洞?”

    刚才那一瞟,他看清了价格,这笔只要几十块钱。

    “差不多。”

    “机器都不用买?”

    “可以买,也可以不买。”

    “这些女人是疯了吗?自己在家拿针扎,再抹点墨水不就行了?”

    江瑷被他逗笑,丢下手机揉肚子。

    “笑得胆子疼啊?”

    “还真像。”她回神,收了笑,坐直了,用手触碰着疼痛位置,很严肃地告诉他,“我们要成肝胆相照的兄弟了。”

    “啊,不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吗?”

    “你要照胆,我要照肝。江明达,我不是笑得肚子疼,是肝脏疼。”

    江明达急了,他的胆,经了这一吓,真正地疼起来。原本一拖再拖,现在是一刻也不敢耽误了。

    “走,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江瑷用手指来回地轻按,踟躇着说:“晚点吧,不是很疼。现在医院里到处是重症,不敢去。”

    “这个不敢耽误,这事不能听你的,你得听我的。走,现在就走。”

    江明达满脑子都是这个肝癌那个肝衰竭,慌得手脚打结。

    江瑷抢了车钥匙,说:“我来开。”

    江明达下意识地争:“我来,你休息。”

    “你看看你这脸色。”

    他是担心自己,江瑷不想嘲笑,也不是打趣,正经解释给他听:“我吃得多,而且乱,脂肪肝的可能性大。不是很疼,次数少,是最近才出现的事,没有别的症状,所以停止你那些不好的联想。”

    他点头应和:“对对对,应该是这样,吃点药就好了。电视里说什么来着,‘瓜果蔬菜没少吃……’我这就去买。”

    “那是香丹清,治便秘的。”

    “哦哦。”

    “江明达,别慌。”

    “嗯,我不慌。”他一看见她抬手去拧门锁,立刻焦急地大喊,“我来我来。”

    “江明达,稳住。”

    “我很……”

    他说不下去了。

    江瑷从口袋摸出纸巾,举高了手,仔细帮他擦掉眼泪,柔声安慰:“没事的,要真的有状况,你捐点肝给我吧?”

    她把情况说得这么惨烈,他反倒稳住了,深吸一口气,说:“好,给你。你一半,我一半。”

    “你看,就算是坏的结果,这就解决了。走吧,达哥,你再这样,我也想哭了。说不定我再也不能吃夜宵了,太惨了!”

    这……对她来说,好像是有点惨。每晚到了八九点,她就会不自觉地翻找东西吃,这要真是脂肪肝,怕是不能再吃烧烤炸串那些了吧?要命!

    江明达的思考重心转移到了这上面,再没胡思乱想。

    圆哥的心理素质远远大于达哥的,她很少开车,但上手十分稳当,绝不争抢一秒,每一步操作都堪称交规标杆。

    她还能分神说闲话:“娴丽中午在看电视,女委托人找节目组卖惨,说怀着双胞胎被未婚夫一家虐待、轰赶。真的,说得特别惨,断水、断电、断米,只能吃饼干,还逼她去流产,令人发指啊。”

    “那男的也太畜生了吧?”

    “哈哈,开始我跟你一样的想法。没反转就没狗血啊,记者找过去,男方家里就解释,断水断电都是没有的事,是她自己只想吃饼干,不过确实不打算要这对孩子。记者说这怎么行。男方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分手原因,只很气愤地说女方家要500万赔偿,后来才降到50万,可他们不愿意给。记者几次批评他们不能这样不负责任。男方不得已说了真实原因,女的在手机上跟别的男人亲爱的来亲爱的去,故意和未婚夫吵一架,找机会去跟前男友睡,然后在网上问吃避孕药是不是就不会怀孕了,留下了实打实的证据。注意啊,在这之前,她已经怀上了。”

    江明达呛咳了一下,无语地说:“这个……不会再怀了吧?”

    “受孕时间叠加的话,有可能的,会怀上分属于不同男人种子的双胞胎,但概率可能不足千万分之一,全球都没几例。总之,就这情况,记者还在尬劝男方:如果她改正错误,不和对方联系了,你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江明达惊得手机落地,弯腰去捡,无语地说:“为什么这情况,她家还这么嚣张,开口要五百万,怎么不去抢银行?”

    “关键还敢找电视台来呢。男方一家本来想着好聚好散,大家脸上都好看,帮她瞒着,只私下和她对质。她们一家不依不饶,他不愿意背这黑锅,只能把龌龊捅出来,证据都是现成的。这下好了,一顶大绿帽,全国人民都看见了,不可能同意啊,只求分开。于是记者就开始调解赔偿金,我还以为是赔给男方呢,结果,彩礼不退,还要赔几万块钱给女方,我去!”

    他没吭声,江瑷趁红绿灯时扭头看一眼,问:“你不觉得恶心吗?这种栏目,毫无立场,堪称三观破壁机,把我雷得吃不下饭了,哼!”

    “是有点恶心。”

    “你觉得是真的吗?感觉像编的,太离谱了。”

    江明达倒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说:“曾丽红,她那些事,你听说了吧?”

    “嗯,女海王。”

    “那个,六月天……就夏天,她老公终于雄起,要离婚。结果她找奸夫到家里来帮忙,把他打了一顿,闹到派出所。曾丽红说是她自己打的,没有外人参与,派出所调解调解,把他们打发回去了。她男人恨得咬牙,带一帮人去捉奸,拍了照片到处发,于是两夫妻对打,大家看热闹。”

    “然后呢?”

    “终于分了,他给她六万块钱才离成。”

    “小孩呢?”

    “曾丽红一个都不要,全留给男人。旁人劝了一句,带去做了DNA,三个小孩,只有大女儿是他的。现在正打官司,要赔偿。估计讨不到什么,曾丽红是街上出了名的留光难(有多少花多少),给她一千万,能立刻花完。”

    “我去!江明达,我太难过了,我得吃点东西。”

    话音刚落,车已经停稳。江明达往路边看去,正对上章鱼烧的招牌。只是吃几个丸子而已,有什么要紧的,他心疼得不得了,利索地下车买去了。

    她吃一个,叉一个喂过来。

    江明达不忍心吃了,说:“要不都留给你吃吧?”

    她含着眼泪摇头,说:“太难吃了,你试试。”

    啊?

    江明达咬走了丸子,胡乱嚼两下就咽了,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他抬起手去摸车锁,说:“我去找她们……”

    她及时拉住了他,摇着头说:“大概是我没心情,影响了味觉。”

    他心疼地摸摸她脸颊,说:“不是的,我也觉得不好吃,咸,还有一股怪味。”

    “咦,我也是这感觉,我还以为是心里太苦涩了呢。江明达,说不定是做这个的人因为感染新冠没了味觉。”

    整排小吃店,就这家开了门,极有可能是带病营业。

    那更恐怖了!

    “给我,我去扔。你喷点什么消毒,啊,这个要吃什么才能阻断感染?”

    “没事没事,这个温度足够高,病毒活不了。”

    他拿进来之前,给纸杯和签子消过毒,总体来说,没给病毒什么机会。

    经了这一遭,她对失去享受垃圾食品机会的遗憾莫名其妙淡了些,甚至在排队办诊疗卡的时候,主动说:“以后我得坚持吃早餐,不吃早餐的话,伤胃伤胆也伤肝。”

    “好,我们一块吃。”

    他有些愧疚,因为他奶奶,她必须勉强自己在丧礼上煎熬三四天。他三伯的贪婪,真的不算什么,也有私生活比曾丽红更糜烂的,自己生活圈子里这些琐碎与不堪,带给她的观感实在不好。如果不是跟他在一块,她每天只要无忧无虑地躺沙发,身心愉悦,是他把她拖入了这个烦扰缠身还带污臭的俗世。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把她听懵了,她很随意地说:“那家店是我自己找的,怎么能怪你?”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的真实意思,但又不愿意说破了,万一她因此选择离开呢?凡事就怕个万一,他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来得及时,门诊还有一个半小时才下班。为了方便一起做检查,两人都选择了肝胆外科。因为吃过东西,做不了肝功能,所以圆哥和达哥歃血为盟、肝胆相照,前后脚扎完手指做血常规,再一块去排队,等做B超。

    两人都属于腹部超声检查,编号紧邻。因为疫情,孕妇们不敢出来冒险,这会CT才是热门,因为临近下班时间,超声区没了平日的热闹。大屏幕上显示要做准备的号码就是江瑷手里那一个,所以两人直接去了第五检查室门口等候。

    两人身高有差距,坐下来一高一低,在医院自觉注意不能喧哗,她说话声小,江明达垂头来听。旁边有响动,他下意识地扬起脸去看,不小心就磕到了她。

    她咬到了舌头,痛得泪汪汪,他愧疚得不行,凑近来问怎么样了,又小声道歉。

    护士抓着单子,忍不住调侃:“117号吗?到你了,干嘛呢,做个B超而已,这么感性吗?”

    江瑷不妨被人误会成了“生离死别”戏码,喷笑。她是117,站起来递交了单子,江明达紧跟在后。

    护士连忙阻拦:“家属在外面等,只是做个检查,不用担心。”

    “不能一起进去吗?”

    刚才116号已经擦着护士出来了。

    “一会118号要提前进来准备,有家属在,人家不方便。”

    江明达从口袋里抽出单子,一甩,傲娇地说:“我就是118。”

    护士接过来一看,还真是。她笑着通融:“那行,一会看着差不多了就做准备,节约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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