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自封馋神的人，生出了一个饭渣。
这娃刚出生就表达了对进食的抗拒，只管呼呼睡。母乳喂到嘴边了，他丝毫不为所动，冲的奶粉也不惦记，硅胶软勺塞都塞不进。
被卡介苗打醒了，他才勉勉强强嘬两口，大概估计自己能吊住命了，舌头一顶，又不吃了。
小娃儿一直是踩着体检达标体重的边边慢慢长，任你们着急上火，奶量就是上不来。到了辅食期就更加，吃一口吐半口，妈妈恨不能代他吃完。
再长大，依然是秀秀气气吃两口，跟妈妈的狂炫形成鲜明对比。体检能达标，但也仅仅只是达标。不缺锌，但缺心眼。玩具被抢了，无所谓啊，我玩下一样。又被抢，行吧，再换下一个，实在不行就走开。
江明达偷偷问老婆：“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说陪他玩，他说行吧，看起来好勉强。”
江瑷摊手，说：“可能也嫌弃我。他只喜欢姐姐。”
懒妈出勤崽，江明达有事不在家，江瑷醒来，这娃儿就趴在床尾安安静静地等着，把自己能穿的衣服都穿好了。
“对不起，妈妈起晚了，下次你可以叫醒妈妈。”
娃不吭声——没必要，只是一点点饿而已。
爸妈主动带他去游乐场，他意兴阑珊地玩两遍滑梯，出来了，只有买玩具时，会稍微表现出一点热情。于是爸妈唯一能成功向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一车一车搬玩具。
爸妈老玩些幼稚把戏，这孩子会像个长辈一样叹气，冷眼看熊孩子一样看着他们。他不黏爸妈，唯有跟已经不想当大老板，立志要当建筑师的小饼干要好。姐姐一来，两人就头挤头一块玩乐高，有说有笑的。
所以，并不自闭，纯粹是性格不合。
幼儿园布置作业，需要提交两张妈妈的大头美照，在班上展示，主题是“夸夸我的妈妈”。
江瑷拍了一晚上也没成，因为孕晚期膨胀，满屏都是肉肉，又是春敏期，两颊红通通的。她怕吓到小朋友们，于是偷龙转凤，用某人的美照顶替。
可怜的娃看到大屏幕上的照片，傻眼了。
老师还在硬夸：“江湖小朋友的妈妈很漂亮哦。”
明明是爸爸！
每天都是爸爸接送，一天两次，老师，你认不出来吗？
小朋友的CPU高速运转，发现没人看出照片不对劲，都在期待地等着他发言。他只能将错就错，跟前面那个同学的样，照夸了几句。
“我告诉你了的，老师要的是妈妈的照片。”
江瑷第一次在儿子脸上看到委屈，愧疚了，认认真真道歉：“对不起，妈妈不该骗人。”
小江湖放下书包，垂着头，闷闷地拿出九宫格来练习。
“对不起，妈妈太胖了，拍照片不好看，所以叫爸爸假装一下。”
江湖仰头看她一眼，又看向表格，小小声说：“好看的，比他更好看，比别的妈妈好看四倍。”
这个比较级好具象。
江瑷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原来是她误会了呀，她的儿子，只是不如别的孩子热情，并不是嫌弃妈妈。
“能抱一下吗？妈妈很高兴。妹妹也想抱一下，她觉得哥哥好可爱。”
江湖点头，等妈妈抱住了，他也悄悄地笑了。
江瑷拉江明达认真开了一次教育探讨会。
“我们可能搞错了方向。”
“怎么说？”
“我们把我们认为好的童年硬塞给他，这样是不对的。别的小孩喜欢快乐轻松的氛围，可他不是一般人。”
“那……怎么搞？你安排，我配合。”
“把他拉到管理层，凡事跟他商量。”
“要这么快吗？他才五岁。”
“你觉得他像五岁吗？”
江明达很自觉地摇头。儿子每天玩九宫格，他连六宫格都玩不溜。
很多家长愁辅导孩子作业，他愁不上，止步幼儿园，毕竟当初逃的课比上的多，小学开篇的拼音就完全不会，儿子辅导他还差不多。这任务，将来只能交给老婆，所以他包揽了接送等其它活。
自从打开了新思路，家庭更和谐了，整改过的家庭氛围达到了江湖的期待，小朋友不叹气了，脸上有了笑模样。
妈妈说“我爱你”的时候，偶尔，他也会回应一下。
因为不小心生了个爹，管得严，于是爸爸妈妈的幼稚游戏，只能背着他玩，偷偷过一下瘾。当然，好处也是有的，有个爹样的老大，二胎带起来好轻松。哥哥的责任心比爸妈加起来还要多，他每天在学校把作业写完了，放学回来主动接手养育妹妹的所有事。
“他担心我们把妹妹带歪了。”妈妈这样总结。
江明达过去吃的都是窝边草，屁大个伏龙，要是出门勤快点，处处是前任的踪迹。因此他出门时，格外留神，凡是跟前任有关联的人，必须避而远之，避免被提及旧事。
有那么一回，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任本人，最惊险的是身后还有正在啃烤红薯的现任。
他慌不择路，用力一带。突然掼来的门险些拍到杨凤灵脸上，她本来就难受，这下实在是忍不住了，气冲冲地质问：“江明达，你没看见有人要进来吗？”
江明达扬起头，睁眼说瞎话：“没看见。”
“不好意思啊！”江瑷看出点火花，没有包庇“嫌犯”，走出来两步，面对这姑娘，代他道歉，“外面风大，他急着关门，没留心，抱歉。你还好吧？”
江明达着急啊，跟过去继续挡风，随口附和了一句：“是没注意到。老婆，要不要喝水？”
他一边说，一边摘挂在身上的保温杯。杨凤灵看着那保温杯被转移到了江瑷手里，又盯上了她的肚子，忍着心酸说：“还好，没撞上。”
外面风大雨大，江瑷又往角落里挪一挪，提醒她：“过来点吧，门口冷。”
杨凤灵身边没有挡风的男人，心里也漏风——她跟江明达好了半年，江明达总是迈大步走在最前面，从来不管她有没有被风吹雨淋，有时没跟上，他丝毫不知情，还不耐烦等。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她居然将这句抱怨甩了出来。
“麻烦来杯热芋。”江瑷扭头，问杨凤灵，“你喝这个行吗？暖和一下。”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还是热晕人的秋老虎，所以大家都没预料到这场雨会将天气速降这么多。江明达的外套给了她披着，杨凤灵只穿了薄针织，应该也是冷的。
江明达一直在想该怎么解释。
江瑷完全不理他，跟杨凤灵窃窃私语好一会。
江明达脑子乱乱的——老婆非但没生气，还跟人热聊上了，主题全是批判他！
这世界怎么这样了？
好在雨很快停了，江瑷看看玻璃门外，主动终止了话题，笑着说：“一会怕是还要下，趁这会，赶快回去吧。下次再聊。”
两人加了微信，真有下次。
江明达目瞪口呆。等上了车，他抓紧坦白：“这是前年……啊不对，大前年那个。”
“嗯，江明达，数目对不上。”
“啊？东冧那边九万，扬德那边十四……”
“女朋友数量不对。”
江明达狂汗，完了，是不是罪加一等，之前他为了不破坏自己在圆哥心里的形象，确实将交往过的女朋友数量精简了。
现在坦白还有机会活命吗？
“我……”他舔舔嘴，瞄一眼，老实承认，“是少数了两个。老婆，我错了。”
“嗯。”
就这样？
他再瞄一眼，她专心专意继续啃红薯呢。他拔了车钥匙，转身，鼓起勇气问：“你不生气吗？”
“有点。”
“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是她，不是我，下次认认真真道个歉吧！江霸总，有些事做得很过分啊，小姑娘挺委屈的。”
当初稀里糊涂就谈上了，乱七八糟相处几个月，又分了。江明达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具体是哪做错了，但只要老婆不翻旧账，道歉就道歉吧。
“好。”
“走吧。江明达，遇上个前任而已，又不是现在偷情，没必要这么紧张。难道你看到我的前任后，准备跟我干一架？”
“没有没有，我就是怕你不舒服。”
“确实不舒服，想睡觉了，肚子顶得慌！”
“好，马上回去。”
江明达悄悄地吐了口气，她的前任，其实早就来过了。正月初六，他们又去伯妈那蹭晚饭，下坡时两人笑闹着追打，和某人擦身而过。天色昏暗，他们跑得快，那位只能试探着喊她名字。江瑷还沉浸在游戏胜利中，随意瞟一眼那身影，就转回来问他：“你朋友啊？”
江明达心急如焚，他没有北方口音的朋友，而且这声音他一年前听过，但此刻必须“不认识”。
“搞错了吧，他喊的江泰。”
他发动车子，赶紧闪人，到家立刻发秘密信息给大舅哥求助。江迅怎样教训辜负妹妹的前任，没人知道。总之，因为在网上刷到视频而想起到老家来找人的秦修贤，匆匆来，匆匆去。江瑷完全不知情。
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心无旁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