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先生——也叫朝风的人应了，迈着他慢悠悠的步子朝雾花镇去。

    他太瘦了，全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似的，全靠几根骨头支起衣裳，格外形销骨立。

    仿佛命不久矣。

    施天冬怀疑他就是专门挑死得快的人，这样可以少活一会儿。

    不过鸣剑宗都盯上他了，他怎么连名字都不换一个？

    “小医仙，”鲁隆突然出声打断了施天冬的思绪，“我手上这、这是不是感染了？”

    施天冬转过头，只见他手上也冒了一个红疮，正在加速溃烂中。

    鲁隆已到金丹初期，按说已不被凡疾侵染。

    这瘟疫确实不同寻常。

    鲁隆惊恐地说：“小医仙，你、你的手上也有。”

    施天冬抬起手，她的疮口几乎把整个手背都覆盖了，看上去触目惊心。而她一点知觉都没有！

    施天冬道：“你到外层去吧。”

    鲁隆羞愧至极，若不是施天冬执意要分离人群……那他和师弟们，是不是也得待在里面绝望地等死？

    他红着脸道：“小医仙，这里面更危险，你也……”

    施天冬摇摇头：“我得再看看。”

    她方才发现村子里的植物有点奇怪，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似的，叶边有焦黑的缺口、茎干上冒出异常的突起，并且往外淌着汁液。

    一般来说，动植物间病毒不能相互感染。但这毕竟是修真界，施天冬也拿不准。

    等鲁隆出去后，施天冬盘腿坐下，先将识海中成熟的药草采了。

    她暗自琢磨：吃下丹药后能解析出植物……那我要是直接吃植物呢？

    师父在旁边，应该来得及救命吧？

    施天冬压下这个作死的想法，老老实实翻出她存在识海中的草籽。

    原主照顾多年药田，收集的种子应有尽有。她从中挑出能用上的，先种下两粒，等朝风回来。

    她翻来覆去检查两株成熟的药草，它们泛着莹润的灵气，生命力格外旺盛。

    修真界中有灵草，每株都得倚仗雨露天恩，顺风顺水长个上百年才能成。

    株株都价值不菲。

    难道这变成了灵草？

    正巧其中一株是施天冬现在需要的，她从识海中拿了出来。

    植株通体莹白、叶片微蜷，一到施天冬手里，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鹤丹一直分了丝神在施天冬身上，见状不禁缩了下眼。

    他在回春谷多年，除了师兄外，没人比他更了解灵草。施天冬手上那株玉还草明明只是寻常药草，怎么会变成灵草？

    施天冬再次核对原主的记忆，玉还草能抗菌、促进伤口愈合。

    这瘟疫能破开修士的护体灵力，寻常药物作用有限，一会儿加株灵草试试。

    在朝风买回来前，原本分离出去的轻症人群中，有的人也情况恶化起来。

    大概是施天冬身先士卒，自己留在了村子里，病情加重的人没再哄闹，默默换到里层。

    短短一会儿，那位妇人露出来的皮肤已经没有完好之处，血和脓杂着往外渗。

    小孩倒是没多大变化，只吓得哇哇大哭，不停拍打将母子隔开的防护罩。

    妇人的眼睛也被血糊住了，嘴唇的皮肉黏在一起，却硬生生撕开冲孩子做了个“不哭”的嘴型。

    小孩止住哭声，豆大的眼泪仍不住往下流。

    施天冬有点不忍再看。

    好在朝风赶了回来。

    他拎着两大袋药材，差点没被压垮，气都险些续不上。

    但他神色却堪称风度翩翩，还端出了一个淡然的笑：“姑娘，在下回来了。”

    说完这句，他忙偏头喘了两口气续命。

    施天冬：“……”

    她让朝风打开药包，粗略检查了一下，灵力一勾，药包便到了灵丹宗弟子身前。

    “辛苦你们炼一下。”施天冬说着，将手中的灵草也送了过去。

    灵丹宗弟子见了灵草，眼睛都睁大了。

    灵草难得，灵丹宗炼丹不得不抠抠搜搜，只有能卖好价钱的丹药才会用上灵草。

    不愧是长老！出手也太大方了！

    他们忙拿出炼丹炉，万分谨慎地炼起丹来。

    施天冬不会炼丹，观摩了一阵，也没看出个名堂。

    她索性起身，再次巡逻村子。

    村子里的植物基本出现了病变，挨着村里水井的植物尤为明显。

    施天冬查看了一下识海，药田中的药草已经发了芽。

    鹤丹看着施天冬又摸了棵灵草出来，这灵草尚小，看不出种类，但是灵草无疑。

    这败家徒弟毫不怜惜地将幼苗种在了井边，甚至从井里引了点红澄澄的水来浇！

    这水一看就毒性不浅……果然，幼苗的光泽越来越黯淡，最终没扛过去，灵气散尽，也呈现出跟其他植株一样的症状。

    鹤丹看得心头一梗，恨不得以身代灵草。

    哪株灵草的年岁不比施天冬的年龄翻几个倍！逆徒一点也不敬重长辈！

    施天冬脸上一点可惜之色都无，只觉得这水问题很大。

    可惜修仙世界科学技术落后，连台化验仪器都没有。她将头埋在井口，看到井底似乎有一道黑影。

    没等她看清楚，她就感受到手上传来一股灼烧感。

    她低头一看，发现就她在井口呼吸这片刻，她手上的红疮立马蔓延到了手臂。

    她只好退远了点，用灵力裹住一滴井水。

    鹤丹一眼没看住，那井水倏地就没了。

    施天冬把井水带进了识海，浇在种有植株的那块药田里。

    水滴刚落下，施天冬全身都麻痹了。

    药田中的植株像是变异了似的，通体红色、向上疯长，还生出无数枝蔓，张牙舞爪地侵占她的识海。

    不多时，变异植株也因营养不足，软塌塌地倒下。

    黑色药田泛着点红光，似乎正在吸收变异植株的生命力。

    植株干瘪下去，化为灰烬。那块药田却成了暗红色，慢慢的，里面冒出一根红色的细芽。

    施天冬恍然认出了这草。

    原主曾经读过很多志怪书籍，有一册便专讲毒灵草。

    这灵草名为赤炎草，从熔岩中发芽，人若误食能烧得五脏六腑俱成灰烬——但却是妖族的补食。火属性的妖族可以靠吃这灵草提纯灵根。

    赤炎草对人的伤害性高，也不具有传染性。

    施天冬定睛一看，见赤炎草幼苗外萦绕着一层黑气……有点她曾经在章承恣身上见过的。

    她从入定中转醒，搜寻到人群外的朝风。

    朝风也正看着她，冲她微微一笑，像是撩拨。

    是他吗？

    施天冬脸色微沉，这事有点凑巧，朝风确实有嫌疑。

    朝风丝毫不知情，笑得如沐春风，努力在这美貌姑娘面前留点好印象。

    他总觉得施天冬有点面熟……当然，美人嘛，皮骨匀亭，好看得总归是有些相似处的。

    朝风认为自己是生性\爱美人，对这难得的美人笑得更深了些。

    可惜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不禁风，他又偏头咳嗽起来。

    “长老！”灵丹宗弟子的喊声引去了施天冬的注意力。

    他们已经将丹药练成了，面露喜色。

    “这药有可能见效，”施天冬对众人说，“但也有可能毫无作用，甚至加速病情发作。有人愿意试一下吗？”

    众人面露踌躇。

    为了避免引起误会，她张口解释：“我本想自己试，但……”

    一个嘶哑的声音插话道：“仙尊，我、我想试。”

    那面目模糊的妇人艰难地开口：“大家都……仰仗您，您不能……冒险。”

    鲁隆闻言，也狠下心：“小医仙，我来吧！我身强体壮，扛得住！”

    妇人抬起手，似乎想抓住施天冬的衣角。她偏头看了眼小孩，嘶哑着说：“求、求求仙尊……”

    施天冬懂了她的意思，上前把药喂进她嘴里。

    她快不行了，可能撑不到下一颗药炼出。

    横竖都是等死，她心有眷恋，只愿博个可能性。

    小孩没听懂施天冬的话，只知道母亲吃了药，眼巴巴等着。

    施天冬并指如刀，削了一条朝风身上的衣料，用灵力引来蒙住小孩的眼。

    朝风感受到美人的区别对待，将之视作调戏，美滋滋地冲施天冬笑了下。

    施天冬别无他意——朝风体弱，免疫力比寻常人更差，到现在还没发病，估计是没有感染上，拿他的衣物显然更安全。

    于是她没接收到信号，专注地观察着妇人的变化。

    众人一同紧张地注视着这边。

    妇人似乎感到了巨大的痛苦，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但她却不再流血脓，溃烂速度也放缓了。

    不多时，她身上的疮疤结了痂，又迅速脱落。

    因为脸上腐烂程度太高，脱落后她脸上只剩下一张面皮，连五官都平了，看上去十分吓人。

    但令人惊异的是，她的皮肉像是活过来，重新拉扯生长，又慢慢露出形状。

    施天冬抬手给她把脉，见她脉象平稳，一股淡淡的灵气在她体内游走，修复着同样被腐蚀的内脏。

    人群中已经响起了欢呼声，原本等死的村民也双眼放光地撑住最后一口气。

    看来还是灵草起的作用。

    施天冬并没有安下心——哪儿来那么多灵草啊。

    她灵力有限，药草在药田中成长的速度便有限。

    这些濒死的人可能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