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云芝芝有心前往洛京打听晔侯卫氏的消息。然而裴珣离去前的叮嘱犹在耳畔,这两日别院采办的下人都不进京了。

    云芝芝原本只是让雪影带信告诉她要在城外多待几日,周枕写了一封很厚的回信回来,信上说这一次天子动了真怒,让云芝芝这段时间千万不要进京。

    洛京风声鹤唳,如同战时一般戒备。八方军营全部出动,城门全部关闭,洛京每户连夜接受排查,这一次,连世家都没例外。

    还说,洛京近来身上有箭伤的男子全部被抓了起来,每家药铺都有差丁看守。女游侠和护卫同样被抓了不少。

    对此,云芝芝只能放下心事,待在别院等这场风波散去。

    ***

    洛京历经一月的炙热,夏日的暴雨便如约而至。

    裴珣就是在这雨日回来的,裴忠替他打着伞进来院子,但暴雨倾盆,两人长发长袖都不免带些了雨水。

    云芝芝听到动静,就打开门去看。

    正好见裴珣穿过长廊,踏上了书房前面的阶梯。

    云芝芝刚好开门,两人互相看到了对方。

    裴珣微微一愣神,云芝芝换下了她的武士服。因春叶送来的是世家女子式样的青绿衣裙,再束发打扮就有些不伦不类,便随春叶给她编了发髻,贴了时下最流行的花钿。

    如果说只是束发打扮的云芝芝如云岫中霞光,明媚而灿烂。现在换成的清雅淑女的衣裙,幽静娴雅之余,又增添了几分秀逸出尘的美丽。

    云芝芝笑望着打招呼:“裴珣你回来了?一切可顺利?你祖父平安出宫了吗?”

    裴珣轻轻颔首,三个问题都回答了:“刚回,昨日将刺客交于陛下,祖父便平安归家。”

    “那就好。”云芝芝替他高兴,这样天子被刺一事,裴珣一家可以完全脱离出来,不用担惊受怕了。

    “你要用书房吗?那我先回去了,等你得闲了,我再来找你。”云芝芝见裴珣刚回来不曾换衣,就来了书房,猜测着他是不是有事要在书房处理。

    裴珣这三日,别院有信传递,他自是知晓云芝芝每日午后喜欢在书房看书。

    “不用,现在雨大,你留在书房。”

    云芝芝看看外面的雨,也有些不想走,便不拂他的好意,高兴答应:“好,你不觉得我会打扰你就行。”

    裴珣摇头:“不会打扰。”

    云芝芝重新捡起她未看完的书,不过,她换了位置,坐在另一侧继续看。

    裴珣前来直奔书房确实是有事要办,他在重重书架上,寻了一些书籍堆砌于一旁的书桌,然后在找什么资料。

    云芝芝见他认真自不会打扰,时间悄然而过,她看完手中的书后,外头的雨还未停。

    她看了一眼还在认真找资料的裴珣,又静静地听了会雨,终是还是用及其小声的脚步去后面重重书架下换书。

    因无阅读计划,只能在书架旁拿一本看个开头,等直到拿到满意的才回原来的位置。

    外头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云芝芝才拿了本书到手,就听到外头裴安焦急喊道:“郡公,您慢些。”

    云芝芝一惊,忙走出来书架,此时裴珣也已经走下书案,是要迎接祖父的意思。

    不知为何,裴珣的长辈要来了,让她有些慌,她连忙指了指窗边:“裴珣,我先走了。”

    裴珣说:“你现下出去也能被发现。”

    云芝芝一听很纠结,如果被发现,那就是失礼,还不如留下来拜见一下,然后告退呢?

    似是真觉得云芝芝不太愿意,他指了指隔间:“去那躲着。”

    “这样好吗?”云芝芝问出这话后,又觉得自己矫情了。

    “没事。”

    云芝芝看看隔间,又听外头人似乎有些多,她的脚步就替她选择了。

    ***

    “拜见祖父。”

    云芝芝躲在隔间后,心中松了口气。

    这时候心里同样不免好奇封建大家长,长得什么样。

    于是,她靠在隔间门缝去看了看。

    可惜,隔间属于书案后边,她只能看到裴珣祖父的后背,倒是裴珣跪坐在他祖父对面,能让云芝芝清楚看到裴珣的样子。

    此时他的一举一动很是清雅,十分得赏心悦目。

    裴珣面对他的祖父是恭谨的,主动给祖父倒完茶后才询问祖父。

    “祖父,您怎会冒雨来了这里?”

    那祖父声音不太温柔:“你急匆匆离府,我想是不是别院出了事?”

    “是她又做了什么?”

    裴珣连忙行了一礼,说:“祖父多虑,母亲无事。我匆忙离府,是记起一些案宗被父亲留在别院,心下不定就过来了。”

    又指向旁边书案旁高叠的案宗,证明他说话不假。

    祖父似乎不关心这事:“我今日起来,听说这院子的墙塌了?”

    裴珣微微点头:“刺客那天晚上对梧桐院多有破坏,高墙墙体薄弱,我担心墙倒伤人的危险,就命人拆了。”

    又说:“那日我拜别母亲,日后发誓不再去见她,她便同意了。”

    云芝芝在屋里听得一愣,墙她给拆的,裴珣这是自己给担下了?

    “拜别?”

    裴珣声音低沉:“是,请祖父责罚孙儿忤逆之举。”

    那祖父的声音似乎叹息一声,声音也比之前温和:“如何能怪你,是她不配做你的母亲。这样也好,你算彻底死心了,我也能放心不少。”

    裴珣略有沉默,说:“让祖父一直担心,是孙儿不是。”

    祖父声音慈和:“阿珣,既然你放下了就要彻底放下,不要再让我担心。”

    “是。”

    此时有心关心案宗的事了。

    “你可有查到什么?”

    裴珣过去捧出其中一卷:“我在查卫氏昔日族人门客的名录。”

    裴晋(祖父)接过来看了一眼:“你怀疑此次刺客是卫氏的门客余孽所为?”

    隔间的云芝芝也不由一惊,她还在想法打听晔侯裴氏,现在就让听到了。

    裴珣的祖父竟然说卫氏的余孽……联想洛京现在没有卫氏这个世家,难不成卫氏被灭了?

    裴珣斟酌一下词句:“祖父,前些日子,京外一则故事流传甚广。”

    裴晋抬眼看裴珣。

    随后云芝芝又听了一回裴珣讲陆满救主的事。

    裴晋看完:“不是那些寒门子弟扬名手段?”

    裴珣缓缓摇头:“祖父,这故事一直在京外流传,若只是编造为了扬名,应早早入京传入众世家之中,可这故事直到这两日,才传进洛京,还因时隔多日,早已无法查到故事源头。”

    “而且扶风山没有陆氏后人存在,只有一个姓陆的哑仆在扫墓。”

    裴晋作为老家主,裴珣说的这么明显,他一瞬间也推理出来了很多。

    “继续说。”

    “祖父,太熙二十七年前,陛下仁政慈爱,宗室百官十分敬服,所以陛下出入市井,身边无一侍卫之时未曾遭遇行刺。”

    裴晋脸色微变。

    “太熙二十七年十月,陛下以谋逆之罪诛杀卫氏满门。之后五年,陛下依然宽仁,只四日遇刺方酷烈一些。陛下若听了这个故事,只怕会立即猜疑卫氏有遗孤。”

    裴晋若有所思说:“昔日,我裴氏奉命看管卫氏一族,我裴氏与卫氏孤儿也算结了仇,你和陛下同一日遇刺,便是将所有证据都指向此次遇刺是卫氏遗孤所为。这一出,会让我裴氏落下看守不利的罪名。”

    裴珣微微点头:“所以我在查当年卫氏门客名录,想确定卫氏遗孤真假。若为真,幕后之人就是借此事打击我裴氏,我想,左右不过是那几家世家利用了卫氏遗孤做了棋子。若是假的,设下此局只怕所图极大,想要弑君图谋皇位,但他对我裴氏是敌非友。”

    “阿珣,依你看,你觉得卫氏遗孤是真是假?”裴晋考教说道。

    “祖父,许是为真,帝后伉俪情深,东宫储位稳定,诸皇子也未开府,此时弑君未免儿戏。”裴珣说得明确。

    裴晋微微点头,他也是如此作想的。

    “你做的不错,以我对陛下了解,陛下会将寻找卫氏遗孤的事交给你去办,幕后之人也会推波助澜,让你去捉拿卫氏遗孤。”

    说到这里,裴晋脸色有些难看:“那卫氏遗孤能养出四个逃离皇城的绝顶刺客定然难缠,这是让阿珣你身陷险境,只怕想我裴氏问罪是假,逼你入危局才是真。”

    裴珣自是能看明白:“祖父,我会小心。”

    裴晋想了想:“你先查着,一切等陛下下旨再说。”

    “是。”

    ****

    裴晋走了,不让裴珣送他。

    云芝芝确定裴珣祖父离开,有些不安的从隔间走出来。

    “我好像听了很多不该听到的东西……”

    裴珣招呼云芝芝坐下,只用三个字就把云芝芝给安抚住了:“我信你。”

    云芝芝看着此时的裴珣,她觉得此时裴珣格外好看,像镀了一层圣光一样。

    她有些被蛊惑,突然有些冲动地对裴珣说:“我帮你!”

    裴珣气质温和,嘴角含笑,温柔的说道:“你应当听到了,会很危险。”

    云芝芝说:“我知道的,能从皇城全身而退的刺客肯定不凡,可我还是……”说到这里,她不由停住了,怕裴珣心里有负担,然后笑容灿烂:“我觉得,有时候人生需要一点冒险才有趣。”

    裴珣为云芝芝的豪气有所感染,他说:“小心行事,若有不对,我若叫你离开,你不可强留。”

    云芝芝点点头:“我肯定比你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裴珣便答应了云芝芝。

    云芝芝已经听到卫氏之事,自不用再偷偷去洛京打听。干脆直接询问裴珣,也许,她和裴珣可能找的人会是同一个人。

    “裴珣,那卫氏满门有多少人?”

    裴珣将卷宗给了云芝芝。

    “三百四十七人。”对上了三百余人这个说辞,云芝芝的心是有些沉重的,这里面名单里有妇孺婴儿。

    “他们卫氏真的造反了吗?”云芝芝问。

    裴珣认真的说:“你为何有此猜测?”

    云芝芝低声说:“我昨日寻书看,看到了银月灵莲的记载!”

    裴珣看了看这满室藏书,芝芝竟这般巧合的寻到记载秘闻的前朝书籍。

    云芝芝岂会没有错过裴珣那眼中闪过的复杂之色。

    “真真假假,都来不及了,卫氏以银月灵莲而兴,十五年后又因灵莲而灭,许是这就是命数。”

    云芝芝知道裴珣因为自己外家多少有些被逼迫信了命数的。

    她打开手中卷宗,说:“裴珣,不说这事了,我们来找找,这些人里面,谁才是可能活下来的卫家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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