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新娘

    阙摇立马往床的另一边滚了一圈,打开灯,摸出藏在枕头底下的窗子铰链。

    房间里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就连桌子角都被特意磨钝,她只能从窗户上拔下锈掉的铰链勉强当做防身的工具,没什么作用,只能充当心理安慰。

    灯亮起,黑暗被驱散。

    白色灯光之下,宋庆身形挺拔,无所谓地笑着,却偏偏站在衣柜下的阴影之中,就像白日他躲在伞下一样。

    这一次,阙摇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还是宋庆的五官,但是却有不属于宋庆的神情在往上面挤,怯懦的眼睛抬起,变成了沉稳,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却又能掌控全局。

    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就像她和阙梦,虽然共享着同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旁人总会认错两姐妹,仿佛在那些人眼中,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仅仅是外表的不同。

    也正是因为如此,阙摇对人身上的细节变化更为敏感。

    她很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宋庆。

    所以,这是谁?

    “你看上去很怕我?”

    声音也不同了!

    阙摇更紧张,感觉两边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她用手指抵住脸,思索着该怎么回答,眼睛却不自主往窗子边看去。

    屋子里开了灯,所以她终于看清外面漂浮的影子,好像是人,又好像不是人,瘦长一条,纸一样轻盈,左右摇晃,然后贴在了窗玻璃上,印出一张被挤压后的人脸来,眼睛鼻子都变形,却依旧不停在往窗子里挤。

    玻璃传来碎裂的声音,蛛网般的纹路从中心一路向外蔓延。

    窗子外的人脸快要挤进来了。

    阙摇吓得猛然后退,直接撞在床边的架子上。

    架子晃动,床帷松动落下来,直接盖住了阙摇。

    外面一层是白纱,中层是红色喜布,里层则是轻柔绸缎,阙摇不明白好好一个床为什么要挂这么多层东西,就像新婚夜的嫁衣,复杂繁琐,一定要将一个活人打扮成没法独立行走的木偶人。

    但是她从来没有拒绝的机会。

    阙摇伸手,试图将罩在自己脸上的东西拿开,但是一层接一层,床帷太宽太长,落下来之后就像掉入蛛网之中,右手出去了,左脚又陷进来,越扯越多。

    她心烦意乱,动作逐渐慌乱失去节奏。

    然而就在这时,一抹冰凉擦过阙摇的脸,混沌的黑暗消失,灯光照射下来,阙摇抬头看见了宋庆的脸。

    漆黑的眼眸,抿着的嘴唇,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顺手。

    宋庆俯身,替阙摇揭掉了盖在身上的床帷,背后是明亮的白炽灯,照亮一整个房间,却唯独照不亮他的脸。

    他背对着灯光,左手撑在床上,右手拿着卷成一团的白纱帘,黑漆漆的眼睛,没有一点光的折射,是不见底的黑。

    正在打量阙摇。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老旧的,偏偏床单被子是喜庆的红色,或许是为了符合新婚主题。枕头上还绣着一个囍字。

    而阙摇因为刚才的挣扎,袖口跑到了肩膀,衣角也向上卷起,大片肌肤裸露在外,是瓷器一样泛着冷白的肌肤,在昏暗灯光下就像一个人偶,精致漂亮而脆弱,倒伏在大红色的床单之上,黑色的头发散落在四周,眼神如同小鹿一样茫然而慌乱。

    他松开手,白色的纱帘重新落在阙摇身上。

    “你是鬼吗?”阙摇忽然问道,她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困扰她已久的头疼在宋庆靠过来的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

    南方冬天特有的阴冷,湿漉漉的水汽,结不成冰,也无法用衣服挡住,顺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面钻。

    她此刻双手空空,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当然,就算握着刀,阙摇心里也没有底。

    所以她干脆不做任何的防护,双手撑在床上,试着坐起,眼睛却一直看着宋庆,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唇,一路往下,毫不遮掩的眼神,“我知道,你不是宋庆,哪怕你有着和他一样的脸。”

    阙摇说这话时,离宋庆不过几厘米距离,靠太近,所以看不清人脸,落在视网膜上的不过是一片模糊的人影。

    她还是觉得冷,索性靠得更近,一直凑到宋庆的鼻尖,“为什么我会这么冷?”

    没有感觉到呼吸。

    阙摇心渐渐沉下去,身体不自觉颤抖,却极力克制。

    她伸出手指,握住宋庆的胳膊,温热与冰冷贴合在一起,不过片刻功夫,阙摇就发觉自己指尖发红,她又重问了一遍,“你是谁?”

    “你手受伤了?”

    下午时紧紧拉着窗户被窗沿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长但是很浅,只流了一阵血,在阙摇受过的伤害中不值一提,以至于她自己都忘了这件事。

    阙摇收起手,下意识盖住手上的伤口,“小伤而已。”

    她看着宋庆,总觉得他的五官在随着阴影晃动,就像叠图,一个人的照片叠在另一个人的照片上,形成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崭新面孔。

    现在那张底图正在不断浮现。

    明亮的灯光只照到床外,宽大老旧的雕花木床上,堆满帷幔、被子、纱帘,是光照不到的阴影,而阴影里还坐着两个对视又一言不发的人。

    “我是你的丈夫,你忘了吗?”宋庆站起身,刚好站在床边,是光亮与阴影的分界线。

    远处传来鸡鸣。

    天快亮了。

    宋庆身形晃动,在人身之外多了一圈光晕,就像是重影亦或者穿模。

    阙摇看见了白日里见过的那道影子,白得过分仿佛能直接结冰茬子的手出现在虚空之中,手指晃动,宋庆的身体跟着晃动。

    就像被操控的木偶。

    第二声鸡鸣响起,天边出现鱼肚白,太阳还没有冒出头,但是阳光已经抢先一步照亮东方的天空。

    影子仿佛被光挤出身体里,光晕变得凝实,形成人脸的样子。

    站在宋庆身后,抬头看向阙摇,但五官依旧模糊,只能大概看见一个轮廓,是和宋庆截然不同的少年长相。

    窗外的光又亮了一点。

    夏日白昼长,天亮的速度远比冬日快,只需要一点阳光就能驱散黑暗。

    修长的手扣住宋庆的肩膀,将身体扶正,影子重新落回身体里,两者叠合的瞬间,阙摇看清了他的长相。

    眉峰锐利,轻扬似剑,有一种毫不遮掩的张扬与肆意。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随着影子落回身体里。两张不一样的图片再度叠合在一起。肉眼却只能看见面上那一张,只有阙摇知道里面还藏着一个人。

    宋庆摔在地上,迷迷糊糊站起来,四处张望,“我怎么在这里?我是摔下床了吗?我就说这屋子根本不适合人睡觉。”

    他一边嘟囔一边往床走,看见阙摇诧异的目光,还不忘回怼,“看什么?我不会碰你的,我只是摔下床而已。”

    阙摇坐在床上没动,她知道宋庆的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而且,她认出了那人是谁。

    婚礼当晚。

    宋庆吐血,晕倒在阙摇身前,场面一片混乱。

    阙摇伸手去扶的时候,盖头掉落在地。

    同样穿着大红婚服的男人抬起头,下半张脸被血污糊住,上半张脸却依旧清晰,他直勾勾看着阙摇,就像一只野兽,凶狠绝望想要咬碎一切。

    阙摇吓得松开手瘫坐在地。

    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反反复复梦见那双赤红色的眼睛,现在冷静下来,重新调取记忆,阙摇才发现那人的五官长相,和宋庆身体里的影子一模一样。

    所以,那晚和自己成亲的究竟是谁?

    宋庆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迷糊中以为自己在梦游,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阙摇却没了睡意,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升起来,金黄中带着橘红的阳光从屋檐角落照射进来,落在窗子的一角上。

    昏暗的房间有了一点光,不多,但是已经足够慰藉心灵。

    而阙摇却迟疑着不敢推窗。

    她想要知道外面是什么,却又害怕知道外面是什么。

    稳固了十九年的世界观在进入宋家别墅之后的短短几天内悉数崩塌。

    此刻,窗外已经没了影子,但是玻璃上的裂痕仍旧在,就像夜晚留下的印记,哪怕黑暗消失,但是黑暗里发生的事情不会消失。

    她看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被窗框划伤的痕迹还在,昨天她因为害怕没敢开窗,今天呢?她还要继续害怕吗?

    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如果轻易被害怕打倒,那么她将永远也逃不出这层层叠叠的院落。

    阙摇推开了窗。

    窗外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纸人被窗子打开的气流吹起,晃晃悠悠飘起,又晃晃悠悠落下,简单到粗陋的五官,背后用朱砂笔画着一只闭合的眼睛。

    在看见阙摇的瞬间,眼睛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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