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新娘

    阙摇一整天没有说话,缩在角落里,望着外面一小块模糊的天空。

    她想,宋庆说的其实是对的。

    她也没有上前帮忙,对于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在某种程度上,她和宋庆都只是被囚禁的玩偶而已。

    田薇的控制欲极强,整个宋家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无论是每半年就更换一次的下人,还是作为监视的纸人,都是田薇的眼睛,她是这方小世界唯一的控制者。

    阙摇迫切地希望见到黑影。

    越是深入了解宋家,她越是觉得无力,如果找不到一个支撑点,只怕阙摇会瞬间失去信念。

    她足够坚韧,却被弯折太多次,在碎掉的边缘徘徊。

    她不需要黑影做什么说什么,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让阙摇明白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她都会觉得人生并没有那么绝望。

    不管黑影的目标是什么,起码现阶段,他们都站在田薇的对立面,某种程度上也算同伴。

    下午的时候,田薇终于想起两个人还没有吃饭,派了人来敲门送饭。

    宋庆没开门。

    阙摇也没动。

    敲门声持之以恒,以一种规律的声音不断响起。

    ——哐

    ——哐哐

    ——哐哐哐

    ……

    宋庆受不了,站起身,“外面的人疯了吗?我说过!我不吃饭!”

    他打开大门,然后愣住,站在门外的人很眼熟,但是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是早上那个被鞭笞而死的女仆,此刻女仆脸上保持着标准而温和的笑容,外漏的皮肤上没有一丝伤痕,白皙没有弹性,就像塑胶。

    宋庆的手僵在原地。

    女仆从打开的大门缝隙走了进来,“少爷,吃饭吧,从今往后,我会负责照顾您的生活起居。”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甜美,带着一丝撒娇的感觉,却让人毛骨悚然。

    阙摇也愣住了。

    她早上明明看见这人倒在血泊中,到下午怎么就完好无损走进房间?究竟哪一个她才是假的。

    阙摇抽了抽鼻子,从女仆进屋开始,她就闻见房间多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饭香。

    是另一种更浓郁的味道,有一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

    “少爷如果不想吃饭,需要捏肩吗?”女仆全程忽略阙摇,只绕着宋庆打转,可惜宋庆并不理会她的好意,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刚刚端进来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宋庆止不住地发抖,就连早上他看见女仆被打死,也没有这么惊恐。

    “她是谁?”

    “你认不出来吗?”宋庆站起身,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掀翻,砸在地上,溅起的瓷碗随便划伤了他的手,宋庆却依然毫无知觉,冲出房间,对着院子里大喊大叫。

    他试图对母亲的压迫进行反抗,说出心中的愤怒与不满,却又终究被恐惧压垮,最后只能在院子里来回走。

    犹如困兽。

    奇怪的香味仿佛和饭菜融为一体。

    阙摇站在原地,想了又想,忽然回忆起来自己在哪里闻过这味道。

    在宋庆父亲身上。

    那个站在田薇身边,随时准备为老婆服务的三好男人。

    阙摇心头一沉。

    而这个时候,宋庆冷静下来,慢慢走入房间,脸色苍白,倒是和女仆身上的肤色相似,没有一丝血气。

    “你之前不是好奇我父亲身上的胎记吗?”

    其实也没有好奇,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那不是胎记,是尸斑。”宋庆阴冷地笑起来,眼睛牢牢抓住阙摇,试图从她脸上看出惊讶和恐惧,“在我五岁那年,亲眼目睹我妈杀死我爸,我躲在桌子底下,看着父亲倒在血泊中,没有闭合的眼睛死死看着我。

    当时我妈以为我在屋子外面玩,实际上我为了捉迷藏不被发现,偷偷溜进了屋子,目睹了他们的争吵,因为我爸出轨了,他受不了我妈的控制欲,想要离婚,我妈无法接受,情绪失控用桌上的金器砸死我爸。

    冷静下来之后,她走出屋子,找张妈来收拾房间,我迷迷糊糊中跑了出去,晕倒在屋外,连烧三天,等退烧后,我发现我爸一直在床边守着我。

    高烧让我分不清记忆和现实,我不断问自己,看见的一切是真的吗?我开始试探我爸,然后发现他变成了没有思维的傀儡,他的身上开始发出臭味,身上长出尸斑,头发脱落。为了留住我爸的容颜,我妈给他用了很多的香料和符咒。如果你打开我爸的衣服,会发现,我爸胸腔是空的,所有内脏都没了,只剩下符咒支撑着他的身体不倒。

    有时候,我也很佩服我妈,她为什么能那么若无其事和一具死去多年的尸体睡在一张床上,和他一起吃饭,假装那些味道不存在,假装我爸还爱她。”

    阙摇确实被吓到。

    她本来以为宋大年只是普通傀儡而已,或许是什么更高级的制造方式,所以可以维持这么久不变,不至于像宋家的下人一样每半年就要换一批。

    再高级的咒术也无法将一个死人变成活人,顶多让尸体不腐烂,但是臭味却是难以避免的,所以田薇必须用香料来覆盖住宋大年身上的尸臭,即便如此,依旧无法完全遮挡住气味。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偏执。

    是田薇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阙摇忽然想起田薇花在医美上的巨额开销,她无法接受自然地老去,拼命想要留住年轻的容貌是不是为了和宋大年站在一起更匹配?

    她爱的人已经永远在年轻时,停留在背叛前,所以她必须变得一样年轻,让时间停留在两人相爱时。

    *

    外面的女仆又在敲门。

    宋庆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妈在告诫我,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她其实一直在恐惧,恐惧我会和我爸一样爱上别的女人,然后一走了之。

    我可以不停地恋爱,却不能真的动心,就算在外面玩得再疯,第二天一大早也要去我妈房里吃早饭。

    我想过离开,可是我一直在害怕,害怕我会像我爸一样死在她手里。”

    阙摇说不出话来,她之前就觉得宋庆一个明明在溺爱中长大的少爷却始终有一种懦弱,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能说通了。

    田薇确实很爱儿子,可是她儿子却不能接受这样的爱。

    每一次吃饭,田薇和丈夫的恩爱都是对宋庆的刺激。

    他忘不掉父亲是怎么死的。

    因此恐惧,因此不安,因此叛逆。

    连日的昏沉对于宋庆来说其实是一种幸福,他并不想在家里保持清醒,所以一直没有告诉田薇自己的记忆是断裂的。

    他宁愿一觉醒来后,发现事情都已经处理好。

    从某种程度来说,是宋庆主动将身体的控制权让出去的。

    *

    敲门声一声一声响着。

    就像酷刑。

    在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在逼问宋庆,你不是爱她吗?你怎么不能接受她的尸体?不能接受和她的尸体永远在一起?

    宋庆的心理防线一点点被击溃。

    他痛苦抱住头,忽然又站起来,转头看着阙摇,“你想走吗?”

    “走,哪里?”阙摇的心情短暂跃起了片刻,又很快沉下去,如果换一个人问出这样的问题,阙摇都会高兴一点,可是现在她已经看出来,宋庆并没有能力脱离田薇的掌控,更别说带上自己一起走。

    “离开这里,永远离开。宋家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我妈不一定能注意到这边,我的车停在门口,只要能绕开其他人,上了车就能直奔车站,离开禹城。”

    阙摇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个计划听上去很诱人,但实施对象主体是宋庆,她有些不相信。

    “没人比我更了解家里的规矩,我知道哪条路哪个时间点没有人,只要上了车,就会成功一半。”

    阙摇还是没有开口,她知道宋庆拉上自己是为了有人垫背,即使被逼到极点,他依旧对田薇充满恐惧,需要人陪着他一起跑。

    “你不敢吗?”宋庆挑衅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想跑?在来的第一天就撬开了窗子?你现在怎么就怂了。这是你唯一能够离开的机会。”

    “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想找个人壮胆?即使被抓住也可以推卸责任。”

    宋庆被阙摇戳破后,并没有觉得尴尬,反而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

    他是对的。

    或许不是唯一的机会,但至少是现目前阙摇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只要离开宋家,她可以去的地方就多了起来,哪怕不去外地,找个地方藏起来都有机会活下来,过上正常生活。

    阙摇不信,田薇的眼线能够遍布禹城。

    不知道为什么,阙摇又想起了黑影的那句话。

    ——不要相信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可是黑影又是否值得信任呢?

    阙摇感觉自己的心跳速度加快,昏沉的大脑也被刺激地活跃起来。

    她不想死在宋家。

    不想变成傀儡。

    更不想死后还要被控制。

    “好的,我们一起走。”

    *

    阙摇没有选择晚上走,她担心黑影会占用宋庆的身体。

    如果要离开就尽快,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跑掉。

    阙摇心跳如擂鼓,跟着宋庆在院子里打转,宋庆其实对后院并不熟悉,但是他对于宋家下人的排班规律很熟,因此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人。

    他以前偷溜出去玩,也是这么行动的。

    天黑后出门,天亮前回来,假装老实在房间呆了一夜,然后起床陪田薇吃早饭,再回来补交。

    这是宋庆在田薇掌控之下用于自救的叛逆。

    如果不这么干,他会疯掉的。

    “我很少白天出门,不过还好,我之前去张妈那里偷到了他们的排班表,因为是傀儡,所以没有自主意识,都是严格按照路线在走,只要我们记清楚时间,问题不大。”

    阙摇没说话,不停地四处张望,听着周围的动静。

    在真正离开前,她都不会放下心来。

    阙摇对自己的运气一向心里有数,她从未有过好运气,永远在倒霉和更倒霉之间徘徊。

    一直到离开宋家,坐上宋庆的车时,阙摇依旧对这一切感到难以置信。

    太顺利了!

    就好像被安排好了一样,忽然就从密不透风的宋家逃了出来,昨天她还在绝望,感觉自己被牢牢拽在掌心,无法挣脱无法呼吸,今天忽然就离开了。

    阙摇将车窗打开一条小缝,让风吹进来。

    是夏末的风,热气消散,却仍旧温暖,吹在脸上只觉得软软的。

    她已经快忘记了外面的夏天是什么样子。

    一直悬着的心慢慢落下,却没有完全落下,阙摇仍旧牢牢盯着后面的来车。

    “别看了,我们已经逃出来。”宋庆语气轻松,“这事我干了很多次,你要相信我,这条山路很偏僻,根本没有人走。”

    阙摇仍旧没有回头,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的话,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要亲眼看着自己逃出去。

    其实到现在,阙摇心里依旧有浓重的悲观情绪,她被困了太久,几次挣扎,都失败在成功前一刻。

    被囚禁太久的鸟,即使逃出去,依旧恐惧自己随时会被抓入笼子中。

    或许是为了印证阙摇的猜想,小路的另一边忽然开过来几辆黑色商务车,不远不近跟在宋庆后面,既没有下来阻拦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表现。

    “他们好像……”

    宋庆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下,他自然认得车上的人是谁,全是宋家的保镖。

    车子越开越快,一种强烈的推背感袭来,阙摇抓住前方车子靠背,冷静问了一句,“你想死吗?”

    速度慢下来。

    宋庆的手在发抖,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往常自己以为天衣无缝地偷溜出去玩,实际上是田薇默许的,他以为自己终于逃脱了母亲的监控,其实只是落入另一层罗网中。

    可笑的是,他居然还一直为此沾沾自喜。

    当早上,自己撒谎说睡得不错,实际上一直想早点吃完饭回去补觉的时候,田薇在想什么呢?

    是觉得这是自己仁慈的一种表现亦或者为了不让儿子崩溃做出的让步?

    他忽然感觉到了和阙摇同样的绝望,一种身处罗网中,永远逃不出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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