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回到久违的家中,紧绷的弦终于得以放松了一些。

    激烈的战斗把人快压榨成人渣了,就连一直在山坡上观战的羽衣天丰也因为状况频出的战局而疲惫不堪。

    他重重关上了木门,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邦彦恭敬地目送父亲进屋,紧接着担心地看向了妹妹。

    他焦急地摆着手,想要替父亲的行为作出合理的辩解。

    “他……父亲……不是那个意思。”

    连你都能发现不对了,还能是什么意思?

    平沙无所谓地笑了笑,伸出拳头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

    “去休息吧。”

    她平静地说着,把哥哥推进屋里。

    樟木的格子门啪的一声关上,走廊里只剩下她一人。

    拜这传统和屋丝毫不隔音的装修风格所害,她的耳力被迫练得相当敏锐。

    邦彦回屋后,传来两声清脆的磕碰声。整齐划一。

    他跪下了。

    踩着同一块长木拼成的木板,脚底下能感觉到隐约的颤动。

    他在发抖。

    被强行赶上战场,又被迫当上大将担负起所有族人的生死,除了那一瞬间的崩溃咆哮,他一直都把害怕压抑在心中。

    就算得知妹妹安全归来,他也只是温和的做回了原来的自己。

    需要担负的性命除了族人外,还要再加上一个不听话的自己,充当这样的人的头领和哥哥,肯定会更累。

    心累。

    不等呜咽声传出,她转向了羽衣天丰那边。

    那声剧烈的关门声还在空气中微微振动。

    平沙站在走廊中,顺着透明的空气波纹看向廊外的树木。

    秋风一阵吹过,黄叶从枝头掉落,转着圈儿地掉在地上。

    用膝盖想,都知道羽衣天丰在发怒。只是他不敢发出声音,因为要避讳一直都不肯冠以羽衣姓氏的第二任妻子,以及有样学样和她一边的小女儿。

    一个实权大名的女儿,再怎么无人问津,也不可能下嫁给忍者。

    羽衣一族是被联手打压的重点对象。羽衣天丰更是要实力没实力,要口才也不够,还有个现任夫人在。怎么想都不是合适的联姻的对象。

    但这么不可思议的情况居然真的发生了。

    虽然效果很好,但那是白绝,而不是原来的那位姬君。

    不是羽衣天丰貌比潘安,气度不凡(目前看来完全不是),就是大名那里出了问题。

    随着自己越长越大,越来越不像理论上的亲人,以往一些不理解的问题渐渐有了模糊的答案。

    羽衣天丰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了。邦彦不可能违逆他的命令。这个家快要待到头了。

    是时候找白绝问清楚了。

    平沙习惯性地放轻脚步,走向了家里地位最高的人的屋子。

    在门外刷了一下存在感,直接拉开门。

    格子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入目是一张浮华夸张的屏风,屏风前摆着一篮插满的各色花朵。

    平沙的脚步声几近于无,在这间一目了然的屋子里走了一圈,竟是没有多少生活痕迹。

    但她不准备离开,在花篮前盘膝坐下。

    屋里静悄悄的,窗外的微风拂过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破碎般的丁铃声。

    平沙垂着头坐在黑暗的室内,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傍晚。

    最后一丝燥热随着隔壁房间拉门的声音一起消散。

    哒哒哒地木屐敲打在地板上的声音,刻意绕开了这件屋子,停在了邦彦屋前。

    不一会儿,邦彦迷蒙的声音响起,转而发出痛呼声。他一边像颗皮球一样在地板上弹跳着,一边嘟哝着马上马上。

    院内吵闹了一会儿,两父子终于出门去寻找晚上填饱肚子的地方。

    忘记关的院门被风合上。啪的一声打在门框上。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整栋房屋越发安静。

    白绝还没回来。

    平沙站了起来。

    穿过走廊,来到晾晒衣服的后院,她拿起靠在井边的木橇,一下一下地,专注地挖开院里的泥土。

    直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稀疏的星子在夜幕上投来清冷的视线,地上的洞已经被她挖得有一米多深。

    挖出的泥土在旁边堆得高起,平沙抹了把脸上的汗。本就不那么干净的小脸变得更脏了。

    她喘了口气,把藏在房子下面包裹拿了出来,丢进洞里。

    就埋这里了,先处理一个麻烦。日后被问起,就说是练土遁挖出来的。

    她拾起木橇,铲起泥土往回填。

    “什么……东西……那么臭!”

    只听一声嘶哑的抱怨,装着断腿的包裹旁边,钻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平沙愣了一下,上前抓住那只手用力往上提。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像拔萝卜一样把手的主人从地底拔了出来。

    她扶着膝盖喘息着,语气里有丝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如释重负。

    “你干什么去了?又去勾搭别人了?怎么今天就不好好演下去?明明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人的味儿,非要在老头子回来的时候下他的脸?我还想活到顺利嫁到宇智波的那天呢。你能不能行了。”

    平沙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

    白绝被她拔出来后,一直躺在地上,漂亮的花衣服上满是泥土都不起来掸干净。

    “喂。这么脏的地方,换个地方睡啊。”

    白绝微微闭着眼,抬起一只手把脸上的长发拨开。

    平沙留意到那只手上青筋凸起,比老树树根还要明显。

    “你怎么了?”

    她蹲下替它把挡住脸的头发糊开——一张枯槁如干树皮的脸显露出来。

    平沙惊愕得张大嘴,下意识想叫。

    枯如树枝的手掌及时按住了她的嘴,白绝歪过头,露出一个变形的笑容。

    “啊——你回来了啊。上了一次战场,都没学会吗?无论心跳得多么的快,都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别人才会……害怕你。”

    它说着说着,气息愈发薄弱。皮下不知道如何支撑的东西仿佛在融化,连带着往昔姣好的五官都像点燃的蜡一样层层融化。

    平沙赶紧托住它下巴,拼命地把松垮的皮肤往上堆。

    “你别说话了!发生了什么?谁?”

    她想起了什么,飞速跑回自己的房间,脚也不擦地扑到地板上,用力撬开墙角下的密室,从里面掏出私藏下来的营养液,又立刻赶到后院。

    打开竹筒,将白绝的头扶起来一点,将一整罐营养液全部灌进它口里。

    咕咚咕咚,咕咚!

    白绝的脸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

    平沙继续打开第二个竹筒,继续灌。

    一连三瓶灌下,它终于看上去有点人样了。

    白绝拒绝了平沙的搀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抬头望向挂在夜幕上的月亮。

    它的力气还没恢复,脸上的皮不受控制,往下滑了一点,露出殷红的下眼睑和血红的下牙龈。

    “呵。”

    它无奈的笑了起来,用力揉了揉脸。转过身,在养女紧张的目光下无所谓的笑了笑。

    “我还没死呢。你连做人的常识都没学会……”

    平沙第一次见到白绝如此人性化的一面,将信将疑地反刺道:“我要学忍术。”

    “我也不会多少忍术啊,我醒来就只会钻洞啊。”

    哈?!

    敢情之前的土遁心中斩首术和雷遁……都是你瞎讲的咯!

    平沙再一次感受到这个艹淡的世界有多么坑爹,嘴巴都气歪了。

    “哈哈。不过,启个蒙,我还是知道一点点的。”

    白绝有气无力地补上后续。

    早说嘛!

    平沙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土堆上,摊开四肢。

    “你怎么搞的,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玩心重也不是这样瞎搞,多少控制点,不然下次我回来,就只能替你收尸了!再这么好奇地什么都要体会,迟早啥都尝试不了了!”

    白绝学着她一起躺在土堆上,仰望着天上的明月,笑着答应:“好。这次听你的。”

    居然这么听话?说话都不加波浪号了?有问题!

    平沙警觉地翻身起来,四周打量了一遍,问:“到底怎么回事?有人趁大家不在袭击你了?”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平沙抱着双臂,皱起眉头跨立在它身前。

    “胆敢捣乱的家伙趁早杀了就是。就像高濑一样——”

    她觉得是前族长夫人捣的鬼。但是那女人她见过,除了歇斯底里地在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了。怎么可能是白绝的对手?

    白绝冲她眨了眨眼。

    “等你长大后嫁人了,就知道了。”

    它站起来抖掉衣服上的泥土,捏了个兰花指,发出标志性的娇笑声。瞥了一眼门外,再看了眼坑底渗着血的包裹,一个结印就把地面平得整整齐齐。

    平沙下意识弓起身子,摆出了应战的姿态。过了一会儿,没等到白绝的攻击,却听到了走廊上的木屐敲打声。

    羽衣天丰带着邦彦出现在拐角处,两个人都是一脸别扭。

    天丰扬了扬下巴,在家都要摆谱。邦彦懂事地提着食盒送了过来,隔着几步远,放在了井边的木桩上。

    “母亲大人,妹妹,请用餐。”

    白绝娇笑着谢过他,弯腰的时候不忘抛了个媚眼过去。

    邦彦受惊,连连退后几步。

    羽衣天丰看不过去地把儿子拉到身后。

    怒气刚上脸,两人视线碰撞到一起,天丰僵住了。

    披着美丽姬君的皮的白绝裂开了嘴,露出讥讽的笑容。

    他的嘴唇颤抖着,手也抖了起来,最终狼狈不堪地逃去了前院。

    “别怕。我终究能看到你长大的那天。”

    像是看穿了平沙心底的不安,白绝笼起手,鲜艳的外褂缓缓撑了起来。

    它又恢复到出门前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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