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伊芙琳，是很完美的实验体。

    多托雷一直这么认为。

    不论复制多少次，她的本质完全不会磨损，就像是一颗越磨越亮的明珠，表面的平平无奇的壳子被不断打磨水洗掉之后，内里坚韧的灵魂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多托雷没让她的实验体完美复制到所有记忆，刚开始的时候看到这样一个性格木讷、眼瞳无光的实验体睁开眼睛时他还怀疑自己的实验出了问题，毕竟眼前这个看上去就像是个乖乖听话的、没有自主意识的木偶。

    这可不行。

    多托雷原本对她不抱希望，集中精力于下一次实验，直到某一次他发现了她计划出逃。

    “非常抱歉多托雷大人。”她装出一副害怕抱歉的模样低着头道歉求饶，但多托雷知道，她完全没有一点要悔改的意思。

    这让多托雷想起伊芙琳本人拿到风元素神之眼出逃失败的后一天，她诚心地上交神之眼，然后说着永不背叛这样谁也不信的话。

    她还是那样执着于挣脱囚笼，只不过这次她将自己的欲望深深埋在了心底，演技拙劣了些。

    表面上说着合作，背地里还不是动手动脚，如果不是她，多托雷早就从复制体身上获取到一切信息了。不过，多托雷也同样不是诚心合作，在封存她的本体时，也对她的记忆动了手脚。

    眼前的这个复制体到底什么时候能继承到本体的部分记忆，然后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多托雷翻看着伊芙琳每次交上来的一张张日记，重点圈画了几个有迹象的词汇，频率慢慢高起来了，这是好迹象。

    但这样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他开始寻找别的办法。

    “多托雷？”

    在一次记忆提取的有关实验过程中，她毫无征兆地突然苏醒过来，并且试探着喊出了他的名字。

    多托雷当时还在观察面板，察觉到动静的同时就转移了视线。

    单单从眼神多托雷就能看出来，眼前的人已经不一样了。实验体总是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漠和疏离，但面前的人眸子中的冰雪化开，温暖柔和。

    他偶然唤出了对提瓦特大陆尚还一无所知的灵魂。

    调查提瓦特世界之外的人的实验结果固然重要，可名为伊芙琳的灵魂带来的实验过程更让人惊喜。

    当然，最为惊喜的还是在多托雷第一次发现实验体之间的排斥和杀害之后，这也是他转变实验态度的节点。

    在几乎同阵营的处境下，她们没有选择合作一致，因此，当多托雷察觉到伊芙琳一号暗中计划着对本体下手时，他无比期待。

    “消息都已经散出去了吗？”

    “是，[博士]大人。”面前的愚人众士兵低头恭敬地汇报，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认出来，他是多次在伊芙琳面前提起愚人众最近会有一次大的外派行动的一员。

    “很好。”多托雷嘴角上扬。

    从始至终他都在暗暗默许，旁观，给了无限量的宽容。

    现在，舞台已经建好，演员们也都就位，只等主演开场。

    这次，她会怎么选呢？面对本体，她是会选择杀了她成就独一无二的自己，还是和本体携手，共同对抗自己呢？

    多托雷非常期待她的答案。

    ——

    今天又是恶劣天气，窗外纷飞的雪粒被狂风毫无规律地卷动抛洒。

    现在是凌晨四点，天亮的很早。这一片的愚人众士兵因为外派的任务已经少了大半，为了再减少一些风险，伊芙琳选择了守备最弱的凌晨的行动。

    正好这个时间段是换班的时间，最有可能被夜袭的晚上已经过去，明亮的白天也就要到来，站岗的人身心疲惫，默数最后的几分钟换班回去休息。

    伊芙琳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她灵活运用人员来往巡逻的视觉盲区和监控死角非常顺利地来到了封存伊芙琳本体的实验室门口。

    进入这扇大门的唯一方法就是正确输入密码指令或识别面容，但所有的进出都会同步到多托雷那边，她之前也调查过，没有其他通道了。

    对此只能有个简单粗暴的办法，只要让接收全部信息的主实验室那边彻底瘫痪不就好了。

    伊芙琳按动手心的按钮，满意地听到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少量多次地布置一些微型□□十分有效，这种东西一般适用于愚人众士兵们遇阻开路，因此他们很容易能获取到这些东西，并且从中多拿几个给她也不会被怀疑。

    警报声长鸣，正在盯着闹钟发呆的守卫也突然惊醒过来，一大批士兵都赶往作为事故源头的主实验室那边，稍稍减轻了她这边的压力，不过她得速度快点，不然他们很快就会封锁全场，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伊芙琳面容识别成功，走进这个实验室。

    在仰头凝视伊芙琳本人时，她的心跳的很快，紧张到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前面有三只，”伊芙琳指着不远处聚集在一起、振翅而飞、冰蓝色的雪山晶蝶，又望着他们活动范围下的一片丘丘人，压低声音确认道：“你还需要最后一只对吧？”

    一边小小的阿贝多始终盯着那三只晶蝶，没移开视线，点了点头，闷闷说道：“嗯。”

    两个小家伙一同趴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离丘丘人们比较近，但却不会被发现。

    天气实在太冷，即使穿了很厚的棉袄，用围巾把脖子裹的严严实实还是觉得冷。一阵呼啸的夹杂冰雪的风吹过，伊芙琳被冻的浑身发颤，赶忙哈了口气搓了搓手。

    怎么办呢？

    伊芙琳望着前方不远处陷入沉思。

    他们两个小孩子根本打不过丘丘人，而且就算是有那个本事，等打完他们晶蝶早跑了。

    “不然……”

    不然算了吧，太危险了。他想这么说。

    “等会儿我们一起冲过去，”两人同时开口，伊芙琳打断了阿贝多说话。

    看他有退缩的意思，伊芙琳转头看他，眸子里满是不解：“明天不就是师父定下的提交课题作业的最后期限了吗？如果今天抓不够你要的晶蝶，那你的作业怎么办？”

    这也是为什么只能到一个有丘丘人安营扎寨的地方来采集晶蝶的原因，其他安全地方的都拿的差不多了，死线当前，也不能过几天再去找。

    深知师父要求的严苛，但面对当下危险的情况，阿贝多实在难以抉择。

    “做不到就抛弃你。”

    耳边又想起了师父莱茵多特第一次布置课题作业时表情冷淡地说的话。

    他相信，她绝对做的出来。

    没准这次的课题作业交不上去就会被她拎着丢出雪山营地，然后冻死在这里，没人知道。

    “好了，”伊芙琳帮他做下决定，继续说刚才的计划，安抚性地揉了揉他淡金色的头发，这种毛绒绒的触感让自己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等会儿我们一起冲过去，丘丘人从发现目标到展开攻击之间会有一段停顿，你趁这个时候赶紧抓一只。然后我们分开跑，我负责引开他们，你直接往回跑就行了，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吧？”

    阿贝多愣愣地点头：“记得。”

    “那就好，”伊芙琳展露笑容，“我跑一段距离甩开他们之后会直接回到营地，所以你也不用等我。”

    “而且我也很熟悉这边的地形，你知道的。”伊芙琳补充道。

    她深呼吸一口气，感受到寒气从口腔灌满整个身体，全身心地接受寒冷反而会在一段时间内没那么怕冷了，至少不会被冻的发抖。

    “等等！”他拉住伊芙琳的胳膊，阻止她冲过去，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临时计划里的漏洞，“那你要怎么引开他们？”

    伊芙琳掂了掂手里刚捡的石子：“用这个。”

    不一定能准确打到，但只要发出点动静吸引注意力，对付丘丘人的智商应该足够了。

    当然，如果能打中的话那就更好了。

    阿贝多看看伊芙琳手上的石子，沉默着思索其他的漏洞，试图说服伊芙琳。

    其实这个临时计划里小漏洞很多，但最大的漏洞在于其实伊芙琳并不确定丘丘人从发现目标到展开攻击之间会不会有那个停顿。

    通常在游戏里都是走近之后“吖”的一声，之后再过几秒攻击才落到角色身上，然而通常这种时候伊芙琳用万叶一个e技能他们已经没了。

    但这里毕竟不是游戏，没有万叶的e技能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真的有停顿。

    又或者说丘丘人其实很聪明，在伊芙琳扔出石子之后他们就知道这是声东击西，于是把目标转向被掩护的目标——阿贝多，通常被掩护的那个其实是相对弱一点的。

    啊不不不，怎么说这也太聪明了。

    应该不可能。

    短时间内阿贝多想不到别的办法，于是听从伊芙琳的安排展开计划。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阿贝多速度很快，抓到一只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伊芙琳扔出的几颗小石子很不幸地没一颗命中，但明显瞄准了他们的行为还是引起了丘丘人的不满，本来准备追着阿贝多的两个丘丘人在伊芙琳扔出石子后一瞬间又把目标调转向她。

    然后她拔腿就跑。

    值得一提的是伊芙琳的体力其实很差，在大学体测中她八百米和五十米的成绩加起来还不到总分的一半，再加上她穿的这么厚，大冬天被冻得反应能力大大下降，所以就算游戏中几个加速就可以甩掉丘丘人，她也没有掉以轻心。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伊芙琳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好在她已经坚持的足够久，追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意识到已经跑了太远，只能无奈地回去了。

    伊芙琳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开始回忆自己刚才跑的路线。

    她对雪山很熟悉是不错，但并不是看到周围的地形就能判断出来的那种熟悉，因为跑了太多次雪山，所以脑海中会有关于雪山的大致平面图。

    伊芙琳通过晶蝶聚集地加上一路跑的路线在脑海中那张平面图上一路绘制，最终得出她目前的所在地，然后再去回忆营地的大致方向，最后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这个方法只有一种缺点，那就是……

    当伊芙琳看着面前怎么看也不可能攀爬上去的绝壁时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遇上了这种情况。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作为旅行者操纵游戏时伊芙琳能翻山越岭，从来都不走什么正路，但现在不同，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没办法爬上这看起来其实并不高但几乎有九十度的山壁，也没办法在几十米的高空展开风之翼一跃而下安全落地，所以现在只能慢慢绕到目的地。

    但她其实是个方向感很差的人，一旦绕起来脑海里的路线就会变得稀里糊涂了。

    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伊芙琳最终还是决定试着走一走。

    不知道绕了多久，伊芙琳终于见到了一点火光，与此同时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也许是来雪山探险的冒险家，她想着或许可以过去问路。

    然而这样的希望在伊芙琳靠近一步之后就被残酷的现实打破了。在那里安营扎寨的不是什么冒险家，而是愚人众，他们身上的服装太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