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夏

    仲夏,正午,知了挂在树上没完没了的叫,叫人烦躁。

    小丫头们早就不知去哪里躲懒,守门的姜婆子抱着把蒲扇昏昏欲睡。

    院子里安静极了。

    尔雅走出耳房,左右看了眼,落脚无声的穿过回廊,一路避着刺眼的阳光出了院门。

    姜婆子掀开眼皮看了眼,又闭上,头埋得更深。

    院子外堆砌着一人高的假山,假山后是一丛碧绿的翠竹,翠竹掩映的阴影里,有一着青色沙罗的挺拔男子。

    尔雅远远看见男子便垂下目光,走到离他一步远时停住脚,任由灼热的阳光洒在身上,恭敬行礼,“公子。”

    “嗯。”

    男人清逸俊美,身姿挺秀,面如傅粉,音质朗朗,“阿瑾如何了?”

    “回公子,少夫人两刻钟前用过药睡了,一直未醒。”

    “嗯,这几日天热,她刚小产,你注意些冰鉴,别让她着凉。”

    “是。”

    “近来府里宾客多,事务繁杂,厨房里只怕不称手,她若想吃些什么来不及做,你只管去外面买来。”

    “是。”

    贺安澜顿了顿,又说:“药,千万不能停。”

    尔雅恭顺道:“是。”

    *

    兮雅大汗淋漓的往回赶,没成想要到家时和人撞个正着,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你没事吧?”

    对面也是个绿衣打扮的丫鬟,比她大几岁,先开口致歉。

    兮雅看了眼,隐约有些面熟,想了想才记起,是不久前才搬到对面的一对主仆里的丫鬟。

    不过从未见过那主人的面,这丫鬟也深居简出,因而她没能立刻想起。

    她摇了摇头,蹲下身捡东西。

    绿衣丫鬟也忙帮忙,第一眼看见一张药方,捡起来看了眼,不由惊咦出声。

    兮雅一看,忙抢过来,小心拍了拍尘土,“这是我主子的药方。”

    绿衣丫鬟犹豫片刻,随即神色变得坚定,拉住兮雅的手道:“你主子可是小产了?”

    兮雅有些惊讶,“你如何知道?”

    随即生出些不喜,觉得这人平日里定是个爱嚼嘴的,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主子的事。

    绿衣丫鬟指了指她手里的方子,“那上面正是产后调理的药,我与我家姑娘学药理,所以懂得一些。”

    兮雅有些怀疑,“真的?”

    绿衣丫鬟无奈一笑,“你不信也是常理,毕竟有哪个主子愿教丫头识文断字。”

    兮雅忙道:“我主子也教我读书,可惜我蠢笨,不如尔雅姐姐聪慧,至今也才认全《千字文》。”

    绿衣丫鬟问:“这么说,你主子很好?”

    兮雅连连点头,头上的珍珠坠子只晃,“特别好,最好!”

    绿衣丫鬟回头四顾,巷子里只有她们两人,低声道:“既如此,你不要用这张方子给你主子抓药,对她不好。”

    兮雅糊涂了一瞬,倒吸口凉气,拿着药方的手都在抖,“你是说,这上面有害人的药?”

    绿衣丫鬟拿过药方,指着其中的人参、鹿茸,“这两味虽大补,但也活血。”

    又指了指决明子、紫花地丁,“这两味又是寒性,若长久服用,会血淋不止,脾虚胃寒,只怕要一直卧床。”

    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若你家夫人本就体虚,到后来还会对性命有碍。”

    兮雅惨白着脸走了,绿衣丫鬟有些担忧,但随即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提着篮子加快脚步,走到巷尾,推开紧闭的屋门。

    里面是个一眼见底的小院,正房两间,左右厢房一间。她把篮子放进厨房,洗了手脸后去了正房。

    正房里也简陋,当中一张方桌,两张条凳,方桌后面的墙上订着木架,上面供奉一尊地藏菩萨,绿衣丫鬟进门后点燃一炷香,虔诚行礼。

    左边立着一张四开的竹屏,穿过屏风,是一张挂着青帐的架子床。

    床上铺着凉簟,上面躺着一位瘦弱的年轻女子。

    听到脚步声,女子缓缓转头,露出惨白羸弱的面容,眉心一点殷红小痣,双眸古井无波。

    绿衣丫鬟上前摸了摸女子额头,不怎么烫,走到一旁的面盆架前,拿帕子沾了水,回到床边替女子轻柔擦拭。

    一面轻声道:“姑娘,我今日做了桩好事,方才已禀告地藏菩萨,他知我心善,定会保佑您。”

    女子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哑,“夏晴,若菩萨真能见人间善恶,我也不会家破人亡,沦落至此。”

    夏晴并不气馁,抬起她的左手擦拭手心,对手腕内那条蜈蚣般丑陋的疤痕视而不见,

    温声细语道:“姑娘,我们且活着呢,活着就还能鸣冤,活着,就有一切可能。”

    *

    兮雅着急忙慌跑回贺家时,看见一身清爽的公子上了一辆朱轮车,碾着满地大红鞭炮炸后的碎屑出了巷子,露出些不忿来。

    一路躲着人进内院,她本想先找尔雅讨个主意,可尔雅不在,等了半天也不见回来,跺了跺脚,只好小心翼翼进了卧房。

    吉美瑾正好被热醒,下面流了快十日的血不仅让她十分虚弱,也把皮肤泡得湿痒难耐,还有那怎么都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她难受之极。

    转头看见兮雅犹犹豫豫走进来,也想转移下注意力,便问她,“怎么了?”

    兮雅看见主子往日艳丽的面容变得消瘦惨白,说不出的心疼,可她太笨,想不出能帮主子的办法,只能犹豫再三,把方才巧遇说了。

    吉美瑾觉得自己在听故事,“你说什么?”

    兮雅以为她没听清,又叙述一遍,吉美瑾听得一字不漏,遍体生寒。

    有人要害她?

    谁?为什么?

    她得罪了谁?

    吉美瑾有些慌乱的回忆穿到大周朝这三四年,母亲早死,父亲疏远,继母不慈,万幸的是她得遇如意郎君。

    贺安澜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十八岁考取举人,三月前又于殿试写出一篇锦绣文章,龙颜大悦,被当堂点为探花。

    即便如此,他们夫妻依然恩爱如初,没有‘苟富贵即相忘’的狗血剧情。

    虽然婆母嫌她样貌太过美艳,小姑又总是挑刺,可那些都只是寻常口角罢了,何至于换药来害她?

    她觉得这很不对,忍不住想是不是兮雅遇见的那个丫头乱说。

    她看向兮雅,正巧兮雅见她惶恐无依的模样又担忧又愧疚,张嘴便欲说出另一桩事,这时尔雅走进来,见吉美瑾脸色不对,忙上前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吉美瑾顿时找到主心骨,尔雅兮雅都是她的陪嫁丫头,一个沉稳一个听话,是她在这府里唯一的依仗。

    她把兮雅的发现说了,尔雅脸色一变,看向兮雅,兮雅赶紧点头,说:“那位姐姐懂药理,后来还予我指了一位严正的老大夫去查验,老大夫说的话与她差别不大。”

    又指向桌上一张新药方,“我央求老大夫另开了张方子。”

    尔雅脸色难看,吉美瑾也提着一颗心,她不愿相信,可事实就在眼前。

    她咽了咽口水,润了下干涩的喉咙,吩咐尔雅,“你避着人,把两张方子拿出去找个眼生的大夫再问问。”

    尔雅点头,“我知道了,少夫人安心养病,我一定弄清此事。”

    而后和兮雅一起,给吉美瑾擦身换了月事带,收好脏衣裳出去了。

    一出去  尔雅把兮雅拉进耳房,沉着脸问她,“你之前还想说什么?”

    兮雅有些怕她,低头嘟囔道:“我觉得昌宁郡主的事不能再瞒主子,说不定这回换药方的事就是她做的。”

    尔雅脸色一冷,“我早就说过,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也不过一二句流言,根本就是没影的事,再说公子有多宠爱少夫人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不可能辜负少夫人。”

    兮雅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尔雅有些头疼,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少夫人如今身体正虚弱,大夫再三叮嘱不能受刺激,如果你这时把外面的闲言碎语告诉她,万一她气怒攻心,病得更重怎么办?”

    兮雅沉默了会儿,“知道了,我听你的,不会说。”

    尔雅警告,“你最好记得。”

    过了两日,尔雅告诉吉美瑾,没能查出是谁要害她,就连当初给她看病的大夫也不见了踪影。

    吉美瑾只觉得心惊肉跳,好在这两日换了药方后,下面果然少了许多。

    她知道尔雅是丫鬟,诸多限制,只盼着自己能早日好起来弄清真相。

    这日下晌小姑子贺安欣来看她。

    进门就捂住口鼻,并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床边的凳子也不去坐,站得远远的问候两句,突然炫耀起身上的穿着打扮。

    “大嫂你看我这身云雾绡做的外披如何?大嫂可知云雾绡要价几何?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整整六十八两一匹,一般人想买还买不到呢。”

    “大嫂,你觉着我这只累丝东珠双股钗如何?这细如发丝的累丝工艺一般工匠可做不出来,单是这颗东珠市面上就难买呢。”

    “大嫂你瞧……”

    她把全身行头炫耀个便,最后得意洋洋扔下一匹布,“别说我没想着大嫂,这是蜀锦,蜀地来的,想必大嫂不曾穿用过,就送给你了。”

    贺安欣一走房里又安静下来,尔雅送客回来见她茫然的看着那匹深色的蜀锦,轻声询问,“少夫人?”

    吉美瑾抬眸看向她,“最近府里有什么变故?”

    尔雅有些不明白,“少夫人说的变故是指?”

    “虽然安澜中了探花,点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但贺家的家底一般,怎么短时间内安欣的穿用翻天覆地?”

    尔雅沉默片刻后道:“少夫人,您有所不知,自您小产卧床后,每日来家拜见或邀请公子的达官显贵数不胜数,公子如今在京城……早已声名鹊起。”

    吉美瑾有丝茫然,她穿到大周朝不过三四载,对这里的风俗人情了解并不透彻,又因贺安澜被点探花后她操劳几日不幸小产,没能亲眼见到后面盛况,因此对尔雅说的‘声名鹊起’十分陌生。

    但从安欣的洋洋得意和贺安澜近日的忙碌也可见一般。

    她缓缓闭上眼睛,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这时尔雅问道:“少夫人,这匹蜀锦放在何处?”

    吉美瑾马上睁开眼睛,叮嘱道:“拿走,别放我房里。”

    尔雅看了她一眼称是,抱着布料下去了。

    另一头,贺安欣从吉美瑾院里出来就急匆匆找到贺母黄氏,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母亲,往后我不要去嫂嫂那里,她屋里味道太难闻,我今儿差点吐了。”

    黄氏慈爱的拍拍她的手臂,“她毕竟是你嫂子,你若当真不搭理传出去要落个凉薄名声,这可不好。”

    见贺安欣实在嫌弃,退了一步,“也罢,你过几日看她一眼便是,也不用多留,闲话两句便出来。”

    说罢见她满头珠翠,绫罗裹身,略有些严肃道:“你今日去她那里炫耀了?”

    贺安欣有些心虚,忙道:“我也只是让她看了几眼,可没说多的。”

    黄氏有些不满,“我怎么说的,不能让她察觉,万一到时候闹起来,你哥哥的名声就毁了。”

    贺安欣不耐烦道:“她不是重病在床么,能怎么闹?”

    说着随口嫌弃,“她这病总也不好,听嬷嬷说腌臜得很,还不如死了干净,大家都便宜。”

    黄氏微微一笑,“小产么,总是好的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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