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胡起床走到木桶边，发现旁边一缸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两瓶梅花精露，应是最近应季的新品，苓胡打开倒进水里，整个人卸去防备和衣衫泡进了进去，她认真的搓洗着身上和头发，仔细地把这几天的疲惫灰尘，还有血渍都洗干净，白色雾气缭绕，梅花的清香也弥漫开来。

    这么多年，每次出门接完这种活儿回来，苓胡都会给自己好好泡一泡澡，再回朱颜做那个言笑晏晏的胭脂铺老板娘。

    等到苓胡终于泡完澡换上平日的常服准备来院子里用饭，一推开门就被躲在门边的满满扑出来吓了一跳，“师父，你害不害怕！”苓胡推开用力把五官挤成一团的那张小圆脸，往饭间走：“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吃的呀？”

    “有柴儿给你留的菜团子！里面加了笋丁，可香啦，还有煎鱼！你爱吃的肉沫豆腐！还有夜香花鸡蛋汤！”满满一边走一边掰着指头数。苓胡走到桌边一看，别的菜都认识，夜香花汤她头一次见，绿色清香的花朵连着一些嫩叶跟鸡蛋黄绿相间的摆在一个瓷碗里，看着清香可口。感觉立时饿了起来。

    满满挨着苓胡坐下，“师父，夜香花好吃吧？这可是我们江都的花儿，我来雁都都没见过，今天一早柴儿在集市里忽然见到了，说这就证明商人能正常过路了，有时令货能送出城来，一早上街上的人都说穷奇被封印了，那帮山贼也被剿灭了，传得什么样儿都有，有红衣女侠，有神仙，有杀手，我心里想，红衣女侠一定是我师父！师父可真厉害，才去几天江都大安了。”

    “满满，你想回家吗？”苓胡突然打断了满满的话，“我自然是想回家的，可我又想等陆员外回来跟他道个别再走…师父，我回去了还能再来么？”

    “如今穷奇被封印，山贼也没了，往来倒是方便。不过陆员外他们应该也快要回来了。也可以再等几日，到时候我们一道送你回去。朱颜呢永远都欢迎满满。”苓胡强忍住心里的不舍，却又忍不住顺着满满多留她几天。

    “师父，这几日可冷了，你若吃完了，我们便回屋里吧。”满满站起来搓搓手想回屋，“你来师父屋里，给你看个东西。”苓胡起身拉着满满回屋。“我昨日去了杜府看望太夫人和夫人，她们一切都好，夫人也从沉香阁回来了。”满满安安静静听着苓胡说话，看着她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包裹打开摆在她面前。

    “呀！这是我的大斗篷！我祖母给我买的，是我十四岁生辰送我的呢！这个镯子…这个镯子母亲给了我一个吗？这个呀，我娘说是我爹当年送给我娘的聘礼里，她最喜欢的，有一对儿，我娘喜欢白底青，这是我爹唯一送她的合心意的东西。”满满拿着镯子就往手腕上套。

    “夫人昨天还送了我一个镯子和围脖，这镯子既然意义深重，你还是收着吧。”苓胡把自己那只拿出来递给满满。“师父，我娘给你的你一定要拿着！她心里定是对你千恩万谢的，而且这样，咱们就是一对儿啦，你就像我的家姐一样待我好，不对，你在我心里就是我家姐！”满满一边市一边给苓胡把镯子套上。

    “我娘真偏心，师父的那支青色比我的多比我的好看呢，但是师父的手也比我的好看，白白的，手指像细葱一样，看看我的手，像个馒头。”满满举起自己的手给苓胡看。

    “看来我最近不在，你伙食倒好，这双包子手都胖出肉窝窝了。”苓胡笑道。“你怎么还笑话我呢？师父，你看，从今天起这镯子就是咱俩的定情信物。”满满把手跟苓胡的摆在一起。两人的头也靠在一起嘻嘻笑了。

    “掌柜对着满满姑娘惯是好脾气的，回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儿。倒还是桩子告诉我的。”墨羽靠在门边，忍不住抱怨。“看来你是跟满满没白呆，说话现在还俏皮起来了。”苓胡上前用力拍了一拍他的胳膊。

    “满满姑娘，可是惯会使唤人的，一天到黑，除了铺子忙的时候，满城里溜达，喝豆花吃糖饼，看把戏听说书，还惯爱往那金楼里晃荡。她一路见不平就要我们拔刀相助，这几日，抓得贼比我前半辈子加起来抓的还多。”墨羽叉着腰开始跟在苓胡后面告状。

    “就说这送货，有我们去，便不要锤子去了，搬那些脂粉也要我们搬，搬完了回店里，还拿我们试新出的胭脂，哎…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那胭脂拿袖子有时候还擦不掉，前天给我脸上擦了这个红的，我拿袖子蹭到晚上也没蹭干净。被大家好一通笑话。”墨羽拿下架子上一个圆圆的小盒子。

    “那店里没人陪我玩儿嘛…而且这胭脂是新调的颜色，很配墨师傅呢。”满满有些心虚地低声分辨。苓胡结果墨羽递来的圆盒拧开：“这颜色倒是别致，比往日的玫瑰色更深更浓艳，也是你用梅花调的新颜色？”“对呀，跟师父泡澡的精露一样！都是我新调的，我还做了配套的唇脂！叫沁雪，冬日里配各种小袄狐裘，最是娇艳啦。”满满听到师父夸奖又得意了起来。

    “这个色系很别致，味道也清雅，满满掌柜很能干！”苓胡点头又夸了一句，“多谢墨师傅给我试颜色啦！”满满回头做了个鬼脸。墨羽摊摊手，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

    “师父，晚上孟公子差人来接我去玉华楼用膳，你要不要一块儿去呀？”“师父不去啦，你自己去吧，天冷，你把手炉带上。”苓胡递过手炉，又给满满紧了紧斗篷的系带。“头发乱蓬蓬的，你坐下，师父给你拢一拢。”苓胡按着满满坐下，给她把头发用桂花油润过梳了一个细巧的样式，又给她补了补胭脂香粉，又送她上了孟家的马车，才转身回铺子里去。

    “苓胡姑娘，姑娘叮嘱我晚上给您炖只鸡补一补，您尝尝，里面放了山药和枸杞，配着这个玉米窝窝吃。”柴儿帮着王妈妈从厨房里端菜出来。“柴儿做的饭，特别香！比我妈做的都香。”桩子上桌拿了一个窝窝边吃边说。“你可少吃点，现在叫桩子，你这个腰再粗下去，我真不知道叫你什么好了。”苓胡的话一落音，大家都笑了起来。

    “柴儿炖的鸡汤不知道会不会偷偷给我留个鸡腿呢～”满满坐在玉华楼的雅间里，一边大口吃肉一边放不下家里的鸡腿。“孟公子，我听街上的人说，江都打穷奇的人里，有神仙，有女侠，承和师傅说你和孟小姐跟师父一起去的，你们谁是神仙呀？”

    “满满姑娘，不妨猜一猜。”孟槐看着满满满嘴油光忍不住边逗她边递过去一碗刚剥好的虾，“我猜…你是神仙！孟小姐也是，神仙都是长得很好看的！高高的！你和孟小姐都长得高！”满满接过虾，一口接一口地吃。“我最喜欢吃虾啦，在家里都是母亲给我剥，孟公子，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虽然苓胡出门这几天，柴儿和王妈妈都做了很多好吃的，但玉华楼满满确实是没再来过了，今天听到母亲从沉香观回家了，晚上又能对着这一桌子好菜，不禁心情大好。“孟公子，你们神仙是人修炼的嘛？还是像书里一样，是神兽变得呢？我在家翻过一本书，里面有凤凰！还有女娲，你是什么变得呢？”

    “仙界有各种生灵修炼幻化的，比如舒桐，她升仙前的本体是一只鹤。升仙之后，便会幻化了。”孟槐耐心的解释。“那你的本体是什么呢？”满满好奇地接着问。孟槐有些尴尬，最让他头疼的问题终于来了。

    “你试试这个新的酥酪，上面淋的是茉莉花蜜，清香解腻。”孟槐给满满端过去一碗酥酪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唔～这个跟桂花可谓是各有千秋！这个清香，桂花更甜，玉华楼的酥酪果然是很好吃呀！”转移计划成功。

    “满满，你想晚上回江都看看吗？”孟槐认真的看着满满，“晚上回？我跟师傅说了过几日再回去，今晚就回了师父会担心我的。”果然埋在酥酪碗里的那颗头抬也不抬。“我们一个时辰就可以往返，你可以偷偷的在空中看看家里。然后我们再回来，你忘啦，我可是神仙。”

    “那我们飞着去吗？”满满终于抬起了头，如果一个时辰就能回来，她自然很想回去看看。“我有坐骑，你如果吃饱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去看看好不好？”“好！我吃饱啦！咱们走吧。”陆吾见满满站起身连忙走在她前面。

    走到玉华楼门口，上了马车，小厮递进来一个食盒。满满不禁客气起来：“孟公子，我今日吃饱了，不用再带点心回去。”“这是带去江都给你母亲吃的。”孟槐笑着看她。“你在天上地下都是个好神仙，不对，我得替你保密，之后不说了。”满满看看周围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马车很快来到了城郊，下了车，孟槐轻轻吹了一个口哨，流苏就飞了过来，月光下流苏白色的羽毛反着柔和的光。“哇！胖鸟儿，你长这么大啦？”满满震惊的看着突然比上次大了十倍不止的流苏。“你还是个仙鸟呢～”流苏听见胖鸟两个字，爪子用力刨了两下地，头扭向一边。

    “流苏是我的坐骑，来，我扶你上去。”孟槐伸出手，满满撑着孟槐的手坐了上去，待满满坐稳，孟槐才在她身后坐下，“你如果害怕，可以拉住我的袖子。”孟槐把手轻轻撑在满满背后，才刚撑住就看到一只小手飞快的攥紧了他的袖子。

    流苏起飞的速度很快，满满很快就看见树林在脚下变成小小的一片，一个个山头从脚下掠过，“这是我第一次飞，我从没飞过，现在我也像神仙一样啦。”满满高兴的左顾右盼，“胖鸟你没穿衣服，冷不冷呀？”流苏听见这句关心，忍了几忍才没有一个俯冲把满满甩下去。

    “那座山就是人面山，不过你不必再害怕了，穷奇被我们封印住了。”孟槐指给满满看，“我来雁都的时候就是从这儿穿过去的”满满也指着竹林给孟槐看。“穷奇长得真是可怕，又不像牛又不像老虎，我看见它我都动不了了。”

    “你以后不必怕它了，它被封印得死死的。”孟槐轻声安慰她，“对啦，孟公子，你的本体是什么呀？”满满想起来玉华楼里的问题孟槐还没有答。

    “嗯，我升仙之前的本体是狟…”孟槐说出这辈子最艰难的几个字。

    “狟不就是野猪吗？这个我知道！是长满红毛的野猪！孟公子，原来你是猪变得啊！”满满扭头看向孟槐，把本来就很圆的眼睛瞪得更圆。“嗯…你小心！”流苏突然颠簸了几下，孟槐一把抓住满满的肩。“你也不必这样趁机笑我，仔细我拔了你尾巴上的毛。”孟槐低声狠狠地威胁了流苏。

    “你看！下面就是江都城门了，因为穷奇和拓马帮，现在很多商铺街市都很破败，过几个月就会好起来。”孟槐见满满低头看着破败萧条的江都城闷闷不乐，连忙安慰她。满满听到宽慰，情绪高涨了些，伸手指城里的铺面给孟槐看：“你看，那条路上有城东鲁家，以前旁边是一家酒楼，母亲常常带我去那儿吃饭。他家的状元猪蹄可香啦，啊…对不住，孟公子，我以后不吃猪蹄子了。”

    孟槐哭笑不得，“这不是一回事，你尽管吃便是了。”很快流苏就停在杜府上空，夜已深，杜府除了院里留了几盏小灯，都已灭灯休息。满满趴着看向院子里：“那间是我母亲住的，这间间是我住的…最里面那间是我祖母的屋子。那棵树上以前有个大蜘蛛，把我给咬了，我小时候最爱往厨房里钻，我还会做几个小菜呢…”

    孟槐听着满满絮絮叨叨讲着家里的事，只觉得亲切可爱，完全不忍心打断。“我带你下去走走，把点心放到门口吧。”不等满满反应过来，孟槐扣住她的背，真的飞了起来，只一瞬，她又踩到了江都的地上。

    在门口选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妥，满满只好把食盒放在门口，躲在拐角的地方，朝大门上扔了块石头。看见守门的小厮揉着眼睛开了门，出来发现门口没人，只有一个食盒，狐疑的提起来转身回去关上门以后，满满才放下心。

    她带着孟槐走到家门旁的一棵大树旁，抱着树干猛吸了两口气，“我母亲说，经常抱抱大树，会交好运的，你也来抱抱吧。”孟槐听言立马走过去，站在满满对面，抱住了树干。“果然是古树，抱着叫人心生崇敬安宁。”

    两人抱着树站了一会儿，满满撒开手走到孟槐面前，抱手鞠躬“多谢孟公子，带我回家，现下我们回去吧。师父该着急了。”

    孟槐带她回到流苏背上，示意流苏往雁都飞去，“夜晚这风倒不很冷，吹着叫人舒服。”满满半眯着眼，“你若是困了，可以睡一会儿。”孟槐担心太晚了满满体力不支。

    “我不困，孟公子，穷奇以后真的不会祸害江都了吗？”“不会，绝对不会。”孟槐忍不住拍拍满满的背，让她回头看看自己信誓旦旦的脸。“以后我回了江都，会记得你们的。你是我的第一个神仙朋友，我保证谁也不告诉，保护你。”满满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来拉钩呀！”

    孟槐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跟满满拉了钩，拉完钩不多一会儿，满满便困的趴在流苏背上睡着了。孟槐看着满天星斗，和眼前酣睡的满满，只希望时光能停在此刻。

    等到了雁都城郊，流苏落地的时候，孟槐只能把满满拍醒，带上侯在原地的马车送她回去，“孟公子，我还有一个问题。”满满睡眼惺忪的盯着孟槐，“你问。”“你收服穷奇和打仗的时候，会变回野猪的样子吗？”“我不会，不会变回升仙前的本体。”孟槐只庆幸此时是深夜，满满看不到他因为尴尬和窘迫逼出的满头汗珠。

    到了朱颜门口居然看见深夜里朱颜还亮了盏灯，柴儿和苓胡正守在铺子里长桌打着盹儿等满满，“姑娘可回来了！都急死我了！”柴儿看见满满回来了，急忙上前去拉住她，“师父，我错了，我回来晚了…”满满紧张地盯着苓胡。

    “你快回去睡，明天再收拾你。”苓胡摆摆手让她进去，“今日我一时兴起带满满回江都看了一看。耽误了时间，实在对不住了。”孟槐连忙跟苓胡赔罪。

    “公子待满满好，苓胡感激不尽，只是重霄殿恢复公子灵力，是为了穷奇一事，还请公子在凡间谨慎些，免得给自己和满满招来祸端，时辰不早，我就不送公子了。”苓胡不等孟槐回话，扭身回屋关上了门。

    孟槐回到车上，低头看着拉过钩的小指，脸上的笑简直快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