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节目表演完后，距离晚自习放学半个小时。
安洛已经在收拾抽屉里仅剩的几本书了，她时不时扭头瞄几眼旁边沉默寡言的江清辞，每次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闻沐把手中瓜子磕完，拍了拍手心瓜子残留的碎屑，走上了讲台。
“好，大家今晚该吃的也吃了，该喝的也喝了，该玩的也玩了，现在我要来说两句，没问题吧？”
四班人：“没问题！”
坐在窗边声音尖锐地从所有人声中脱颖而出：“闻老师，我们都要走了，你还不找对象啊？都多大了？和七班郭老师什么时候在一起？”
四班教室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沐瞪着那个男生，说笑着拿着讲台上三角尺指着他：“你要是高考能考个重本，我立马跟七班那个郭老师在一起，你信不信？”
那男生摆烂道：“那可别，我对自己还是有点自知之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闻沐：“行了，我说两句，你们都安静一下。”
下面眨眼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目视讲台，投屏电脑还在放着不知名的音乐，整间教室除了音乐声，再无其它声音。
闻沐：“我带你们两年，我的处事风格就是该上课上课，该玩的时候就好好玩，你们应该也深有体会。”
“高三一整年，你们紧张，我跟着你们一起紧张，神经绷着一刻都没松开过，夜里好几次都睡不着觉，想的的都是咱们班那几个靠倒数的学生该怎么办？虽然大家不是我的孩子，虽然我送走你们这一届之后还会有下届，下下届....，但这是我第一次担任班主任的角色，成长之路都是你们陪我一起走的，在这里，我很感谢大家。”
话音刚落，闻沐走到台侧，十分虔诚的鞠了个躬。
四班人纷纷起身，摇头说“没有”，并自发组织鞠躬，凝聚力十足地齐声道：“老师辛苦了！”
闻沐看着站着一个个人，眼眶微红，接着道：“今天是大家在江陵附中的最后一天，上午的时候跟大家对了考场与考号，接下来的一周大家都要在家自习了，学习这个东西全靠自觉，以后也没有老师跟在屁股后面催着学了。”
“那我在高三四班毕业前留下最后一道作业吧！多余煽情的话我就不说了，祝大家考上心仪的大学，前程似锦！”
大家面面相觑：“什么作业？”
闻沐拿着红色粉笔把两边黑板关上，拿遥控关掉了投屏，然后笔势豪纵在黑板中央写下了四个字。
【我的梦想。】
四班人紧随其后念出声，发出了疑问。
“我的梦想？我们早就被高三这一整年磨平了棱角，哪还有什梦想？”
“对啊对啊？我的梦想——只要有书读就行了，不强求了。”
“只要能考上大学，野鸡也认了，这算梦想不？”
“哈哈哈哈，野鸡！”
闻沐指着黑板中央的四个字说：“你们放学走前，把自己的理想与梦想写在黑板上，并且署上名；今晚的值日生不用擦黑板，我明天来拍照，看看你们十几年后是不是都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她最后嘱咐了一下：“这个要认真写啊大家，好好思考一下，反思一下你们以后要干什么？知道没？”
下面的人都嗤之以鼻，它们认为十几年后的事儿谁知道呢？但碍于闻沐的面子，才弱声堪堪应下。
“知道了！”
闻沐抬腕看表：“还有五分钟放学，大家一起唱个歌吧。”
她双手反撑讲台，环视下面一圈：“你们看看唱什么？”
下面七嘴八舌，有说唱《起风了》的；也有说唱《逆战》的；还有说《若梦》的；反正大家各有各的想法，全是意见不统一的争论声。
最终闻沐看不下去了，看向了文艺委员：“文艺委员，你说唱什么？你给大家起个头。”
文艺委员：“那就唱《最美的太阳》，怎么样？”
下面一片唏嘘：“谁唱哪个啊？”
“就是，歌老死了，你是上个世纪的人吧？”
“不唱那个，唱《起风了》。”
但闻沐手机放出前奏，文艺委员起头之后，大家打脸般跟唱了起来。
文艺委员：“我的世界，三二一起！”
全班奋力激情演唱。
“我的世界，因为你才会美！嘿！”
“我的天空，因为有你不会黑！嘿！”
“给我快乐，为我伤心流泪！”
“给我宽容，让我能展翅高飞！”
“.......”
大家后面都真香了这首歌，互相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大笑的、轻松的、互相推搡着、互相嫌弃着唱着。
等间距的时间，大家默契的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举至头顶随着旋律摇摆，帘边几个坐在外面的女生已经开始抬袖擦眼泪。
唱到后面，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
“给我翅膀，让我可以翱翔！”
“给我力量，是你让我变坚强！”
“不怕受伤，因为有你在身旁！”
“你的笑你的泪，是我筑梦路上最美的太阳！”
“是我筑梦路上最美的太阳~”
“叮叮叮——”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这场浩大的梦终于走到了尽头，放学的紧铃是催促着所有从梦境中走出，奔向下一个人生节点的昭示。
闻沐开灯，教室瞬间亮堂起来，在极度不适的刺光下，是所有人不舍通红的眼睛和细小不明显的抽泣声。
江清辞是班长，就算要毕业了，他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留下来陪值日生搞定班级卫生再走。他不走情有可原。
但安洛也没动。
安洛其实早就收拾好了书包，放学时东西一拿就可以利索的走了。
但她不舍得，她想和江清辞多待一会，多留念一段时间，那怕几分钟，都行。
她心中泛起酸涩，眼眶已经红完了，但眼泪还一直很争气的憋着；她不想在江清辞面前哭，不想在毕业最后这个节点上，让他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不想让他以后想起她这个高中同桌时，是一个爱哭鬼的形象。
安洛一直不断的用余光去偷瞄他，下唇被她咬至发白，憋着心口气，握紧拳头。
江清辞靠在椅背上呆坐着，他没有任何一个行进的动作，只是目光呆滞的看向黑板，看向那些互相拍照留念的老师同学们，看向全是垃圾的地板....
“江...”
“江清辞，你能和我拍张照吗？”
过了半响，安洛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想要再勇敢一次问他喜欢的人是谁时，身后薛宜的呼喊打断了她的问话。
江清辞扭头看迎面走来的薛宜，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薛宜拿的是一个老式的CCD相机，所以不能自拍，她回头看那个正在讲台上与人合影的死党，无奈之下还是让安洛帮一下忙。
“安洛，你能帮我和江清辞拍一张照吗？麻烦你了。”
“啊？”，原本因为那个问题被打断，安洛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现在被薛宜这么一叫，她更是心脏差点漏拍。
薛宜态度很好的又说了一遍：“你能帮我和江清辞拍张照吗？麻烦你了。”
她把相机捧上，等着她的回应，一双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满怀期待的看向她。
安洛抬眼看了看站在后面背对两人的江清辞，他似乎在跟别的男生聊着什么，偶尔还能听到他那几声带着笑音的话语。
“好，你给我吧。”
薛宜欣喜的把东西交她手上，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安洛接过薛宜手中相机时，意外的发现她双手一直在颤，她抬头看向她面上开心的神色，疑惑地问：“你很紧张吗？”
薛宜：“我....”
不及薛宜回答，安洛又笑着安慰道：“你不用紧张的，班长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拍张照没事的。”
薛宜点点头，扭头轻声叫了一下江清辞，江清辞拍了下身边男生的肩膀，然后转身站在她身后，对着相机展开笑颜，拍了一张照。
“咔擦”，安洛俏皮的嘴动补音，拍完后把相机还给了薛宜。
薛宜看了一眼相机，见照片没什么问题后，说了声谢谢：“谢谢安洛。”
安洛摇头：“举手之劳，没事。”
.
薛宜走后，位置上又只剩下江清辞和安洛。
教室里的人所剩无几，大多都是拿着扫把打扫卫生挪桌子的男生，和各别撕窗花值日的女生。
之前还一片干净的黑板，现已被写满了字，上面全是每个人走前拿粉笔留下的印记，大家写的东西褒贬不一，有些人是认真写的，有些人就当是个玩笑，随便敷衍了两笔。
但写的每个人，都标上了名字，没有忘记闻沐的话。
“你还不走吗？”
江清辞见她站在位置上半天不动，忍不住出声询问了一句。
“你爸要是没来接你的话，走夜路越晚回家越危险。”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啊！”，安洛反应过来，背上书包，拿上琴包准备出座位：“那你让一下，我现在就走。”
“？”
她等了几秒，见前面站立的男生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十分疑惑的抬头，对上他那双深棕色晦暗不明的瞳孔。
“我要走了班长。”
“嗯，我知道。”
他答应着，却始终没让出一步。
“那你让一下，你挡住我路了。”
“嗯。”
江清辞就像个孩子样，赖着不走，他始终低着眼睑，目光灼灼看向她。
安洛被挡着没脾气，她把琴包放在桌子上，开玩笑道：“怎么？舍不得你同桌我？”
“嗯。”
“？”
她怔住了，似是没想到江清辞会如此坦然。
“哎呀，又不是以后见....”
“安洛。”
她被江清辞打断了话，面露迷茫“嗯？”了一声。
“你还喜欢那个男生吗？高一时说的那个。”
江清辞眼底是安洛读不懂的情绪，她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愣愣地回：“喜欢。”
江清辞眼尾泛红，强撑着笑意摸了摸她头顶，打马虎道：“怎么这么笨安洛？喜欢这么久还不追？”
后面那句话他说的极小，没让安洛听到。
“你在不追我就要追了.....”
安洛叉腰看她，不服气地狡辩：“你才笨呢？”
“班长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吗？班长都还没追到，你天天还分心想着我的事儿.....”
她指着他的胸口，一字一顿道：“班长，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江清辞被她气笑，让出了位置；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宠地说：“好了，赶紧回家吧，太晚真的不安全。”
说是赶着要走，真到走的时候，安洛又开始有些依依不舍。
她心沉重到仿佛拖着一块千斤铁，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空白的大脑牵扯着情绪，连着心脏那一块都开始抽抽的疼。
安洛低着头掩盖着自己的情绪，从桌上拿起琴包沮丧的闷头走，她心底像是在期待着什么，步调故意走着很慢，一步并作两步走。
但他始终没说什么，她在路过江清辞身边时，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别忘写黑板上的东西。”
江清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听不出，他说话声音带着极致的隐忍和细微的颤音。
她也不知道，他在她路过身边前，他早已泪流满面，无声的颤抖着，却不敢让她发现。
江清辞原本想在她走前，贪心要一个拥抱。
但后来他忍住了，他怕自己一晚上忍耐的情绪，都会在那个无形的拥抱中分崩瓦解；他不想给她印象中的班长再增添一笔感性的标签。
所以他握着拳头，忍者心痛看着她从自己眼前一步步走离，却没有办法。
安洛拿着粉笔站在讲台上顿了一下，才擦干眼泪潦草写了一行字。
写完后，她转身去看江清辞，才发现他背着她，站在课桌上若无其事的拆后黑板的彩带，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把粉笔放在讲桌上，擦着源源不断涌出的眼泪，沉下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整理好自己的心境，迈步走出教室时故作开心的欢呼了一声。
“毕业喽！”
“毕业快乐！”
那声“毕业快乐”，是她说给他一个人的，却让所有人听到了。
班里打扫卫生的人皆抬头往教室门口走出去的安洛背影看去，又瞄了眼不以为然的江清辞，摇了摇头。
大概这就是暗恋吧，小心翼翼的不想被发现，自以为对他感情掩藏的很好，实则在别人眼中，她的演技着实拙劣。
江清辞站在桌上听着她的欢呼，嘴角上挑低笑了一声，手边动作收敛了起来，跳下课桌把撕下的东西丢进垃圾桶，装作不在意地走到黑板边左右瞄着，寻找她刚刚写的东西。
没一会，他在中间一个很拥挤的地方，找到了她的署名。
不知是故意还是手滑，那个“起”后有一个不明显“Q”字，那条线写的歪歪扭扭，让人有些看不清是到底是“Q”还是调皮画了一个带了线的气球。
【希望能和喜欢的人一起Q在海边拉琴——安洛。】
徐澈拖着刚倒的垃圾桶走进教室，见空旷的教室只剩下江清辞一人，问了一句：“她们人呢？搞完就跑了？这么不仗义？哇靠？”
江清辞：“打扫完之后我就叫她们先走了，趁学校出去的人还多，很多小路也有人走，我就让她们先走了，不然晚了不安全。”
徐澈拿他没辙：“行吧。”
他背上书包，自顾自的走出教室。
刚走没多久，他又折返了回来。
“我忘写了这个东西了，幸亏没走多远，我去！”
徐澈径直走上讲台，从粉笔盒里拿出一只白色粉笔，找个还算得空的边边地方，写下了自己的理想。
江清辞斜视睨了眼，有点意外：“你喜欢玩赛车？”
徐澈答应的干脆，指着那块白色粉笔写下的字说：“我以后要成为职业赛车手，这就是我的理想，哈哈。”
他对于把理想这件事说出去还觉得有些羞耻，摸着后脑勺憨笑问道：“班长，你还不走吗？”
江请辞：“你先走吧，我等闻老师，把班级钥匙交给她。”
徐澈了然的点点头，跟他挥手：“那我走了班长！毕业快乐！”
江请辞付之一笑，待徐澈走后，他折断了一根白色粉笔，默默在黑板右下角，写出一行字迹清秀的文字，那行字的每一笔每一画，他都写的无比认真，容不得一点错的出现。
因为那不是他的理想，那是早已根深蒂固的信仰。
【成为服装设计师，给安洛做出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婚纱——江清辞。】
他写完之后，退距几步远瞄了一下，见没有歪扭不一的字，才放下粉笔。
江清辞走回座位背上书包，他在关灯前，又留恋的看了眼那个两人一起做过的窗边位置顿了一下，然后弯唇关掉了灯，锁紧了门，离开了高三四班。
寂静的教室门窗紧闭，刚刚歌舞和人声鼎沸的喧嚣好像从未离去，它们像是藏起来了一样，在和窗边偷偷洒进来的月光玩捉迷藏，而黑板上的乱象则是没来及隐藏的证明。
那不是一场梦，而是所有人真实存在的三年。
但下一个新学期开始，就不再是它们了。
因为高三四班，正式毕业了。
被管束的笼中鸟不再是笼中鸟，而是展翅高飞的大雁。
此去一别，它们终会相遇。
但下次见面，就在顶峰之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