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江清辞听声停止了翻杂志的动作，两眼空洞的往阳台外看去，起身回了房间。
二五年除夕，付黎初在张佳杰家吃完年夜饭后，本意想着帮忙收拾一下，却没想到被张母拉了出去，还一脸和善地说：“我们家烧菜打扫洗衣服都是男的干，以后你和小杰结婚了也是一样的，尽情使唤他就行了，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们帮你揍他。”
付黎初也不是第一次来张佳杰家吃团圆饭了。
大二那年除夕，她独自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看外面万千灯火，听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时，心里百感交集。
但最后也只是淡然默笑，习惯性拿起手机点外卖。
因为她太熟悉孤独的感觉了，熟悉到已经麻木，熟悉到慢慢接纳，慢慢和解。
本来那天她也遵照往年习惯一样，准备边吃外卖边看联欢晚会。
但张佳杰不知何时从门外进来，他瞟了眼她桌上的外卖和在厨房做冰饮的某人，坐在沙发把手上，食指摇晃转着钥匙圈发出碰撞的“乒乓”声，不正经的笑道：“过年点外卖都不舍得吃点好的？勤俭节约的人设算是被你立住了付黎初。”
那时，她的外卖才刚到，透明盖子上还蕴着水汽，是她点的麻辣烫。
付黎初听着客厅外熟悉的人声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轻“嗯”了声，端着冰饮出来喝了一口，说：“我一个人随便吃点得了，点太多好东西吃不完也浪费。”
她把手中喝了一口的饮料递给他：“你不在家吃团圆饭，怎么来我家了？”
张佳杰接过放在桌子上，转着钥匙圈，平静地说：“来接你去我家吃饭。”
“？”
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他家门口了。
张佳杰摁着门铃，身边付黎初摩拳擦掌，整理着自己的衣着，心绪紧张到无法自拔：“我还是回家吧，毕竟是个外人，总归是不好的。”
“谁说你是外人？”张佳杰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十分不舒服，又着重强调了一遍：“你是我女朋友。”
付黎初小声嘟囔：“是女朋友又不是妻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知道吗....”
她之前在电视小说里看过见对方父母的一些片段，说第一次见男方父母，带什么东西吃饭说话都是有讲究的，细节可以看出那家父母对你满不满意之类。
“呷——”
门被人从里打开，迎面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对中年男女。
“黎初来啦！快进来！”
张母拉着付黎初手让她进来，还亲自给她从鞋柜里拿新拖鞋拆开放她脚边，笑问：“怎么这么久？”
张佳杰走进换鞋：“今晚路上堵的要死，特别是大桥那一段，塞了半个小时。”
换完鞋，付黎初拘束的站在一边，扯着张佳杰后腰上的棉服衣料，尴尬到无地自容。
张佳杰看她极为不自在的模样，抓着她的手把她往餐厅带，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等张父张母去厨房热菜的时候，他小声凑近她耳边笑欠揍地说：“哟，天不怕地不怕的付黎初，怕见家长啊？”
付黎初咬着下唇，一记眼刀过去，张佳杰立马噤住了声。
那顿饭吃完后，张佳杰开车送付黎初回家。临走前，张母还给了个红包，付黎初这哪好意思，本来她第一次来就没带东西，哪还有收别人红包的理由啊？
“这个我不要了，谢谢叔叔阿姨....”
“拿着拿着，这是我和你叔叔的一点心意....”
两人互相推搡着，这边不收那边不要，还有在门口看戏的两人，门口一团糟。
张佳杰双手环腰倚靠在门上，看着两个女人一台戏，互相扯着，直接趁张母不注意，抢了过来，摸着那个鼓当当的红包，然后牵着付黎初下楼，跟身后两人挥了挥手说：“我替我女朋友收下了，谢了！”
张母喊了声：“记得给黎初啊！”
“知道了！”
走到地下停车场，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没走，而是先数了下红包里面有多少钱。
“七千，八千一，九千三，一万零一.....”
“哟，挺大方啊！一万零一。”
他把钱塞回去，然后给付黎初，开车打方向盘笑道：“我这个亲儿子都没这么多，啧啧啧~”
付黎初：“这红包你帮我还给你爸妈，这不太好。”
张佳杰：“怎么不好？这不挺好的？”
“你要是不收，明年我还带你来我家吃饭，多尴尬，是吧？”
那句话后面真应验了。
之后的每一年，张佳杰都会带付黎初回他家吃饭；而每一年，付黎初临走前都会收到张家的红包，不仅不让她干活，还当女儿一样平时给她打电话问好，天冷给她买羽绒服寄港城，做一大桌她爱吃的菜在家等着她和张佳杰。
“黎初，今晚江边有烟花表演，你让小杰开车带你去看，叫上清辞一起，你们不是都认识吗？人多热闹。”
张母笑着拉她到沙发边坐下，付黎初思绪回源，她笑着点头答应：“行。”
张父在厨房提醒：“黎初等会出去回房间换件厚点的衣服，外面不比家里，家里开暖气了，外面冷。”
“好。”
付黎初给安洛回了条微信，然后乖巧听话的回张佳杰房间换外套。
张父张母真把她当女儿养，从最开始说话还有些别扭，但后来完全是一副爸妈对子女话的口吻，悄无声息的就完成了身份转变。
关键付黎初也听话，叫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张佳杰一天天在家还要跟老两口吵嘴，两人是越看她越喜欢，甚至有时还会跟张佳杰说，她做他女朋友真是白瞎了这好姑娘....
不一会儿，付黎初换了一件白色棉服出来，张开双手给坐在客厅的张母看，问：“这件出去行吗阿姨？”
张母摇头，笑着说：“我上次和丁阿姨逛街看见一件粉色长款棉服，觉得适合你就给你买了，在小杰衣柜最里面，我已经洗过了，你试试那件。”
“妈！”张佳杰洗完碗从厨房出来，不服气道：“我的衣柜全是她衣服，你有没有想过我才是你亲儿子？我一件棉服外套穿一星期，她一天一件，这太不公平了吧，我不服！”
张母看着电视，嘴磕着瓜子，“哦”了声，没再说话。
“......”
付黎初戳着他脸得瑟的笑，然后把白色棉服脱了，又走进房间去找张母说的那件粉色长款棉服。
张佳杰紧随她进了房间，嘴撅跟鲇鱼一样。
“付黎初，我把你当女朋友，你看起来想做我姐啊？”
付黎初把头埋在衣柜里找衣服，笑了声回：“没有啊？我没想做你姐——”
张佳杰坐在床上：“那你....”
“我想做你爹。”
“.......”
这话很付黎初。
他一时口噎，竟然没反驳，还自顾自笑出了声，没皮没脸的接话道：“做我爹那是不可能了---”
付黎初翻出衣服，摘掉吊牌，敷衍道：“是吗？那可太可惜了呢~”
“但你可以做我老婆，怎么样？考虑考虑？”
付黎初翻了个白眼，对着镜子穿上外套，想都没想直言道：“不考虑，谢谢。”
“为什么？”
“因为老娘只想做你——爹！懂？”
“......”
.
三人在地下停车场集合，江清辞落座后排，手提一个不明黑色防水袋，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车子停在铁门外，安洛穿着白色大衣，斜戴白色贝雷帽，挎着毛绒熊小包，她笑如春风，踩着小碎步跑来，整个人显得可可爱爱，甜度满分。
付黎初拉下窗子跟外面的安洛击了个掌，然后笑着拉开车门对两人说：“新年快乐啊！”
“今年黎初....”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安洛视线就怔停在了江清辞身上。
江清辞也扭头与之对上了目光，他戴着银框眼镜，昏暗的车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双深棕色瞳孔却出奇的亮，唇边浅浅勾起笑意，他紧紧揪着安洛的心弦，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江...江清辞？”
江清辞从鼻音发出一道声，“嗯”了下，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些笑音问：“两年没见，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还要反问我是不是江清辞？”
付黎初和张佳杰在前面哈哈大笑。
那个朝思夜暮的少年突然出现在眼前，让她举动开始有些无措。
“我...不是听张佳杰说你出国做交换生了吗？怎么回来也不跟我...我们说？”
“北阳今年又下雪了，你要是来北阳，就肯定能看到，特别美。”
她曾经无数次想去意大利找江清辞。没出过国，不知道花销机票有多大，所以只能拼命实习攒钱，打算大四毕业的时候去米兰找他。
如果回来时他说跟她说，她一定会放下一切去北京，见他。
江清辞抬了抬眼镜，温文尔雅的气质尽显，笑了笑回：“回了很久了，北阳的夏天也很美。”
安洛听他前言不搭后语，顺他话问：“你怎么知道？你夏天来北阳了吗？我们夏天还可以在学校后山采茶呢！可好玩了。”
待她系好安全带后，车子发动。
江清辞答：“我回国后比较忙哪都没去，只是在贴吧看见网友发的图片而已，图片里很美。”
她点了点头。
因为程橙经常逛学校贴吧，所以她对贴吧这个东西也有耳闻，就没再继续追问。
还未到江边，周围道路就开始拥挤不堪，马路车笛声交杂四起，伴着天上“砰砰”的烟花燃放声，满大街都是人。
张佳杰单手打着方向盘，胳膊搭在车窗上，斜睨外面半天不动的车流，表情略微不耐烦，问旁边付黎初说：“没车位了，要不你们先下车去玩，我去远点找车位。”
付黎初回头征询安洛和江清辞的意见：“你们要下车吗？堵车了。”
安洛把手机放包里，点头答应：“可以，我没问题。”
付黎初看江清辞，昂了昂头侃笑道：“你呢江大学霸？你细胳膊细腿的，走得动吗？”
江清辞知道她在开他玩笑，“哧”了一声玩笑道：“走不动，得让张佳杰背我才行....”
张佳杰睨了眼后视镜，笑骂一句：“去死。”
“江清辞，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恶心了，这种话都能从你嘴里听到，真是活久见。”
付黎初侧过头：“那你们俩先去玩，我和张佳杰去找车位，到时候微信联系。”
安洛扭头看了眼江清辞，抓着毛绒小熊包语气吭呲地说：“那...你不和我们一起吗？我和江清辞，我们.....”
付黎初：“你们怎么了？”
安洛口中的话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撑起笑脸：“没事。”
江清辞将安洛所有表情收进眼底，其实张佳杰来他家说一起江边看烟花时，他连脑子都没过，直接拒绝了。
如果不是后面付黎初说安洛要来，他不会来。
空气透着一股微妙且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息。
现在的它们，生疏到可怕；明明坐在一起，明明每一年生日节日，它们都会互相给彼此送上祝福，相聊甚欢，但见面时，心却怎么都无法靠近。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呢？它们都揪不出源头。
两人下车，江清辞紧捏着黑色纸袋，跟安洛一起往沿江边走。
周围小孩拿着仙女棒乱晃，炽烈的火光在寂静的夜里撕破一个个口子，白烟在一道道爽朗的笑声中消散，它们穿着红色衣服或是戴着红色围巾，节日气氛十分浓厚。
“安洛，又一年了。”
“新年快乐。”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江清辞的声音很轻，夹杂在爆竹声中，跟身后那群追逐打闹欢声笑语的小孩根本没法比，倒像是一阵风，轻飘飘的在她心间上渡过。
安洛往沿江岸边里面走，越往里走，人群渐渐就稀少，身后那道声音在她耳边就越发清晰起来。
她停住了脚，走到江边大理石围墙边，看江面因风而起的绿纹水波，微微一笑。
“是啊，又一年了，江清辞。”
她又喜欢了他一年。
他也又爱了她一年。
江清辞把手中那个黑色纸袋递至她眼前，浅笑道：“新年礼物。”
安洛愣了一下，然后熟练的顺手接过，往袋子里看到了黑色布料，疑惑道：“是衣服吗？”
“嗯”，他轻描淡写地说：“是一件黑色的长款西装裙，你平时工作的时候可以穿，腰部我做了可手动的松紧绳，裙摆轻滑不重，穿起来也不会有什么负担，最近看你朋友圈实好像在实习，所以做了一件职场可以百搭的半身裙。”
她没拿出来，只是把手伸进去摸了摸布料，玩笑道：“班长这专业真没选错，论有个设计师朋友是什么体验？衣服都不用买了。”
江清辞笑：“你喜欢就好。”
.
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五秒，四人跟身边的行人一起呐喊倒数。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砰！”
对岸倏然上升一排一排五光十色的火花，在静谧的夜空上方炸开，烟花的光色倒显在沿江边的行人脸上，围墙边笑声四溢。
张佳杰单手搂着付黎初，扭头笑着低视她，语气温柔的不像话：“付黎初，我爱你。”
付黎初脸上攀上一抹绯红，虽然也不是没听他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但在那种情况下，他的声音好像就自动带了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撩人心弦。
她羞涩的别过头：“知道了知道了。”
张佳杰笑，趁她一个不注意，在她唇上轻啄了下。
付黎初微愣，然后想抬手去打他，却不料被下一秒被张佳杰抓住，他手指撑开她的指缝放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小声在她耳边说：“看烟花，打情骂俏回家再说。”
“......”
张佳杰这人怎么这么没皮没脸？
最里面的两位，动作一致的半昂头看天上的盛景，江面吹来一阵寒风，安洛耳边的碎发轻擦过她的脸颊，她扶着大理石，目光偷偷从空中移离，到某人的侧脸。
男孩今天穿着一件长至膝盖的黑色大衣，脖子上围一条纯白色的围巾，里面是简单的白卫衣和黑色休闲西装裤，搭配了一双白鞋，轻熟风尽显。
安洛痴痴的望向他脸，他戴着银框眼镜，仰头看天上的烟花；面前的男孩已经从少年蜕变成独立的成年人，高中那种青春洋溢的气息早就不复存在，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他身上泛着一股很厚的孤独感。
这两年他过的不好吗？
江清辞恍然觉得有一道炽热的目光在盯着他，余光一瞥，果然是安洛在看她；他两只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叹了口气扭头对上她痴痴的视线，面色温和地问：“怎么了？”
“我毕业之后，会回南佳工作。”安洛看着他，好不轻说了这么一句。
其实安洛想说的是，即使在北阳见过雪后，她也没有忘记和他的约定，她会回到南佳，继续遵守那个陪他一起等雪的承诺。
但说出口，就变成了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是吗？”，江清辞扯唇一笑，想了一下接话道：“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