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之后，上元开市，上元夜是每年的第一个节日，也是京城里最热闹的一个夜晚。

    今夜，京城大街，客栈脚店，酒肆雅间，米铺布坊，所有做生意的门店都张灯结彩，连洛河里摆渡观景的乌篷船都是，一串一串的挂着花灯，象征着一年的生意要红红火火。

    十五岁及笄那一年就听大姐姐说了，京城大街上元花灯节，若是男女手持同色花灯，那便是天公引路月老为媒的缘分，大姐姐和大姐夫就是这样认识的。

    那一年，大姐夫进京赶考，在上元花灯节上遇见了大姐姐，两人一见倾心。

    后来，爹爹也去见了大姐夫一面，表示，大姐夫丞相之才，科考必中，即便科考不中，他都愿意把大姐姐嫁给他，并且动用丞相之力，替他在朝廷里安排官职，让他施展拳脚。

    大姐夫果然高中探花，放榜之日亦是他小登科之时，如今，已是朝廷栋梁，御史中丞了。

    眼前的景色王宝钏十八年前已经看过一次了，她并未觉着有多么新奇好玩儿。

    只是无端端想起来大姐姐的经历，无限的感慨。

    自十五岁及笄，她就向往着京城大街挂满花灯的样子，每一年都想着偷偷跑出府门来玩，去年爹爹和娘看得紧，没能出来，今年听说大姐夫和二姐夫会来拜访，很早的时候她就让小三子在后院挖狗洞了。

    她也想象着能像大姐姐一样，手持花灯，得遇良人，没想到却遇到了薛平贵。

    想那一年，爹爹见到大姐夫之时，大姐夫也是一贫如洗，可爹爹也并未阻拦大姐姐下嫁。

    所以，都是我错了，都是我任性，都是我伤了爹爹的心，爹爹才会不要我。

    王宝钏想着想着，眼眶都湿润了。

    蕊儿看她的样子，有点懵了，“小姐怎么哭了啊，是不是太累了啊，我们回去吧”

    “说什么呢！”王宝钏抹掉了脸上的湿润，“我就是见这满街灯火一时感慨罢了，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里能这么早回去，你看那边的莲花灯怎么样？”

    她说着，拉着蕊儿走到了卖灯的小摊前。

    我还没见到薛平贵呢！怎么可能回去，就是这盏莲花灯！十八年前，她就是买了着盏莲花灯。

    蕊儿看着她手里的灯，蹦跳着直呼好看。

    王宝钏心满意足的付了钱，“店家，在给我拿一点蜡烛和火折子吧”

    “小姐，你要蜡烛和火折子干什么？”蕊儿不解的问道，王宝钏微微扬了扬嘴角回答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自然有大用”

    十八年前就是因为莲花灯太过昏暗，没能看清他的样子，才让薛平贵那个小人钻了空子。

    既然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还不多买点蜡烛和火折看清你的脸吗？我还记得那艘乌蓬船就停在洛河边上，这次一定要聪明一点，不被二姐夫发现，这样就会有很多时间了。

    “小姐，你看那边，还有更好看的样式”蕊儿四处张望了一圈，要拉着自家小姐往那边去。

    “蕊儿！别去那边！”王宝钏一声惊呼，眼看着那边的两个人放下了手里的花灯，往这边看了过来，她连忙举起手里的莲花灯，遮住了自己的脸，拉着蕊儿立刻逃离了，“快走，快走，快走！”

    上次也是这样的，你非要去看那边的花灯，就被二姐姐和二姐夫发现了！

    王银钏看见这边匆忙逃离的两人，皱了皱眉头，“我怎么好像听到宝钏的声音了？”

    “宝钏？怎么可能！岳父大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间放宝钏出来！”

    她不放心的扯了扯魏虎的袖子，“要不派人去看看吧，天色这么晚了，上元夜，人多口杂，如果真的是宝钏，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啊”

    魏虎点了点头，“嗯，你别担心，我让人去看看……”

    完了完了完了，二姐姐和二姐夫一定看到了，二姐夫也一定会派人找我的，上一次我就是这样被他送回家的，然后被爹爹罚跪了一整个晚上，还连累了蕊儿和小三子扣了一年的俸禄。

    还是先上船避一避吧，看清他的样子后，立马回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没错，就这样！

    王宝钏拉着蕊儿一路狂奔，匆忙的跑到了洛河边上，扶着膝盖直喘着粗气。

    洛河倒映着上元圆月，清辉洒满了船上乌蓬。

    对，就是这里的，就是这艘船。

    王宝钏看着乌篷船内心窃喜，蕊儿却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小姐，我们为什么要跑啊？”

    “蕊儿，待会儿我们去船上，一上去你就用火折子把蜡烛都点亮，一根一根的放在里面，要是他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干，你就说我怕黑，记住了吗？”

    还未等蕊儿点头，王宝钏就提溜着罗裙小心翼翼的走了上去。

    蕊儿生怕自家小姐出事，连忙跟了上去。

    绣鞋踏上去船身就晃动了一下，船尾立刻传来一个声音，“谁？”

    是他，就是这个声音，就是他！

    王宝钏往乌蓬里面看了一眼，只能见到下面的莲花灯散着微弱的光，“小女子见月色清辉，想寻一处好地方观赏，不曾想这船上已经有人了，打扰公子了”

    “既同是赏月之人，又何谈打扰，姑娘立船头，小生坐卧船尾，相隔乌蓬之远，姑娘不介意就好”

    蕊儿也顺着声音的源头往乌蓬里面望了望，第一眼就看见了那盏莲花灯，她一声惊呼，“小姐，他的灯笼和你的一样啊，那岂不是……”

    王宝钏赶紧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停止了她后面即将出口的话，并暗暗嘱咐了一句，“蜡烛”

    男人屈着一条腿靠在船尾的乌蓬边上，那盏亮着微光的莲花灯就散在他的脚边，他欣赏着倒映进洛河的圆月，仰头给自己送了一口酒，潇洒快意，怡然自得。

    王宝钏看了蕊儿一眼，让他加快了点蜡烛的速度，“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船尾的人又是一声长叹，“萍水相逢，缘何留名？”

    “佛理说，百年修得同船渡，既然相逢，那就是有缘之人，既然有缘，安能错过”

    他笑声爽朗，若霁月清风，“呵呵呵呵呵呵……小姐带着丫鬟，匆忙行至此处，想必是大户人家养在闺阁之中的姑娘，上元夜偷跑出来玩的，我一个浪荡游民，安能与小姐攀上缘分”

    见这边烛火微亮，像是微微回了回头，“轻舟不稳，火烛要小心了”

    王宝钏没有说话，蕊儿还记得小姐的嘱托，当即就回了一句，“我们小姐怕黑”

    人家又没有问为什么要点蜡烛，这么无端的一句解释，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王宝钏扯了扯蕊儿的衣角，提醒了一下她。

    衣裙拂过火烛，蕊儿突然惊叫了一声，“小姐！着火了！着火了！”

    火苗蹿上了衣裙，毒如蛇杏，王宝钏也一时慌了神，惊叫着拍打着身上的火焰，船尾的男人突然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往这边冲了过来，舟身剧烈摇晃，王宝钏又惊又怕，一时没站稳，哐当掉进了水里。

    蕊儿惊恐的大叫了一声，“小姐！”

    说时迟，那时快，船尾跟上来的黑影蹭的一下也跳进了水里。

    上月还未开春，冰凉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王宝钏本能的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往上面去，但力气使不出来，像是被死神的手扯着，硬生生的往下掉。

    忽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揽住了他的腰身，给了她无尽的力量。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刺眼的疼，让她又赶紧闭上了。

    情急之下，她抓着他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了一口。

    男人虽然吃痛，但是抓着她的力气没有丝毫放松。

    直到蹭的一声，将她拽出了水面，放在了岸边。

    他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弯了弯嘴角，看着是个大方得体的官家小姐，没想到是只小野猫啊。

    蕊儿立刻扑了上来，哭喊着，叫着，“小姐，小姐，小姐……”

    王宝钏咳了两声，吐出了几大口水，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慌乱的跑开了。

    她想叫住他，可刚刚被呛了水的嗓子，实在是发不出声音。

    远处魏虎带着人，举着火把窸窸窣窣的跑了过来，“将军，三小姐，是三小姐”

    魏虎匆忙的跑过来，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拆了下来，盖在了浑身是水的王宝钏身上，“都转过去！找顶轿子来送小姐回府”，回头看着他这三妹妹，斥责了一声，“你啊！上元夜也敢跑出来玩，还差点闹出人命了！就看岳父大人怎么罚你吧！”

    王宝钏没有注意二姐夫说的话，只是看着那个方向，久久的回不过神。

    这边，众人拥簇着王宝钏坐上了轿子，举着火把的家丁也都渐渐远处去了。

    远处站在暗处的薛让才走了出来，看着那个方向，甩了甩满袖子的水。

    薛平贵从后面跑着过来，“大哥，找你好久了，你怎么在这儿啊？这边出事了你知道吗？我偷听到魏府的家丁说的，相府三小姐偷跑出来玩儿，还落水了，魏将军亲自出来找的人”

    见他大哥浑身湿透了，薛平贵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救了相府三小姐的人不会是你吧，大哥！那太好了了！那可是相府三小姐，你躲起来干什么啊，不过也没事，我们找上门去讨要一笔赏银，够我们一年的吃喝了”

    薛让抬了抬眼眸，“名门贵女，出了这种事情，若是宣扬出去，让她以后怎么嫁人，走吧”

    他转身就走，薛平贵挠了挠头，跟上了他的脚步，但没走几步，薛平贵又回头看了看，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快步跑到了方才王宝钏落水的地方，拾起了一支荷花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