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几秒钟，或许是几个小时，尧歌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感觉，耳朵里开始有嗡鸣的时候，有脚步声从楼上下来。顾韵抬头看看，喊了一声

    “爸爸。”

    顾家栋穿着休闲衬衫和西裤，一丝不苟的头发和金丝眼镜看上去儒雅严肃，他温和地看着女儿，脚步快了几分。他后头跟着一个穿着彩虹色短裙，梳着杀马特造型，穿着人字拖的女人，因为画着烟熏妆，看不清脸。尧歌起身，喊了句

    “顾先生您好。”

    然后他看着后头跟着的这个粉红色裙子，有些迟疑微微转头问顾韵

    “小韵，这是，你妹妹？”

    顾韵抽了抽嘴角，对那人喊了句

    “妈妈。”

    苏安听到了尧歌的话，捂嘴笑了，冲上来抱住顾韵的脸左右开弓亲了两下，在她瓷白小脸上留下了两个红印。在顾韵即将炸毛的档口退开，坐到顾家栋坐着的沙发扶手上，像没骨头的人

    “这个小年轻我喜欢的呀，他说我是你妹妹，有眼光，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啦？”

    尧歌刚从这是顾韵妈妈的震惊中回神，很乖巧地回答

    “阿……阿姨好，我是尧歌。马上23了。”

    “姐弟恋！栋栋啊，跟我们一样耶。”

    苏安一把搂住顾家栋，在他身上蹭了蹭，顾家栋好像很习惯自家老婆的风格，宠溺地拍了拍老婆的手

    “可是你长得年轻。”

    顾韵一边擦着脸上的口红印，一边看了一眼她爸爸，顾家栋立刻清了清嗓子

    “韵儿长得也是很年轻的。主要是我们男同志长得着急了些。”

    尧歌乖巧点头。顾韵在父母面前，罕见地没有像平日里那样稳重淡定，她翻了个白眼

    “爸爸，你用这种不符合人类生理规律的理论来哄我妈，请不要带上我。”

    苏安没有理会他们两个，一直笑眯眯看着尧歌

    “真好真好，真不错。小尧啊，你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我和她爸爸一直担心她会设计一套算法，用计算机选一个最合适的对象结婚，要么就是去买个高智商的男性精子来造人。”

    尧歌手里的茶杯轻轻晃动，他稳住手，耳朵发红。顾韵对着自己的妈妈，显然是遭遇了血脉压制，气势并没有往常那么足，她小声反驳

    “实际上这就是比较合适的人类繁衍方式。”

    苏安当做没听见，继续对尧歌说

    “女人怎么能没有体验过爱情。如果没有爱情，女人就会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花，失去鲜活，失去香味。”

    她转头看着顾家栋，极为深情地看着他，大概过了几秒，突然起身，像是梦游一样踩着奇怪的舞步滑了出去，一路滑到了客厅角落放着的一架三角钢琴处。

    她坐了下来，姿势非常随意，一点也不像在弹钢琴，倒像是要饮酒。她的右手随意在钢琴上敲击，轻快又奇异的调子飘过来，接着是左手，那曲调也越来越丰满。她刚坐上钢琴的时候就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将一台正方形的留声机放在旁边。

    尧歌起初被苏安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到顾韵和顾家栋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也按住心中的好奇，和他们一起安静坐着。然而那音乐响起后，他便不再淡定，他没有专业的音乐学习经历，但是他热爱音乐，也曾经自己创作，苏安弹奏的绝对不是任何一首成名的钢琴曲，这大概就是她一时兴起的创作。

    尧歌觉得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灵魂深处。那是一种自由，没有被雕琢，没有被污染过的音乐，震颤灵魂的音符在他的心中不断敲击。

    顾韵的乐感完美遗传自顾家栋，她对五线谱这种毫无章法的排列组合没有什么概念。要认得很容易，要欣赏却很难，她只能看看自己男朋友投入的样子，顾家栋也在欣赏自家老婆的创作之余偷偷观察着尧歌，见到他眼眶有些发红，神情专注，他眼中露出赞赏，喝了口茶。

    一曲结束，管家将留声机停下，搬离，苏安和尧歌依然沉浸在琴声中，苏安随手端起钢琴上的酒杯，一边喝着一边缓缓走上了楼。尧歌则是眼眶通红，在回味着刚才的琴声，他仿佛看到了青年男女美好的爱情，又看到了他们因为世俗爱而不得，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和祝英台，刻骨铭心却也痛彻心扉。

    这里是顾韵家，他用力捏了捏茶杯，深呼吸一阵子才重新找回状态，露出一个笑容

    “抱歉，失态了，阿姨的创作，实在是惊艳。”

    顾韵伸手摸摸他的脸，替他抹掉了滴落的一颗泪珠

    “我妈隔三差五就会这样，她创作完会有一段时间灵魂出走，你不要介意。如果你喜欢听，以后我经常陪你回来就是。家里还有很多她的创作，都刻录下来了，你想听也可以拿着听。”

    顾家栋揶揄

    “哟，那我得感谢小尧了，平日里要叫你回来一趟难得很。”

    顾韵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是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你们是沾了他的光。”

    顾家栋轻轻点了点女儿的头，对尧歌说

    “中午在这里吃饭，尝尝我们家的饭菜。韵儿陪着小尧去散散步，你小时候种的那棵苹果树结果了，等一下让人给你们摘一些，甜的很。”

    顾家栋说完急匆匆上楼去找老婆了，顾韵拉着尧歌走出了别墅，在大的像是公园的院子里散步。一出门就有人撑着伞要过来。顾韵挥手拒绝，接过一把伞，和尧歌一起打。尧歌从她手里拿过伞柄，稳稳撑在两人中间。顾韵从来没有这样挽着别人的胳膊散步。她一直觉得如果不是需要做学术思考，散步是一件非常浪费时间的事情，但是和尧歌在一起，不得不承认，这浪费时间的事情也没有这样无法忍耐了。

    “这里是爸爸给妈妈修的花房，她喜欢在这里画画。”

    “这是墨兰，这是斑竹，都是爸爸喜欢的品种，我爸爸更喜欢传统文化。”

    “我小时候会在这里看书，这个地方光线很好，而且不会被我妈打扰。”

    顾韵一路走着，一路指着旁边的东西向尧歌讲述。尧歌异常沉默，来之前他就清楚自己和顾韵身份和家境的鸿沟，如今亲眼所见，他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对这个巨大居所的丈量正在下坠。这不是自卑，这是恐惧，他恐惧这些事实和真相被撕扯开，他被告知自己没有资格在她身边停留。

    顾韵拉着尧歌到了一棵很大的苹果树下，果树已经挂果，大概因为照料得好，很多果实已经成熟。顾韵指着离他们很近的一根树枝，上面结着两个苹果，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纸条太细，这两个苹果长得比较小，而且还没有很红。

    “这个世界的资源分配，还有人的际遇，是不会完全公平的，就算是一棵树长出来的果子，分到的养料也有多有少。”

    她随意坐在了树下的草地。尧歌将伞放在一边，也坐在了她旁边，与她对视

    “可是不管它们成熟的早晚，甜度的高低，它们的本质没有变过，都是苹果。它们最后所要去的地方，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尧歌抿抿唇，他知道瞒不住顾韵，她有一双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他没有敢和她对视，微微偏头看着地上的阳光

    “你可能不知道，阳光对这颗苹果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它的养料，是它的救赎。它很难忍受，那样的阳光，落在脏污和不堪的地方。”